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就骗吧,我这辈子,被人骗得还少?” 盈袖淡淡一笑:“最多一条命,还能更差么”。 “是我对不起你。” 陈南淮低下头,眼睛又红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盈袖没言语,良久,轻声问了句:“那个和离书,我找不见了,你见了没?” “哦,我、那个……那会儿人多手杂,不知被哪个丫头收起来了,对了,是爹爹拿走了。” 陈南淮脸上讪讪的,柔声解释:“和离不是一张纸就能完事的,等你身子好了后,咱们再商议,你现在好生休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他不会轻易放手。 盈袖冷笑了声,艰难地转身,闭上了眼。 “你别生气啊。” 陈南淮凑上前去,想再像以前那样环抱住她,终究没敢,最终在床边坐了许久,叹了口气: “那你先眯会儿,等药稍微凉些,我叫你。” …… * 大堂 酒楼的大堂原本是一派农家趣味,如今竟成了药庐。 连着摆了好几个丈二高的药柜,珍稀的药材比比皆是,药材由陈府的大管家亲自看着,不让外人靠近。 袁世清这会儿坐在长桌前,让厨子煮了碗阳春面,剥了几头蒜,大快朵颐。 朝前瞧去,杜弱兰站在桌子那头,正在挑拣零陵香叶,她长得可真秀气呀,大眼睛,小个子,嘴唇红的像涂了胭脂,雪白的腕子上戴着只细细的金镯子。 虽说当时是为了救表姐,她才说自己有了身孕,可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以后怕是难嫁了。 没事,他可以娶! 可他现在一穷二白,还是个戴罪之身,怎么娶呀。杜家再不济,也算是名门,怕是人家瞧不上他。 尤其是她那爷爷,顽固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肯定会从中作梗的。 忽然,袁世清感觉后脊背凉飕飕的,有种危险的气息袭来,他猛的扭头,背后除了弱兰的老爹,什么都没有,那胖男人此时正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熬药呢。 袁世清笑笑,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咬了瓣蒜,吸溜了口面,正要和杜弱兰说几句话,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来了,脖子里阴嗖嗖的,仿佛有鬼在吹气。 袁世清只感觉头皮发麻,慢慢地扭头,赫然发现杜大爷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哎呦。” 袁世清捂着心口,身子往后闪了些。 “伯父,您怎么走路没声,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我是看你吃的香,也想吃两口。” 杜大爷嘿嘿地笑着,坐到了袁世清跟前,他给自己舀了碗面汤,喝了一小口,从怀里掏出张纸,递给女儿,笑道: “爹爹方才拟了张治伤的方子,你去抓药,亲自给左大人做个药膏。” 杜弱兰应了声,拿着方子去配药了。 “咳。” 杜大爷清了清嗓子,手指摩挲着碗沿儿出神,等袁世清快把面吃完了,冷不丁问了句:“小袁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袁世清一顿,差点被噎住,他强行将满口的面咽下去,用袖子抹掉嘴上的油,忙道:“我爹是读书人,因我表姐被奸人偷走了,他后半生一直在外找寻,就没再考,后来开了个书铺,给赶考的举子们选选程墨。” “哦,书香世家呀。” 杜大爷点点头,暗道:家世还算清白,家主重情义,应该有个好家风。 借着烛光,杜大爷偷偷瞅了眼袁世清:这孩子模样真是顶好的,又俊又高,就是不太爱干净,怎么就用袖子擦嘴呢。 “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杜大爷笑着问。 袁世清立马坐直了身子,明白了,老丈人对他摸底呢,可要好好表现。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爹爹就再没娶。我还有个大哥,去年中了进士,只有一个妻子,并无妾室通房什么的,左大人原本安排他进礼部,可我哥婉拒了,坚持要去地方历练,说这样才能更直接的为百姓做事。” “喔唷,达则兼济天下,你哥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哪。” 杜大爷手抚着胡须,心里盘算了好几个弯。 有左良傅背后运作,区区进士直接入礼部,真可谓一步登天,前途不可限量啊,难得袁大爷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可见家风好,那么这袁老二应该也……可以? “小袁啊,你也读书科考么?” 袁世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见书就犯困,打小就爱舞刀弄棒。” “噢。” 杜大爷了然般地点点头,心里有些不高兴,原来是个文盲。 他没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笑着问:“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袁世清一愣,老家伙嫌弃他呢。 “我头先在龙武营当差,后来……” 袁世清没敢把自己打死人的事说出来,笑道:“后来和几个有背景的纨绔有点嫌隙,被逐了出去。左大人说我武艺高强,人又忠厚老实,对家人孝顺,对朋友仗义,” 袁世清拼命自夸,耳朵热的不行:“左大人很喜欢我,准备安排我去羽林卫当差,对了,荣国公也很喜欢我,准备让我去长公子的麾下当前锋,我现在还没想好去哪儿呢。” “挺好挺好。” 杜大爷微笑,心里却犯了嘀咕。 这小袁和左良傅相熟正常,怎么和荣国公搭上了关系。本朝重文轻武,这些年边关还算安稳,若从军,这辈子顶死混个武官,而且这些手里拿刀的脾气都差,弱兰又是被家人骄纵大的,万一被这小子打了,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他就弱兰一个闺女,孩子嫁哪儿,他就跟哪儿,若是女婿敢欺负弱兰,他就下毒药死他。 杜大爷胖手紧紧攥住,暗中发狠,端起面汤喝了口,笑着抓住袁世清的手,趁机把脉,问:“小袁呀,你今年多大了。” “我和杜姑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袁世清粲然一笑。 “那还小呢。” 杜大爷沉吟了片刻,冷不丁问了句:“哎,我怎么发觉你的脉象有些过强了,近来吃什么壮阳的药了?” 袁世清吓得冷汗直流,好家伙,这都能诊出来。 当初为了羞辱陈南淮,他吃了好些狗鞭,又把剩下的泡酒喝,到晚上确实特别燥,那玩意儿支棱得直窜天。 “头些日子误喝了陈南淮的酒,确实有些难受,但我从来没碰过女人,伯父你知道的,我和杜姑娘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袁世清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 “哦。” 杜大爷尴尬笑笑,暗道:小伙子身体不错,很强壮。 “小袁,我方才好像瞧见你有颗牙不太好。” 杜大爷端起烛台,拿了根筷子,笑道:“能不能让伯父帮你瞧瞧。” 袁世清紧张得心砰砰直跳,不住地骂:这是相女婿还是相牲口啊,还看牙? 心里虽然不高兴,他还是顺从地张开口。 “你把舌头伸..出来,。” 杜大爷抻着脖子,端起烛台,凑近了看。嗯,舌苔淡红滋润。 他用筷子按住少年的舌头,仔细看,牙齿整齐,喉咙也好。 “咳咳咳。” 袁世清被弄得有些难受,咽了口唾沫,轻声问:“伯父,小侄有什么病没?” “没有没有。” 杜大爷笑眯眯地摆手,目光落在空碗里的蒜上,笑道:“你年轻,火气大,吃这种辛辣的东西会口臭。” 袁世清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紧紧抿住,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 “爹,你这是干嘛呀。” 杜弱兰瞧见此景,疾步走过来,小猫儿似的黏在他爹跟前,嗔道:“您干嘛扒拉开袁公子的嘴,是不是又问东问西了?” “小袁说他牙疼,我帮他看看。” 杜大爷忙道:“不信你问他。” “你说。” 杜弱兰斜眼看向袁世清。 袁世清这会儿手心脑门全是汗,他怕自己嘴里的蒜味儿冲着女孩,忙捂住口,连连道:“对,我牙疼,伯父帮我看了。” 杜弱兰正要多问几句,忽然,只听一阵吵吵嚷嚷之声从外头响起。 酒楼的正门被人推开,乌压压进来好些人。 为首的是个相当英俊彪悍的男人,赤着上身,背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是左良傅和杜太医,跟在后头的是大福子,还有杜二爷等人。 “老爷子,小心门帘哪。” 左良傅笑眯眯地往进走,扭头,瞧见世清、弱兰和杜大爷,又看了眼案桌上的美食,先点头见礼,进而嗔怪袁世清:“你小子真不懂事,怎么只顾着自己吃,还不赶紧让厨房准备荤八碗、素八碗,再来壶上等的女儿红,一定要好生款待两位杜太医。” 袁世清忙站起,拍着自己的脑门,连声骂自己太糊涂,跑到后面置办去了。 “老爷子,咱到了。” 左良傅半蹲下身,准备放杜太医下来,谁知察觉这老头并没有下地的意思,男人笑了笑,重新背好他。 朝前看去,杜大爷看见了他老子,立马小跑着过来,两手捅进袖子里,低下头。 “爹,您来了。” “哼。” 杜太医白了眼儿子:“谁让你私自出诊的。” “我、她……” 杜大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老爷子对梅大奶奶这许多事都做的不地道,可儿子哪敢说老子,只能岔开话头,斜眼瞅了下身后的杜弱兰,道:“我问了,兰儿和那个孩子之间清清白白的,她诓您呢。” “我的孙女我还不知道?要你说?” 杜太医喝骂。 左良傅心里挂着盈袖,忙背着杜太医往楼上走,笑道:“老爷子,您消消气,咱上楼了。” 进屋后,左良傅松了口气,之前他已经给这边通过气了,担心老杜看见陈砚松父子生气,让老陈先回避,果然走了。 “病人在里头呢,您老受累。” 左良傅笑着将杜太医背进内间,刚进去,就看见陈南淮立在床边。 “你怎么在。” 左良傅拉下脸,心里好生厌烦,强忍住怒,用足尖勾了张小矮凳,把杜太医放下,亲自去拧了热手巾,恭恭敬敬地给杜太医递过去,随后,坐到床边,轻轻地拍了下盈袖。 “袖儿,我回来了。”左良傅柔声唤。 盈袖吃力地转身,看见左良傅赤着的身子又多了些伤,不争气地掉泪了。 “哭什么。” 左良傅用手指帮女人揩掉泪,笑道:“没得叫人家笑话。” 端坐在小凳上的杜太医左右瞧,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陈南淮身上,心里真是畅快极了,忍不住挖苦:“陈公子成亲有段日子了吧,瞧着红光满面的,想来过得不错吧。” 说到这儿,杜太医故意看向左良傅和盈袖,挑眉一笑:“陈公子好脾气,人家两个在你跟前这般卿卿我我,你还能忍得下,老夫多嘴问一句,日后你们三个打算一起过么?” 陈南淮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干笑了声,把恨咽下,等袖儿病好后,他绝不会放过这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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