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管家欣赏够了大伙的表情,这才笑眯眯地说:“侯爷说了,不是征役,就当招工,发工钱,也管饭,有愿意的提前说,过了秋忙就开工。” 说完,他再次看了一回“变脸”,便心情愉悦地回了宅子。 留下一干村民,方才有多忐忑,此时就有多欣喜,甚至是加倍的欣喜。 ——侯爷不仅不征役,还发工钱! ——放眼整个大晋朝,除了长安侯治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哟? 大伙也不管李曜在不在家,当即跪到地上,朝着李家的大门叩起头来。 唯独剩下一个白生生的小少年,青葱似的站着,头高高地仰起来,似笑非笑地看向阁楼的方向。 与此同时,楼上的人也在看着他。 方才他脸上的疑惑和信任,李曜看得一清二楚,这比磕一百个响头都让他来得愉快。 *** 八月初三,于婶专门找人算的日子,宜开工,宜动土。 这里说的“开工”并不是说开门卖酒,而是召集工人,酿制新酒。 叶凡再次出卖色相,去前男友家坑了两挂鞭炮,热热闹闹一阵响,酒坊便红红火火地开了起来。 说起来,其间还出了一件啰嗦事。 姜氏,叶凡的表哥——林生的妻子,被罚为贱籍的那个,专挑了这个人多的时候,带着俩孩子,穿着打了补丁的破衣裳,蓬头垢面地跪到酒坊门口。 她也不说闹事,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孩子可怜。 “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跟你这俩侄儿没甚关系,小郎君,小善人,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救救他们吧!” 说着,便狠狠往孩子身上拧了一把,孩子们受不住疼,哇哇大哭。 叶凡哪里看不出她的打算?她这哪里是让自己救孩子,分明就是来坏他名声的! 今日到场的除了附近村子的村民,还有济生堂的大夫、百草堂的管事,以及其他叶家的新交故友们。 大多是心思软的,看到娃娃们哭得小脸通红,一个个摇头叹气。
就连于婶都劝:“舍她些钱,打发了吧,就当是看在娃娃的份上……” 叶凡确实可以给钱,也确实认那俩侄子,只是,却不能现在给,也不能现在认,若他给了认了,便相当于变相抹掉了林生和姜氏的罪行,也相当于承认他理亏! 叶凡寒着脸,一字一顿地道:“姜氏,别人不清楚,你心里不明白么,你缘何落到如今的田地?若当真怜惜这双儿女,当初——” “我苦命的孩儿啊!” 那姜氏向来是个滚刀肉,撒泼耍赖的老手,哪里肯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一通哭天喊地下来,生生地盖过了叶凡的辩白。 孩子们被她掐得狠了,嗓子都哭哑了,瘦不伶仃的小人儿,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就连边老大夫都忍不住出了声——若非不想折了叶凡的面子,许多人都想自己掏钱了。 叶凡一颗心又气又冷。 他都想夸夸这姜氏了,还真会选时候,即使他想恶下嘴脸对付她,也得顾及着酒坊的名声。 如今他还没拉下脸呢,就已经有不少人说他心硬了。 姜氏一边哭一边暗自得意,枯草般的头发遮住的是阴险的眼神——她从来没打算和叶凡“两清”,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要抓住一切机会对付他! 她在这里哭丧似的叫喊,酒席没法摆,客人不能招待,耽误的还是酒坊。 于婶急得直掉泪,嘴里连连说着:“都怪我、都怪我!算得这叫什么日子!”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叶凡咬了咬牙,努力劝着自己,不如就吃下这个闷亏,先把眼前的事过了再说。 他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只听一声大喝:“罪人何在?” 紧接着,便有身穿黄铜甲衣,手持三尺长刀的兵士拨开人群,来至近前。 为首的是个白面小将,叶凡看着有点眼熟,似乎在李家校场上见过。 不过,对方根本不同他打招呼,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当不认识似的,径直站到姜氏跟前,寒着脸,扬声道: “罪人姜氏!你不好生在圈囿之地待着,还敢来此地喧哗,意欲何为?” 姜氏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道:“我、我——” “大胆!” 姜氏忙趴下身子,以头顿地,口中连连呼着:“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可见,是被打怕了的。 不容她多说,兵士们便将她一架,抱上哭泣的孩子,气势十足地走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大伙纷纷愣住。 继而,他们才不约而同地想起来,林生,还有这姜氏当初是怎样坑蒙拐骗欺负叶凡的,听说还伪造契书,想要谋夺这状元酒坊! 想到这一点,大多数人纷纷转变了态度,指着姜氏的背影骂了起来,同时还不忘肯定叶凡做得对,对这种人就是不能心软。 叶凡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要不是李曜派来的那些人,这会儿,真不知道他们骂得是谁。 没意思,真没意思。 *** 叶凡一边往酒坊走,脑子里一边想着那天的事。 说起来,还没来及得去谢李曜。 还有,那姜氏后来怎么样了,还有那俩孩子……他还真没心情问。 虽然最后化解了,可是,这件事对酒坊并非没有任何影响,至少于叔在招工的时候,就有一些熟手没来,主要是外村人。 叶凡那日的表现,大抵给人留下了心硬、不和善的印象,长工们大多不愿、也不敢摊上这样的东家。 叶凡嗤笑,他若真是那种不顾王法、心狠手辣的人,姜氏还有命找他的麻烦? 胖团蹭蹭他的脸,“凡凡很软。” 叶凡哭笑不得,“你这样的才叫软。” 胖团学着他的样子咧开小嘴,弯着眼睛笑,“凡凡也软。” “你才软。” “你软。” “你最软……” 俩人一路闹着,叶凡心头的窒闷这才渐渐地消了。 白鹿扬起蹄子,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酒坊便近在眼前。 叶凡爬下驴背,站在门边,看着门楣上陈旧的牌匾,叶凡不由地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有人看到他,扬声提醒:“小郎来了!” “小郎来了?” “问小郎的好。” 大伙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去。 叶凡拱了拱手,“大伙接着忙,我随便转转。” 他卖力地扬起嘴角,摆出最和善的笑,争取做个“心软”的好东家。 于叔点点头,招呼着工人们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关二郎还在炕上躺着假装恢复,关三郎和关四郎已经过来上工了。 除了他们,还有原先的几个长工,叶凡记得清楚,当初有人闹事的时候,就是他们站在于叔身边一起保住了酒窑。 于家父子做事地道,虽作着酒坊的主,却从不端起主人的架子,选的工人也是踏实肯干投脾气的,相处得愉快,干活也有劲头。 叶凡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开窖”。 “开窖起槽”是酿制白酒的第一步,看似简单,实则有许多关键性的细节需要注意,若非有着丰富经验的老手,单是这一步上就得栽跟头。 别问叶凡为什么知道,他才不会说,他就是从小菜鸟一路栽过来的。 即便学了七年相关专业,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跟那些老手艺人没法比。 直到21世纪,白酒的酿造依旧不能完全实现机械化,更何况,他的导师向来提倡古法酿酒,连带着,叶凡对于传统工艺的认同度也更高一些。 如今,他看着于叔一步步操作,眼里唯有敬服。 于叔也不藏着掖着,边做边讲—— “开窖时需用铁耙,将窖泥挖成小臂长宽的方块,劲儿往手上使,心思要稳,切不能急躁……” 叶凡点点头,导师也说过,这一步不能使铁锹。 “之后便是除糟醅,先将窖皮上沾的糟醅除尽,再查看面糟中有无霉烂之处,若有,也得尽数除去。” “于叔——”关四郎忍不住开口,却被他哥杵了一把。 于叔偏过头,瞅了眼两兄弟,“说。” “没、没事了。”关四郎脸有点红,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妥。 于叔停下来,严肃地说:“有话就问,现在面皮薄,学得一知半解,到时候把酒酿坏了,咋整?” 关三郎一听,忙站出来请罪,“于叔勿怪,是我糊涂了。” 关四郎也连忙说:“我就是想问,除掉面糟中的坏醅不就可以了,为何还要去抠窖泥上的?我、我不是想偷懒,就是想弄清楚。” 于叔点点头,没有丝毫怪他的意思,耐心地说:“窖泥并非用过一次就扔,需得运回泥塘留待下回封用,若这次不抠,下次也不抠,窖皮上就会生出砂眼,继而把一窖的面糟毁掉。” 众人一听,皆是露出恍然之色。 叶凡也连连点头,受教了。 就这样辛苦了大半日,活没做完,吃饭的时间便到了。 于婶和大郎媳妇一人挑着个扁担,担着圆桶和柳条筐前来送饭。 筐里装的是黍面窝窝,桶里是豆角、野菜、萝卜等时令蔬菜混着熬成的汤,还有稀稀拉拉的粟米粥。 叶凡皱了皱脸,着实寡淡了些。 长工们却吃得十分高兴,尤其是黍面窝窝,许多人掰成一块块泡到菜汤里,一点渣渣都舍不得浪费。 于婶打好了饭,便过来同叶凡说话,“待了大半晌,小郎也回家用饭罢。” “家里做的啥?” “面果馒头,腊肉炖鹅蛋,还有你念叨了好几日的银丁菜,清早才到坡上挑的,用烘香的芝麻拌了,好吃着呢!” 叶凡咂了咂嘴,低声说:“婶儿,咱们自家吃得这么好,却让人家吃这个,是否不大妥当?” 于婶愣了愣,像做错了事似的,讪讪地说:“一干两稀,老东家在时便是这样……” 叶凡忙说:“我不是怪婶子,只是觉得,咱家如今过得还行,况且活多人少,索性就做些好的。” “小郎的意思是……” “平日里还是你说的这些,再一人加个鹅蛋,或煮或炒,婶子作主,米粥做得稠些,初一十五再来个荤菜。” 于婶瞪大眼,“每日都有鹅蛋?”就连地主家都不敢这么吃呀! 叶凡眨眨眼,为了不让她太过心疼,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这不我三姐家养着鹅么,咱们按照正常价钱朝她买,也让她有个赚头。” 于婶本不是刻薄之人,这么一听,当即便笑了笑,“这也算是两全其美,还是小郎想得周到。” 她也不含糊,当即把这件好事告诉了大伙。 工人们听说顿顿有鹅蛋,嘴张得比鹅蛋还大,惊讶得连个谢字都说不出来。 叶凡摸了摸鼻子,趁机溜了。 于婶出了酒坊便把这事宣扬了出去,一时间,状元酒坊的长工们成了人人羡慕的主——每天两顿饭,总共两个鹅蛋,想吃就吃,不吃就拿回家给媳妇娃,东家从不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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