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绎青站起身,眼眶微酸,道:“你不该这样。” 这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砸门声。 门外杂乱的喧哗声刺耳,听声音就知道来了不少人,来势汹汹地叫骂道:“贾平,你给老子开门!”
第13章 那门框被一下一下砸着,震颤着,那些人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 贾平将妻子护在身后,脾死死盯着那扇门,裴堰握刀走到两人身前,道:“你们进去躲着。” 贾平却摇了摇头,道:“本以为要等这头猪吃完了再走,可没想到这么快。” 他看向沈绎青,勾唇道:“这世上没什么该不该,只有想不想。” 下一瞬,门应声而开。 一群拿着棍棒刀斧的人呼啦啦涌了进来。 裴堰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身前。 沈绎青怕给裴堰添麻烦,站得远。一眼看见走在最前边拿着一把榔头的陆老七。 他身后那些人,个个面色阴沉,毒蛇一般盯着贾平夫妇俩,今日这架势,是来杀人了。 “哎呦,我说陆老七,哎呦!”人群中跌跌撞撞挤出一个人来,她头发散乱,跑丢了一只鞋,掐着腰缓气,道:“你们怎么不识好赖呢?人家分给你肉吃,你还想杀了人家。也怪我嘴贱,都说了不让告诉你们,还是说漏了嘴。” 她在自己嘴上抽了一记,伸手把站在最前边的陆老七往外推,劝道:“出去,出去说。” 一边还给贾平夫妇打手势让两人进屋。 她是热心肠,可没人听她的。 陆老七虎臂一震,将她搡倒在地,眼睛猩红地死死盯着贾平,咬牙切齿道:“他想害我们,他定是下毒了,他杀了陆茂,又想杀了我们陆家。” 裴堰一愣,转头看贾平,道:“你下毒了?” 贾平妻子躲在丈夫身后,摇了摇头。 贾平对上了陆老七的视线,道:“我没下毒,若是下了毒就叫我不得好死。” 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大娘也愤愤不平:“官府都说了陆茂的事和他们夫妇俩没关系,反而是你们害了小土还不饶人,若是下了毒,你们还能在这里站着?早十来天就死了。” 一群人互相看看,有人小声道:“是啊……” “是他娘的是!”陆老七抬起榔头指向贾平,道:“茂儿呢?你说,你把茂儿藏哪了?” 裴堰抽刀将榔头挑开,却忽然听到沈绎青惊慌道:“裴堰,拦住他们!” 裴堰心中警铃大作,立时转头。 却已经晚了。 贾平夫妇唇角缓缓淌出了血,黑红色,剧毒。 在场人都惊了,包括陆老七。 裴堰迅速封了两人几处大穴,却心里知道无济于事了。 贾平妻子牵住了他的手,从他身后走出,与他并排面对那群狼一般的人站着,温柔地说道:“平哥,我们今日就搬家吧。”
直到此时,沈绎青方知他们说的搬家,是赴死。 他脑中嗡的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贾平扶着妻子坐下,听见他异常平静地对陆老七说:“陆茂早就回家了,你在我这里找不到。” 陆老七直觉不好,想要冲上来质问,却被裴堰拦住。 贾平声音已经很轻了,毒发迅速,裴堰封了他的穴位也只是能延缓那么一时半刻。 他轻笑了声,将目光一一在那群人身上看过,被看到的人却像是亏心一样纷纷避开了眼。 他们该心虚,贾小土的死有他们家的孩子一份。 “你们都吃了那肉吧?是不是很香?”贾平欣赏着他们惊疑不定的神色,轻飘飘道:“那猪可是喂了上好的饲料。” 沈绎青已经猜到了,望向那只刚被剖到一半的大肥猪,胃酸,心却更酸。 贾平咳出了一口黑血,一边的大娘起不来,干着急地抹眼泪,劝道:“别说了,先别说了,我去找大夫。” “没用了,”贾平妻子叫住她,伸手将凌乱的发丝撩在耳后,勾起一抹笑来,这会儿她的眼中终于有了几分神采。 她看向那大娘,叹了口气,道:“赵婶子,多谢你,你什么也不知道,是我们利用了你。” 赵大娘不住地摇头,贾平妻子对她笑了笑,将目光落在了陆老七身上。 陆老七本就已暴怒,方才贾平的话让他心中大乱,见贾平妻子看他,再也忍不住怒火,厉斥道:“臭娘们,快说,陆茂呢?” “陆茂?”贾平妻子似乎有些疑惑似的,说道:“他不是回家了吗?” 顿了顿,她看向一旁的肥猪,“恍然”地“哦”了声,道:“还没全回去呢。”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是一片毛骨悚然。 陆老七冲了上来,被裴堰压在地上。 贾平搂住妻子的肩,因为毒药发作,在艳阳高照下她却冷得发抖,依偎进了贾平的怀里。 贾平看着地上动弹不了分毫的陆老七,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毛骨悚然的话:“是我杀了陆茂,那日他又在欺负人,将阿树打得头破血流,我知道他为什么恨阿树,就因为他把小土捞上来送了回来,你们每回见他都要打一回。他傻,不知还手,可我知道。恰巧他落单了,我等了三年,没有比那天更好的机会了。” 他憨憨地笑了声,道:“你儿子居然怕水?笑话,他竟然也知道怕?我把他按在河里的时候,他哭喊着求我,真可怜啊。” 陆老七额角青筋爆起,目眦欲裂,挣扎着向贾平爬,却动不了分毫。 贾平却不饶他,道:“他很快就没气了,比杀猪还快,我把他带回了家,放进锅里煮,把肉都剔下来、骨髓一点不剩地挖出来,都喂了猪。”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看过,最后落在了陆老七脸上,笑道:“你们都吃了那肉,都给你们送过去了,陆茂早回家了。” 那些陆家人脸色铁青,一个人干呕了声,其他人也跟着干呕着跑出了院子,再无心思管其他。 陆老七再也听不下去了,凄厉地怒吼了声,伸长手去够贾平。 可贾平没完,他摸了摸怀中已无声息的妻子, “他杀了我的小土,我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可后来想想,哪有你自己吃了解恨呢?”他看着陆老七,快意道:“这还不是最可怜的。你挖出了你自己儿子的尸骨,将他的骨头掰断捣碎,这还不够,你趁夜将坟又刨开,将那尸骨扔到了山里喂狼,那是你亲儿子啊,你真舍得。” 沈绎青心中大震,原来……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陆老七动不了了,他没力气动了,躺在地上望着贾平,目光却散了。 贾平用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妻子的手,沈绎青跑过去,恍惚听他说:“搬家……” 裴堰放开了陆老七,可他已经没了方才神气。 他手脚虚软地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绊绊向门口走,走出两步,他忽然大笑起来,大笑过后,又哀嚎出了声,声音惊得人心惊胆战,他嘻嘻哈哈,又呜呜咽咽出了门,不知谁说了句:“疯了。” 沈绎青牵住了裴堰的手,裴堰没看他,却将他牢牢握紧。 村长后一步赶来,来的还有大夫,可已经于事无补了,贾平夫妇的身体已经开始僵了,紧紧相拥着,分也分不开。 裴堰将装着陆茂残骨的包袱交给了村长,道:“劳烦你将这个送到陆家吧。” 沈绎青塞给了村长两锭金子,道:“给他们二人好好修个坟。” 村长将两人送出了门,欲言又止。 沈绎青看他,村长才开了口:“多谢二位大人。” 这句“谢”让沈绎青心里哽了许久。 一路沉默着出了村口,他再也忍不住,将裴堰推到树上,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裴堰一下又一下揉他的头发,像揉小狗。 天有些阴了,潮乎乎的风撩起两人的衣角,脸上一点冰凉,下雨了。 裴堰将他抱起,唤来马儿。 沈绎青一言不发地靠在裴堰胸前,沉沉闭着眼睛。 马向来路奔去,蜂村眨眼消失在了雨幕。 雨越下越大,依旧是如烟似雾的随风飘摇。 四野静谧,只有马蹄声哒哒响着。 天色渐暗,沈绎青终于睁开眼睛。 他抬头,看着裴堰的下颚线条,小声道:“裴堰,我累。” 他声音有些哑,软得有些可怜。 裴堰看了看天色,勒住了马,低头看他,道:“方才路过一个亭子,去那里先歇歇?” 沈绎青点头。 那亭子隐在林子后边,只露出一个角,十分隐蔽。不小,足够挡雨,立在一条溪流边上,可看见碧水缓缓流着,远望能见青山,隐在雨后,如一幅秀美的水墨丹青。 亭子成八角,一面供进出,里边没有桌椅,道围栏上设有美人靠,可供歇息。 裴堰将马儿拴在树下,进了亭子,见沈绎青正在看亭边的流水,便陪着他一起看。 沈绎青歪头看他,道:“天色暗了,回城时城门应该已经关了。” 裴堰:“无妨,我有大理寺腰牌。” 沈绎青放了心,又转头看桥下的水,里边有几只小鱼,偶尔探出水面喘息,边上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花朵小,嫩黄,被雨轻拂着,微微摇曳。 这会儿四下无人,裴堰便撑着栏杆跳出了亭子,落在溪中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那石头光滑,只能容纳一人,亏他站得稳。 那人占了视线,沈绎青自然就看向了他,就见裴堰开始解衣带。 沈绎青眼看他将衣裳脱了,已经赤裸了上身,却还在脱,终于忍不住道:“你做什么?” 裴堰随意将白衣扔进了溪水,在水中净手,道:“你嫌弃我身上脏,我洗一洗换一身。” 沈绎青:“……” 沈绎青坐了下来,手臂撑在栏杆上看那美人,细雨蒙蒙里,裴堰眉眼仿佛都被沾湿了,更加俊美勾人,他身上的肉紧实好看,不像自己,软软的。 洗过手,又拘起一捧水洗脸,脸上挂着水珠看他:“要不也下来洗一洗?” 沈绎青看着那溪水,有些犹豫,道:“水冷不冷?” 裴堰:“有点,洗手倒是无妨。” 沈绎青下了亭子,绕了向下的小路,小心翼翼踩着湿滑的苔藓向下走。 到了溪边他才松了一口气。 溪流涓涓向远处流动,四周起了雾,雨小了许多,沈绎青蹲下身,挽起袖子,拘了一捧水。 那水清清凉凉,但不冷。 他把手放在溪水里浸着,溪水缓缓从他指缝流过,很舒服。 忽然他的指尖被什么触碰了一下,他瞪大眼睛,只见一条银色小鱼用嘴在他指尖上碰了碰,像是觉着不好吃,甩尾巴游走。 沈绎青张开五指,迅雷不及掩耳地向那只小鱼抓去。 鱼儿惊了一惊,慌乱逃窜,却还是被抓住了尾巴。 沈绎青连忙叫道:“裴堰,你快看!” 裴堰刚看过来,那鱼就尾巴抹油,从沈绎青指缝儿露了出来,一甩尾巴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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