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绥一走,他们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来。有心人会看见兆相脸色阴沉下去,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失措半瞬,随即坦然开来,与诸官继续议事。 政事堂前有匹汗血宝马,是殿前司牵来传快信的。 轻易不骑,一骑便是出了大事,至少是晏绥心头的大事。他最在乎谁,不想也知。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五十五:刺伤 王氏做事前早安慰自个儿百遍, 只是听着屋外头的吵闹声,心咚咚跳,脸颊肉颤抖着, 眼皮止不住乱跳。 “大夫,这法子稳妥么?”王氏看着女大夫一层层解开崔沅绾身上的衣襟, 不禁开口询问。 女大夫看不惯她这心口不一的模样,不客气地回话:“夫人若是担忧二娘子身子,何不等二娘子醒来与她商议?再说这法子不是夫人求来叫我照做的么, 夫人心知肚明。” 王氏吃瘪,恶狠狠瞪她一眼。今日确实是叫二姐来出点子的, 可她竟莫名晕倒过去。趁着女大夫候在屋里,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把事做完。 二姐是她拼死拼活生来的孩子, 她只要几滴心头血, 又死不了人,有何不可?先斩后奏, 想是孩子不会介意。 王氏见女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包粗细不一的银针,摆在床榻边。女大夫低头仔细打量着手里的银针, 似在挑选哪根最合适。 王氏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绕着圆桌走来走去。她实在不忍心往床榻上多看一眼。崔沅绾静静地躺在那里, 静得好似连呼吸声都放慢几分。 狠心把里衣都撩开, 里面裹着的是月白肚兜。女大夫只觉眼里的细嫩肉要把她的心都勾了过去。往上偷瞄几眼, 被里衣盖着的脖颈一侧, 落着几处红点。 婀娜多姿的小娘子,昨晚还与郎婿恩爱缠绵, 今日竟要被亲娘要了半条命。 这夫人不知从哪得知, 取女儿的心头血, 能解儿子身上百病。按说十指连心,心头血便是指间血。可夫人执意要在小娘子胸前扎来几滴血,瞧她那执拗模样,女大夫不愿费口舌相劝。 女大夫自然不知慕哥儿是被人下了毒,只当是得了怪病。两人的娘家亲戚是再疏远不过的表亲,若非她重金聘请,女大夫根本不会来帮这忙。 “夫人,你点点头,我就取血了。”女大夫手里捻着最长最细的一根银针,往空中比划几下,只待王氏一句回话。 王氏仰头往里望一眼,手刚抬起来还未有所动作,骤然被一声动静给震慑了住。 “砰!” 踹门声震耳欲聋,花鸟红木门扉被踹得几欲要砸在王氏身上,她嘴唇发白,颤身往门外看去—— 晏绥一身紫袍,幞头如猎食的鹰隼一般,盛气逼人。黑靴踏地,劲道之大恨不得把地踏裂。屋外天阴沉,晏绥面色要比翻腾的黑云还瘆人。那双眼死死瞪着她,王氏从未见过他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 然晏绥只瞥她一眼,随即侧首寻找崔沅绾的身影。 王氏心里发怵,屋外养娘都颤颤巍巍地跪在晏绥脚边,大气不敢喘。 真是一群怂种,竟容忍外男闯入后院。王氏啐了一口,装模作样地走到晏绥面前,趾高气扬:“女婿,擅自闯入我家,是不是太冒犯了?你可睁眼看看清楚,这里是崔府,可不是你晏家!我也算你半个娘,你对长辈就是这般无理态度么?” “娘?岳母还有脸自称为娘?”晏绥讥笑道。 王氏一听,脸色大变,指着晏绥欲想骂粗口,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竟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吓得两腿发抖,差点就要栽倒一旁。 “我不跟你多说。”王氏见晏绥要迈进来,忙伸手阻拦。权势滔天又如何,在她面前还是得毕恭毕敬地喊声岳母。 “让开。” 王氏偏不,非但强撑着站得更稳,还愈发嚣张,扭头朝屋里喊道:“女大夫,愣着作甚,还不快动手!” 只是半晌不见动静。王氏心里一慌,叫嚣声更大:“你是聋了不成?快动手啊!” 王氏半侧着身,脸恨不得贴到女大夫身上去,自然没看见晏绥袖藏玄机。 身子乍然发冷,王氏猛地扭头,竟见晏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眸里无半分感情可言,看她如看一头不知天高地厚的牲畜。 身后传来一阵闷声,那女大夫竟滚了出来,双臂脱臼,无力地垂到身侧。拿银针的右手更是拐成了比屋檐还翘的弧度,银针一转,竟刺到了女大夫掌心里。银针有蜡烛那般长,直直钉入骨肉,掌心被刺穿,划开一个大口子,骨肉与手皮黏连,血腥味一下蔓延开来。 女大夫痛得眼珠都要瞪掉了来,她连开口喊痛的力气都没有,滚到圆桌边,撞上桌腿,身子抖几下,随即晕倒过去。 那滩血扩散到王氏脚边,女大夫的指甲盖更是甩飞到王氏鞋面上。 “啊!” 王氏怕得紧,再顾不得什么礼节,连连往屋内躲。踉跄几步,王氏也摔倒在地,可身后是个活阎罗,她只恨衣裙束缚,没面子地往床榻边爬。 “渝柳儿的病刚好,你就急着要她的命。” 百闻不如一见。暗卫军说,崔沅绾身子孱弱,在她待了半辈子的娘家,无依无靠。 昨晚还挑着他的下颌戏谑动情的人,此刻衣襟凌乱地躺在一方床榻上,胸前大片肌肤露在外面。 她怕冷,晏绥便挑了最保暖的衣料,叫绣工最好的绣娘做了件里衣。昨晚他把里衣套在崔沅绾身上,愈看愈觉着贴身。 早起,他给崔沅绾穿好衣裳,系带的动作不能再轻。他说,只要她不解这里衣,这辈子都不会挨冻受寒。只是没想到,她乖乖地穿着上好衣裳,这保暖衣裳却是被她最在乎的亲娘给无情剥夺了去。 王氏死死扣着床边,趁着晏绥出神,赶紧把一包银针收在怀里。她不敢靠得太近,躲在床尾,拽来床幔盖住自个的头,哪还有当家主母该有的端庄样子。 “别怕。” 晏绥单膝跪地,给床上躺着的人重新系好衣带。手腕上戴着的菩提珠随他的动作时隐时现,菩提散发着清淡的木香,被屋里血腥气压制得死,却叫崔沅绾蹙着的眉慢慢舒展下来。 一件件衣裳又披在了她身上,晏绥坐在床榻边,眉目忧愁。他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崔沅绾脸上任意一处神情,纵然她昏迷不醒,晏绥也时刻紧盯着。 “岳母,你还配为人母么?虎毒不食子,你居然想叫她死。” 王氏冷哼一声,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过是想取几滴心头血而已,又不是要她的命。再说她也死不了,她若知道取血是为救慕哥儿的命,指不定还赶鸭子上架,求我取她血呢。” “岳母愚昧不堪,可这套先斩后奏的法子玩得真是绝。” 莫说是取几滴血,就是磨破层皮,晏绥都不愿意。 崔沅绾嫁到晏府,晏绥连路都不愿意叫她走。只要他在府上,崔沅绾脚从未踏过草地与青石板路。 实在是心疼,就连握雨携云快活时,他都存着几分力。他能轻易掐断纤细白净的脖颈,可他死死下不去手,最终只会在那扬起的脖颈上落下一个个吻。做得狠厉时,才会克制不住地轻轻撕咬。 他认认真真捧在手里心的人,居然被人迷晕在地,被人随意扔到床榻上,被人拿着银针,褪去衣物威胁。 “岳母,你怎么敢的啊……”晏绥死死扣着崔沅绾的手,低喃着。
“我怎么敢?”王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捏着手中的针,睚眦欲裂。 “你问我怎么敢?” “就凭我是她亲娘!” 王氏大喊一句,猛地朝晏绥扑去。晏绥宽阔的背近在眼前,王氏恨不得把这背给穿透,以解未达目的之憾。 只是针还没刺进去,晏绥竟转过了身。 他给过王氏面子,看在她是崔沅绾亲娘的份上。只可惜这娘当真无脑,竟还妄图挑衅。 当真是找死。 晏绥站起身,对王氏的动作不屑一顾。脚轻轻一踹,王氏便飞了半米远。 踹人的力道要比他耍剑时小的多,可对王氏来说,几欲是致命一击。 小腹好似硬生生被人撕裂一般,王氏觉着肚里的肠子都被踹得移了位,眼冒金星,眼前一片黑,头疼欲裂。 “你……你居然敢动手。”王氏猛烈咳嗽着,见晏绥朝她走来,狼狈往后躲着。 “你根本不配为人母。” 晏绥弯腰,一把拽起王氏的头发往上提。簪篦掉了一地,发髻被拽得溃不成军。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私下作为么?” 晏绥将王氏惧怕慌张的样子尽收眼里,眼眸里满是憎恶阴狠。 尽管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他手上力道不断加重,叫王氏觉着,下一瞬头皮就要被揪了下来。 明明是揪着头发,可王氏却觉着,晏绥掐得是她脆弱的喉咙。脸憋得红,挣扎不断,王氏不想死,只是拽着晏绥的衣袍求饶。 “女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王氏崩溃大哭,什么破面子,什么烂礼节,在命面前,通通都是屁事! “若慕哥儿知道他身上的毒是被你给引过来的,不知会不会恨得想把你给捅死。” 晏绥逼着王氏仰头看她,她眼里满是臣服之意,同先前那些腌臜种一样,都是仗势欺人的主。 “不……不会的。” 听罢晏绥的话,王氏的心被丢在了冰窟里。慕哥儿的毒,怎么会与她有关? “女婿,你救救我啊!”王氏本想给晏绥磕几个响头,可她头发被拽着,只能斗胆揪着他衣袍下摆,哀声求饶。 “是要我救你,还是要我救慕哥儿呢?”晏绥威胁道,“你遇事能求救旁人,可我的渝柳儿却只能任人宰割。” “她躺在你的床榻上,身边围满了娘的气息。可她的娘却只想害她。” “她若能听见你与那萨满的密谋话,该有多伤心绝望啊。” 王氏脸色更白,颤声问着:“你……你怎么知道?” 脑里飞转,王氏大眼一瞪,撇开责任:“都是那萨满教唆的!都是她,是她说二姐的心头血能解我儿百病的!” 见晏绥一脸不信,王氏痛哭流涕。 谁能救救她,她不想死在女婿手上…… 佛前许过千百愿,也就这次最真诚。兴许是老天爷赏眼,竟真有人肯出手解救王氏。 “官人……” 眼前身影模糊不清,可崔沅绾一眼便认出那人是谁。 脑子昏昏沉沉,她听见娘的哭喊声,屋外还有吵闹声。 声音低微,最熟悉孩子的娘没听见,话隔着几层帷幔,清清楚楚地传到晏绥耳边。 “慎庭,住手!” 崔发的声音掷地有声,可晏绥却是因为那一声呢喃松开了手。 不过一步之遥,两腿如灌了铅一般,踉跄地走过去。 多亏那匹骏马,把他及时送到了她身边。再晚一步,苦核杏与枯|菊|花交融,一击致命。 身后似乎有什么声响,谁在说话,谁在跌跌撞撞跑来,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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