偏生这回就要点起鞭炮,大张旗鼓。 他知道,这是李曜带来的“水”和“土”。 特意为他带来的。 叶凡远远地朝着李家的阁楼望过去,他知道,自己想要看的那个人,此时就站在那里。 嘴角含笑,看着他。
第55章 【薄面皮的小郎君】 当天傍晚, 下了工,便有一波波人涌到老村长家, 直言想要落户籍。 老村长笑呵呵地记下了人数, 转天便坐着叶家的牛车去了县里。 谭县令对此十分重视,当即携同两位主薄, 拿着户册到了韩家岭。 灾民们眼瞅着大宁县的父母官如此亲民, 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当即跪下来, 连连叩首,殷切地表达着想要落户的心愿。 谭晖不过而立之年, 满腹才华, 一腔热血, 却因不善钻营,只能困于这偏远之地。就在他将将要认命的时候,偏偏发生了这桩事。 此时的他立于高岗之上, 看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而又满含期待的脸,少年时的抱负不由地涌上心头。 他当即叫来衙役, 从叶家借了宣纸、书案,同两位主薄一起将灾民们的姓名面貌等一一记下。 从清晨到日落,三人饭都没顾上吃, 却连两成都没录完。 谭县令年轻,不觉得什么,可怜那两位主薄,早已年过半百, 写到最后连笔杆都握不住了。 好在,第二日,李曜派了府中的幕僚施以援手,终于赶在黄昏之时将灾民悉数记录在册。 老幼妇孺加起来总共一千三百零四口,不仅一个没少,甚至比先前还多了一些。 经过商议,这些人并没有归入韩家岭,而是组成了一个新的村落——北来村。 北来村没有村长,暂时由韩家岭的老村长兼任,倒是推举出来一个管事兼跑腿的,就是最初前来应工的那位读书人——廖椁。 至于新村落的选址,谭县令请示过李曜之后,将韩家岭西边的荒丘分给了他们。 说起来,韩家岭北边被韩岭山挡着,南边被晋江拦着,交通不便,土地贫瘠,虽然是大宁县占地最广的村子,却也是最穷的一个。 几十年下来,村里的娘子能外嫁的全嫁出去了,稍稍有些门路的汉子们也都搬到了县城,剩下的老的老,穷的穷,加起来不过八十余户。 因此,虽然把宅园地分出去一半,实际对于村民们来说并没有多少损失,相反,还得了些永业田作奖励,这才是农家人的根基。 接下来,埋界碑,分田地,选宅园,一项项指令有条不紊地施行下去。 至于那些为数不多的永业田,有人分到好的,有人分到差的,有人分得多些,有人分得少些,却没人有意见。 与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相比,能踏踏实实地落了户、有了田,家里的娃娃还能念书,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即便将来有机会回到家乡,说句“荣归故里”都不为过。 附近的村子得了信,由里正,也就是关大郎带头,拉着米,驮着面,拿着锅碗瓢盆、针线布料送了过来。 算是乔迁之礼,也是乡邻们的心意。 至此,北来村正式录入了大宁县的县志,成了本县人口最多的一个村。 那些外来户真真正正摘掉了“灾民”的帽子,成了大宁县北来村的村民。 尽管大伙守着不同的风俗,操着各异的口音,却实实在在成了最亲的邻里。 做完这一切,谭县令才想起来,此事应该报与京城那位,哦,对了,安州的守官也要支会一声。 写折子时,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如今,在这大宁地界,竟是只知长安侯,而不知官家了。 *** 叶凡也不急着盖菌房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北来村的窑洞挖出来。 别看村里有一千多人,却以妇人、孩子为主,年轻力壮的早被李曜撬走了。 李曜对此也帮不上忙,他家的部曲要么原籍河东,要么自京城而来,根本没住过窑洞,更不会挖。 关键时刻,还是关大郎站出来,领着附近几个村的挖窝能手,选了宅基地,刮了崖面子,热热闹闹地干了起来。 最好挖的要数“崖庄窑”,只要倚着山畔,利用崖势,将崖面削平,往里打通便可。 然而,大多数村民分到的宅基地并不临崖,便商量着几家合到一起,挖上一处“土坑窑”。 叶凡家住的就是土坑窑。 需得将平地挖一个长方形的大坑,然后将坑内四面削成竖直的崖面,再在四面崖上挖窑洞。 这是当地最常见的一种,挖起来也最费工夫。 北来村的村民心存感激,汉子们跟着挖土刨树,妇人们便准备好米面粮食,每顿饭都做得油水十足。 这天,叶凡到这边转悠,看见几个妇人在村口架起大锅,锅上搭着个奇怪的架子,架子中间有一个箸笼模样的圆桶,悬在锅上。 锅里烧着滚开的水,蒸腾的热气熏得人脸色发红。 一位妇人往圆筒里塞了一团灰扑扑的面团,继而抓着架子上的把手重重一压,底下竟冒出圆溜溜的面条,拿薄刀片一抹,长长的面条便落到了锅中。 长长的面条随着滚水上下翻腾,过了片刻,另一人拿着一对长长的木筷子,一搅,一夹,灰褐色的面随即落到了粗陶大碗里。 第三人接过碗,即刻洒上葱花、香芹、萝卜条,滚热的油臊子往上一浇—— “咕咚”一声,叶凡吞下一大口口水。 妇人们纷纷回头,看见是他,既欣喜,又紧张。 “小郎君来喽?” “还木吃饭吧?” “坐着么,俺去给你打碗面!” 叶凡很想客气地推辞一下,然而,闻着那香出十里地的油臊子味,怎么也挪不开腿。 有位年长些的妇人,想来是几人中领头的,笑盈盈地说:“昨个儿杀了两头羊,今日便熬了羊油,炖了蹄子,做出些油臊子,刚好煮几碗饸饹面,给那些做活的兄弟们尝尝。” 说着,便把热腾腾的面碗塞到叶凡手里。 叶凡挑起一筷子,就着葱花水芹一起咽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从前吃过饸饹面,可没这么劲道。还带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就像面里和了油似的。” “小郎先前吃的许是冬麦压的,发白,也软。这是俺们那边的做法,荞麦、莜麦两掺着,做出来就是这个样儿。” 大半碗面吃下去,叶凡才想起来这几位妇人的来头——正是最初被廖椁带来应工的那几个。 叶凡听于婶念叨,她们都是从代州雁门县来的,家里的汉子打仗丢了性命,又赶上天灾,妇人们活不下去,只得抱成团,带着娃,一路南下。 说来也是幸运,这些人先是碰上了廖椁,又遇到了叶凡,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叶凡冷不丁想起家里那几袋荞麦粒,不由问道:“嫂子可会炒荞麦茶?” “小郎算是问对人了。”妇人笑笑,指了指旁边那位剁芹菜的,“我这英妹子从前便是卖苦荞茶的。” 叶凡一喜,道:“可否劳这位嫂子炒些来吃?” 英娘长得瘦高,面色微黑,一双眼睛十分有神,“那物是俺们穷苦人家喝来治病的,小郎炒它做什么?” 叶凡笑笑,“有大用。” 英娘也笑了笑,又问:“可有荞麦?” 叶凡点头,“多的是,工钱……” 英娘摆摆手,“咱们这几条命都是小郎给的,说什么工钱!” 妇人们皆是点头。 为首的那位唤作徐娘,拿碗盛了两个焦香的羊蹄子端到叶凡跟前,“正要给您送去,刚巧就来了,趁热吃了罢。” 叶凡实在是馋得慌,便咧开嘴笑笑,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对面坐着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小娃娃。 娃娃许是饿了,舞动着细瘦的小手扯他娘的衣裳。 妇人也不避讳,当即拉开领口,喂起奶来。 彼时,叶凡正啃着羊蹄,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周遭的景物。 冷不丁瞧见小娃娃吃奶,嫩白的面颊顿时像秋后的柿子般,红了个透。 他慌忙背过身去,一手抓着一只羊蹄,招呼也不打就跑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喂奶的妇人抿着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大伙纷纷回过味,也是忍不住笑。 其中以英娘笑得最欢,“哈哈哈……他才多大,就知道害臊了?” 徐娘掩着嘴,“到底是个小郎君,面皮薄!” 是呀,不过是个小郎君。 在此之前,叶凡被抬得太高了——叶善人,小仙童,大恩公……怎么听都像隔着一重天地似的。 经过这么一出,至少在妇人们眼中,他又变回了那个有血有肉的小郎君,一个会馋嘴,会害臊的少年人。 总归比仙童之类的,更显亲切。 *** 与此同时,京城中。 谭县令的折子摆在御案上,年迈的皇帝眯着眼,从头到尾瞅了一遍,当即露出轻蔑的笑。 “李家那小子怎么想的,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偏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就算了,还非得整出这么一桩事!” “收拢灾民?他有多少粮、多少地,经得住这么折腾?你说,他是不是傻?” 宫人垂了垂手,笑呵呵地说:“圣人说得极是。” 老皇帝歪在龙椅上,晃着脑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傻,果然是傻……” 宫人面上应和着,心里却嗤笑一声,指不定谁傻呢! 另一边,安州比京城更早一步收到了大宁的邸报。 安王可不像官家那般昏庸,他立即看到了灾民背后的利益,甚至,不惮以最险恶的用心来忖度李曜的目的。 世子安槐是安王最器重的儿子,父子二人在书房商议了大半夜,依旧没想出对付李曜的法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李曜这人武力值太强了。 百姓们不知情,胡编乱传,他却是知道的,什么“以一己之力单挑契丹三千将士”,这话实在是太含蓄了。 岂止是三千将士? 安王亲眼所见,李曜腿上带着刀伤,后心插着羽箭,硬生生闯入契丹王庭,连诛三位亲王,契丹老皇帝的人头在燕京城楼整整挂了十日! 当时,安王就站在李曜身后,袖中的弩箭都准备好了,愣是没敢放出去。 再者说,李曜的根底也太深了。没人相信他真的交出了“所有的”兵马。 除此之外,安王心里还有一个疑虑,他长得太像那个人……太像了。 那天,安王的书房亮了整整一夜,府中上下皆是战战兢兢。 除了安荣。 自打春日从叶凡那里买了药酒,之后每隔一月,他都会派安回去上一趟。 就在上月,安回带来一个有趣的消息——韩家岭在种树,一种奇形怪状,听说可以长粮食的树。 从那时起,安荣更加肯定,这叶家小郎君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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