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得太大声了,而且卧室的隔音效果相当好,以至于杰森完全没有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 “瑞贝卡,亲爱的,你在家吗……你在楼上?我忘记带行程记事本了,你有看到它吗?”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轻柔的脚步走上楼梯,像是听了什么响动停滞了片刻。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有着浅褐色的头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睛,如果他这时是手提公文包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的话,一定是个气质斯文、风度翩翩的白领人士。但现在那张端正挺秀的脸完全被无法置信的震惊神情占据,双唇剧烈颤抖着,好像要爆发出一声怒吼,可那喊声被根深蒂固的良好教养压制住了,转化成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抑郁和隐忍,使得他的脸色呈现出墙灰一样惨白黯淡的颜色。 瑞贝卡一声尖叫,这一回完全是不知所措的惊慌。她手忙脚乱地抓起衣裙往身上套,险些从床边滚了下去。 杰森立刻明白了,莱斯夫人对他撒了一个简单却非常有技术性的谎——莱斯先生确实可以和他最崇拜的甘地先生喝下午茶,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五六十年之后。他坐起身,手指插进湿漉漉的金发,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多么像一出烂俗的情感肥皂剧——丈夫出门后,因为忘记带东西而匆匆赶回家,骇然发现老婆和另一个男人在床上。接下来剧情该怎么发展?那个受了莫大侮辱的丈夫会冲到厨房操起一把剁骨刀,还是直接掏出手枪朝他们射击? 门口的那个男人嘴唇抽搐成扭曲而惨烈的线条,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他最终没有哭,只是低低地说了声:“……抱歉。”然后僵硬地转身,离开了那里。 杰森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穿好衣服,不顾身后女人的叫唤冲出了房间。很快他就折返回来,将手上的纸笔递到瑞贝卡面前。 “如果确认收到的包裹没有问题,请在这张核收单上签字,莱斯夫人。”他用一种彬彬有礼却异常冰冷的声音说道。 瑞贝卡呆呆地接过那张单子,机械地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写到姓氏的最后一笔时,她的手颤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尖锐的黑线。 “谢谢。”杰森说,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间。 在他身后,瑞贝卡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嘿,帅哥,快活点!你今天一脸晦气。”同事麦克拍了拍杰森的肩膀,“是不是欠了高利贷十万块没钱还?他们到你家讨债了?” “不,我还没那么堕落。”杰森垂头丧气地回答,“但或许比那更糟……喂,麦克,当你产生了罪恶感的时候,会怎么做?” “罪恶感?伙计,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但我可不认为你会有那种东西……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的说法有点偏激,别朝我露出这种表情,你想引诱我犯罪吗?”麦克挡住了对方挥过来的拳头,笑着说,“如果真觉得不好受,就向主诚心悔过吧。主会原谅你,因为他始终爱你如初。” 杰森立刻在胸前画起了十字架:“主啊,我忏悔,请主原谅我。” “好孩子。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我们去酒吧喝一杯怎样?”麦克说。 门口忽然探进瑰拉的小半张脸:“杰森,有位莱斯先生找你,你认识他吗?” 杰森画十字架的手停在了半空,对麦克露出了一个极度郁闷的表情:“我想我被主抛弃了。” 街角的一家小咖啡馆里,杰森搅动着杯子里的小勺,忍不住想叹气。对面那个名叫塞缪尔·莱斯的男人已经坐在那里半个小时了,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像厄运女神的翅膀笼罩着他们,带来一种低气压般难以喘息的感觉。杰森很想说点什么,好打破这种令人难受的气氛,可他自觉没有先开口的资格——他能说什么,“对不起,我上了你老婆,因为我不知道她有丈夫”吗?他自认为还没有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所以只好继续等待。 就在他以为杯底快要长虫子的时候,塞缪尔终于开口了。 “你爱瑞贝卡吗?” “——什么?” “瑞贝卡和你……你们相爱,对吗?” 杰森目瞪口呆。 爱?哦不不,这个词我完全没有想过!这只不过是一场转眼就会晒干的露水姻缘、一次不幸被捉奸在床的外遇。杰森很想这么说,但他担心对面的那个男人会无法承受,因为他脸上那心碎到极点的哀痛神情,像一团燃烧到了极限、摇摇欲灭的火苗,只要一点点轻微的风,就会呼的一声熄灭,留下满地碎乱惨白的灰烬。 “瑞贝卡和我结婚六年了,我从没发现我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他用非常轻柔的声音低低说,“她很可爱,在学校里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姑娘,‘人人都爱瑞贝卡’,他们都这么说。她同意嫁给我的时候,我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个被幸福冲昏头的傻瓜,因此被她取笑了好久……我们的婚后生活很和谐,也很平淡,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个喜欢追求刺激和激情的人,我总觉得那些东西就像流星一样,虽然短时间绚丽璀璨,过后就完全消失了。我相信细水长流的爱情,而且我以为瑞贝卡也跟我想的一样,但是我错了……”他痛苦地捂住了脸,小声啜泣起来。 杰森手忙脚乱地递过去几张纸巾,他完全没有安慰一个哭泣的男人的经验。一般来说,如果对方是女人,一个热吻就搞定了;而他交往过的男人,则是想着怎样在床上把他干到哭着求饶。面对这个全新品种,他有点束手无策。 “呃,我相信瑞贝卡还是深爱着你的……”杰森安慰道,虽然他没看出来,但这么说总没错吧。 塞缪尔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擦干净脸,深呼吸几下,“对不起,我很少这样失态……” 他忧郁地摇了摇头,“现在我知道了,她需要的是像你这样的男人,热情恣肆,像火一样燃烧……她渴望那种全身心都被点燃的感觉,这正是我没办法给她的……我甚至从没有听到她那样叫床过,在我们六年的婚姻生活中,一次也没有……”他痛苦地揪住了浅褐色的头发,把它们原本整齐的形状全弄乱了,“她现在已经找到了能让她幸福的男人,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失败者,在这场婚姻中,我决定退出……”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这是什么,使用权转让?你不想要了,我就得接手?” 塞缪尔吃惊地抬起头,看见对面那个英俊得像电影明星一样的男人张开手臂靠在沙发背上,脸上的神情嘲讽而冷酷。 “我只不过看她长得漂亮,玩玩而已,这你都能当真?你几岁啦,小家伙?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这种男人,纯洁得像个兔宝宝。你跟女人上床该不会只用一种体位吧,要不要我教教你?”杰森露出一个邪气暧昧的笑容,倾身向前,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他的下颚,“说来我对男人比对女人更感兴趣些,保证会让你爽到天上去——” 对方狠狠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杰森别过脸,感觉口腔里渗出了一股血腥味,他抹了抹嘴角,看见塞缪尔怒火中烧的眼神。 他的拳头可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斯文,他想,这样才像个男人,而不是一脸痛不欲生状对着我哭哭啼啼。 “我没想到……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瑞贝卡还在家里哭个不停,她难过得要死,为了你这个混蛋……”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你去向她道歉!然后滚出我们的生活,永远别再出现!” 杰森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不会道歉的。不过我会跟她说清楚,让她死心,省得以后带着个小鬼来认爸爸,我可养不起——” 又一拳猛击过来,这回杰森在半空中截住了它,“我讨厌别人打我的脸!记住,你只有刚才那一次机会。” 杰森来到棕林别墅区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前面那个男人始终跟他保持着十米以上的距离,像是再挨近一点就会忍不住把拳头嵌到他脸上去。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要这件麻烦事可以就这么解决,叫他站在马路上高唱哈利路亚都没问题。 塞缪尔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抑制不住内心激动似的手指颤抖,杰森看着他端正的侧脸,那拧着的眉毛和紧紧抿住的嘴唇,散发出强迫性的禁欲气息。他忽然想起了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被锁链与荆棘捆绑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伤痕班驳的赤裸肉体在月光下苍白地扭曲,绝望而凄美。头骨和墓碑、枯树与秃鹰,他的脸向浓云翻滚的天空仰起,仿佛在呼唤云层之上的光,然而天空一片漆黑…… “要我对你说‘请进’吗?” 杰森回过神,看见对方脸上很不友好的神情,但它们始终控制在最低的礼仪规范之内,真实情绪在那后面模糊地晃动,像一面让人非常想打破的玻璃。 “我就当是受到邀请了,莱斯先生。”杰森走进客厅,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让我们来花五分钟时间解决问题,然后我要赶着回家——我想你肯定不会请我留下来吃晚餐的,对吧。” 塞缪尔在他身后的桌面上放下公文包,轻声说:“不,我会留你下来吃晚餐的。瑞贝卡今天有点心软,她好像挺喜欢你,所以我只好劝她出门去散散心。”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杰森有点吃惊,正当他努力思考的时候,一块毛巾堵住了他的口鼻,浓浓的乙醚味从他的呼吸道涌入,他立刻丧失了意识。 杰森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昏脑涨,天花板上那盏节能灯不停地做着圆周运动,他下意识地想伸手遮挡眼皮上青白的光线,顿时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紧勒的疼痛。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 他发现自己四肢大张地躺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手腕和脚踝被坚固的尼龙绳紧紧捆绑,绳子末端系在两边墙壁的铁栓上。一个阴冷狭窄的空间,他转动头部打量着四周,感觉这里有点儿眼熟,直到他看见角落里那个包装漂亮的大箱子。 这里是莱斯家的储藏室。 杰森想起昏迷之前的事,苦笑了一声。真是好极了,他毫无戒备地跟着一只兔宝宝回家,然后被对方像晾肉干一样捆在储藏室,摆出维特鲁威人的姿势,简直就是只引颈待戮的羔羊,达芬奇可真是个天才。 正对着他脚底的铁门发出喀哒轻响,一个人影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对方柔声问道,像在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探望病人,就差没带束鲜花。 “很不好。我不喜欢打地铺,也不喜欢玩SM。” “抱歉,我不能给你更好的环境,因为那样就跟现实差距太多。”对方在他身边半蹲下来,头顶的灯光下在他柔和的五官投下不规则状的阴翳,为他的容貌染上抽象的隐晦色彩,“或许我应该给你点儿时间做心理准备,但你知道,许多事情总是突如其来,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身陷其中,同时发现它们远比想象中要糟糕的多。我不喜欢那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总得按事物的发展规律来……不不不,别露出这种表情,这不是RPG游戏,你得严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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