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摆了摆手,额角渗出细汗,忽然面色一变,急急起身,一溜烟地往后面跑。 沈绎青茶壶还没放下呢,他就没了影子。 “连着一天一夜了,这会儿还算好了不少。” 说话的是那冷面的少年,沈绎青愣了愣,直到他抬眼看向自己,沈绎青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 沈绎青弯起眼睛笑,道:“我叫沈绎青,你叫什么?” 那少年看着他的脸,轻抿了下唇,说话语气还是平板的:“我叫林羽飞。” “我叫裴堰。” 正同李云山说着话的裴堰忽然勾住沈绎青的脖颈,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笑道:“林少侠好样貌。” 那少年看了眼裴堰,将视线移开,并没接话。 沈绎青看向李云山,道:“陆兄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前天夜里还意气风发地赢了我五十两银子呢。” 李云山道:“那夜倒是没什么,第二日就不行了,除了那客栈里的东西什么也没吃。” 张原笑道:“我们都没事,就他肠胃不争气,大夫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过些日子就好了。” 裴堰举杯,众人就又热闹了起来。 萍水相逢,不问来路,不问去处,一同喝顿烈酒,吃顿好菜,说上一二件江湖趣事,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午后云层压得很低,微风带着水汽穿过大街,零星柳絮漫无目的地飘着,众人在客栈门口分别。 李云山笑道:“沈兄,裴兄,我们先行一步了。” 裴堰与沈绎青抱拳,道:“告辞。” “茉莉花糕,茉莉花糕……” 沈绎青刚要转身回客栈,忽然有一道身影跌跌撞撞扑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裴堰眼疾手快地用折扇挡住了那疯疯癫癫的人,将沈绎青护在了身后。 这边动静闹得有些大,李云山等人没走出几步,转过身来看,忽然“咦”了声。 这人大伙居然都认识。 沈绎青让裴堰收起折扇,半蹲下来,皱眉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那是个老太太,灰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身上,衣衫褴褛,裹着干涸的泥浆,身上还带着血痕,不知哪里伤了。 没人阻挡,她又一把抓住了沈绎青的手臂,她枯瘦如老树皮的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牢牢抓着沈绎青,混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嘶哑的声音发着颤,又说了一遍:“茉莉花糕!” 茉莉花糕……沈绎青想起来了,前夜在那个客栈,他曾赠给这老人家与她年幼的小孙子几块茉莉花糕。 沈绎青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要将她扶起来,道:“你还想吃茉莉花糕?我去给你买,你快起来。” 那老太太抖着嘴唇拼命摇头,沈绎青和裴堰对视一眼,低头道:“你别急,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那老太太又点头,这回她除了那句“茉莉花糕”又说出了句别的话,一句奇怪的话:“公子可还记得,老妇有个小孙子?” 这才过去多久啊,沈绎青道:“自然记得。” 这句话刚落,那老太太眼泪瞬时掉了下来,紧紧抓着沈绎青,道:“公子,我小孙子没了。” 她嚎啕大哭,道:“那些人都不记得我有个小孙子了。” 李云山等人走了过来,皱眉道:“什么叫不记得了?” 裴堰同沈绎青一起把老太太扶了起来,问道:“可报官了?” 老太太点头又摇头,一时竟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云山正了面色,道:“先送到官府吧。”
第8章 胡县令难得在晌午以前睡醒,外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如惊弓之鸟般吓一哆嗦。 刚到晌午,管家传膳,他才吃了两口,师爷就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胡县令筷子上那块儿肥肉就这么“吧唧”掉到了地上。 他慌忙站起身,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那位大人又来了?” 师爷缓了口气,还没待开口,他就心焦道:“快说话啊!” 师爷扶着腰,点头到:“是,是。” 胡县令急得转了两圈,倏地停步,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师爷摇头:“瞧着不像是好事。” 胡县令愁眉苦脸地换了官服,一旁美婢的温声安慰也听不进去,一步三喘地跑到了会客厅,就见里头或坐或站了不少人。 他捋了捋衣裳上的褶皱,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会客厅,像模像样地向裴堰行礼道:“裴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裴堰站起身,将折扇指向一旁椅子上坐着的老妇人,道:“胡县令可认得此人?” “这……”胡县令瞧了瞧,又走到她面前躬身细看,犹豫道:“回大人,下官没见过……” “咳!” 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师爷身上,师爷欲盖弥彰地偏过头,又咳了几声,假装自己嗓子不好。 胡县令接到了暗示,可实在想不起来,挠了挠头,拼命给师爷打眼色。 师爷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过来,在胡县令耳边低声道:“昨夜大人回来喝醉了,她正好在县衙门口敲鼓,被你叫人扔出去了。” 胡县令:“……” 他恍恍惚惚记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可他记得那是个要饭花子啊…… 这屋里除了沈绎青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耳聪目明,这说的话自然也瞒不过他们。 李云山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昏官。” 他行走江湖,是刀尖舔血的角色,身上有煞气和凌厉的压迫感,让胡县令一个哆嗦。 沈绎青给老妇人续了杯热茶,道:“县令大人在这里,老人家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那老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扣了三个响头,把胡县令惊得脸上的肉都惊慌失措地颤了颤,眼珠子在这一屋子不好惹的人身上偷偷瞧了眼,结结巴巴道:“你……你说吧。”
“民妇方氏,三日前带小孙子从灵溪县去葛县投奔亲戚,前日遇上下大雨,就进了一家客栈躲雨……” 方氏家里遭了人祸,儿子儿媳都客死异乡,只剩下和小孙子和她这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妇。她实在没本事养活小孙子,就想着去亲戚家投奔,路上仅有的盘缠花光了,没钱住店,又下起了大雨,只能求店家行行好收留他们一夜。 那店家也是个心善的,答应让他们在大堂待上一宿,她不敢给店家添麻烦,就缩在角落里,孩子饿得直哭,她也只能用筷子蘸了凉水喂他。 之后的事沈绎青他们就知道了,孩子实在饿得难受,扯着嗓子哭,她也饿得头昏眼花,虽有人嫌恶他们,可也有好心人相助。沈绎青给了她几块茉莉花糕,那于她而言是大恩,她牢牢记住了沈绎青的模样。 入夜后,住客都回了房,她就在大堂角落里缩着,大堂里的烛台让小二哥给吹了,四周黑黢黢的,她什么也瞧不见,摸索着咬了一小口茉莉花糕,又将糕点塞回了怀里,摇晃着小孙子哄他睡觉。 那夜雨下得大,又电闪雷鸣,孩子害怕,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着,她也实在累极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时太阳已经老高,店里又热闹了起来,她头晕脑胀地看向怀中,却发现怀里的孩子不见了。 “我吓坏了,四处找也没找到,找小二哥问,他却说他根本没瞧见什么孩子。” 方氏颤着声儿说:“他说我老糊涂了,昨夜只有我一人投宿,没有带孩子。” 胡县令偷偷瞧了眼裴堰的脸色,叫不准地挠头,问:“那你到底带没带啊?” “民妇带了,带了……”方氏慌忙道:“大人为民妇做主,这几位公子都可见过民妇的小孙子。” 裴堰皱眉道:“店小二还是昨夜那位?” 方氏道:“是,民妇绝不会记错。” 沈绎青:“昨日店里当时有不少人,没人给你作证吗?” 方氏:“不知为何,昨夜睡得十分沉,等到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客栈里人不少,可都是生面孔,昨夜那些客人都已经走了,只有……” 她抹了把眼泪,道:“只有昨夜要赶我们祖孙两人出去的那几人在,他们也说没看见,说我根本没带孩子。” 一觉醒来,孩子丢了,所有人都说没见过孩子,甚至她自己都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可包袱里孩子的小衣裳,怀中的茉莉花糕,还有这一路的艰辛又怎会作假。 她求客栈掌柜的帮她找找孩子,可却被小二哥给扔了出来。 昨夜还面慈心善的小二哥一脸嫌恶,掐着腰呸道:“原来是个疯婆子,昨夜好心收留你,你不但不知感恩,还敢在这里撒泼。” “岂有此理!”张原怒拍桌子,道:“我们这双眼睛昨夜是见了鬼不成?那店家竟敢睁眼说瞎话。” 胡县令:“这……这……这是哪家客栈?” 沈绎青:“是三十里外的金水客栈。” 胡县令心里重重松了口气,面上故作为难道:“那家客栈下官知道,可……可那不属于兆县境内,这不归下官管……” 裴堰凌厉的目光让他后边的话越说越底气越弱,最终消了声儿。 “那客栈正好在两郡交界地,出了事,胡县令不管,那边的县令也这么想,这账就糊涂过去了,”沈绎青似笑非笑道:“怪不得那黑店如此明目张胆,全靠胡县令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庇佑啊。” 胡县令有苦说不出,把坛子似的大脑袋低了下来。 裴堰微微眯起眼,道:“把县衙里的捕快都叫上,慢一步当心你的乌纱。” 胡县令忙道:“下官不敢!” 这县衙里的捕快倒是比县令要靠谱些,看着是有些拳脚的。 天越发阴沉了,县衙门口,裴堰利落地翻身上马,十分熟练地向沈绎青伸出手,衣袍翻转间,沈绎青已安稳落坐马上。 李云山厉喝一声:“我倒是要瞧瞧什么样的人竟敢这般无法无天!” 一行人催马疾行,穿过大街,在百姓惊异的目光中,不多时就出了县城,向来路返回。 沿途三十里,草木繁盛,荒无人烟,金水客栈地处两郡交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确实是个开黑店的好地方。 沈绎青回想着那夜住宿时的种种细节,侧头道:“你那夜说血腥味浓重我就有些疑心,可贾二哥他们没查出什么异样,我便没多想,可现在看来,若是那店里真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定做得十分隐蔽。” 裴堰应了声,道:“若是打起来,你切记往后躲,不可伤了。” 沈绎青撇嘴,片刻后又耷拉了肩头,低声道:“若是我也会功夫就好了。” 那声音很小,可裴堰听见了,他低头看了眼颓丧的小公子,心里一软,道:“回去我教你。” 沈绎青一听,连连摇头:“你还不如杀了我。” 顿了顿,他望着路旁飞驰而过的绿意,道:“你也不可伤了。” 裴堰轻勾起唇,应道:“好。” 金水客栈。 大门开着,有过路行人进出,是十分平常的迎客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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