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几秒，方煜开口道，“李警官，有个问题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
他看向对方，“还记得你们收到的那封信么？管家夫妇是当年的受害者家属，他们已经在这个庄园里了，所以没有收到那封信；张波是临时出现的受害者家属，写信的人没办法提前预知，而且他也已经在庄园里了，所以也没有收到信；林婉儿和邢浩森是当年遭受迫害的唯二幸存者，所以他们收到了信。我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会收到那封信？你跟他们的身份可不一样，他们都是受害者或者受害者家属，那你呢？你是当年的施救者，所以你为什么会收到那封信？你来这里想要调查的，到底是什么事？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李树德快速否认道，他看起来有些心虚，“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到这封信！”
“你……有没有孩子，在当年的事件中……”袁咏梅问道。
“没有！我儿子还生活得好好的，我的家庭跟那个案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反驳道。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李警官，连你都不说实话，那就更没有人的话能信了。”方煜道。
“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N……”李树德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也坐到了椅子上，眼睛有些失神。
陈尧看向他，“N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N是谁？”
李树德闭上眼，然后缓缓开口道，“对于N的死，我一直都是有愧的。”
“你做了什么？”方煜问。
“虽然我没有见过N，但局里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号。那时正是警方与邪教组织对抗的初期，每每对其进行围剿，均以失败告终。于是，警方从警校最新一届的毕业生中，秘密挑选了一批最适合成为卧底的人选，并对他们进行了封闭式的训练，N就是其中之一。同时他也是警方最早送进邪教组织的那一批卧底，但是，成功撑到最后的，只有他一个。”
“所以呢？他坚持到了最后，成功拯救了所有人，甚至现在还可能坐在你的面前。这不是挺好的吗？”方煜不明白李树德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听我说完。”李树德继续道，“卧底向警方传递消息的时间不是固定的，他们会利用一切合适的时间传递尽可能多的内容。所以，即使是在深夜，警方也需要留有对接的人员。”
“发生意外了，是么？”陈尧问道。
“那天，本来不是我值夜班的，但是由于家里的一些原因，我不得不跟同事倒了一天，也是因为家里的事，我从前一天晚上就没有睡好，所以当时确实是很困。而且，一般情况下，卧底是不会在半夜联络我们的，我就是怀着侥幸心理，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但就是这一会儿，出了问题。”
李树德的情绪看起来有些起伏，他继续说道，“恍惚间，我看到传呼器的红灯在闪，那是卧底呼叫我们的讯号！我一下就醒了，赶紧接通了传呼器，但是在我接通后，那边却没有声音了……我当时人都傻了，脑子里设想了好多场景，要是因为我的失职，导致N没能传递出重要的信息，那我真的是罪该万死！如果N因此身份暴露，那后果，我真是不敢想象……”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在其他人眼中，他一直都是那个沉稳冷静的警察，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李警官也会有情绪如此强烈的时候。
“警方有规定，为了保证卧底人员的安全，除非是极为特殊的情况，并且还需要获得上级的同意，否则，我们是不能主动联系卧底的。所以在那之后，我能做的就只有等，等N再次联系我。”
“后来呢？他有再联系你吗？”陈尧轻声问道。
李树德看了他一眼，“有。在那之后，我就瞪着眼睛，一直等到了天明。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联系我的时候，我收到了他发来的文字讯息。”
“他发了什么？”袁咏梅问。
“一个句号。”
“句号？”众人疑惑道。
李树德点了下头，解释道，“是报平安的意思。如果卧底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他们也会隔一段时间向我们发送一个句号，只是单纯的报平安的意思，表示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人身安全没有受到威胁。”
陈尧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虽然不清楚那天晚上N为什么要联系警方，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他没有出事。之后他还是有给警方传递过情报，并且在最后一刻牺牲自己，救了其他人。”
李树德继续道，“但我还是心存愧疚，从听到他牺牲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哪怕只是很小的概率……如果他那天要传递的就是有关炸药的事呢？如果我能及时接收到他的消息，是不是就能避免最后的爆炸，他也就不会牺牲了？”
他看向陈尧，“照片上的人，是你吧？如果你真的是N，我心里还能好受一点……”说着，他就要扶上陈尧的肩膀。
方煜却一手把他打开，他面无表情道，“就算陈尧是当年的N又怎么样？你这么关心N是否还活着，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罢了。如果他真的死了呢？如果他那天晚上就是要告诉你炸药的事呢？如果你接了电话他就不用死呢？”
“如果那些‘如果’都应验了，你打算拿什么偿还？”方煜越说越激动，陈尧伸手拽了拽他的胳膊，让他别说了。
袁咏梅不清楚当年的事，三个人的对峙，她插不上嘴，便只能在旁边听着。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陈尧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的感觉已经得到了缓解，他也在李树德的话语中记起了一些往事。
将文耀扬调查到的内容和李树德说的话进行整合，他可以得出结论，自己确实是当年那个失踪的卧底——N。
第39章 争吵
“那张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陈尧说。
李树德瞬间把头抬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问道，“你想起来了？”
陈尧点了点头，“想起了一部分，但是你说的那天晚上的事，我已经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李树德顿时有些失望，但他还是问道，“你都记起什么了？”
“爆炸当天的事，我都记起来了。”陈尧说道，“跳江之后，我顺着水流被冲向下游，当时的我已经意识模糊了，如果那个老伯再晚一点把我救起，我可能真的会被淹死。万幸，我遇到了他。老伯姓陈，以前是个大夫，他把我带回他们家处理了伤口，还让我住了好几天。”
“你是碰到好人了。”袁咏梅感叹道。
“他儿子是一名缉毒警，前两年因公牺牲了，他说他看到我就想起了他儿子。”
“那你是怎么……”李树德不知道该怎么问，似乎这个问题本身就非常冒犯，“我是说，你抱着炸药跳的江，那么烈性的炸药，你怎么能……”
“下坠的时候我就把炸药抛开了，它是在我入水之后才爆的炸，但尽管如此，爆炸时产生的冲击也非常的大，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震碎了。”说到这儿，陈尧又补了一句，“间歇性失忆，可能就是那场爆炸留下的后遗症。”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他也不知道间歇失忆跟爆炸有没有关。虽然自己失忆后能想起来一些片段，但大部分都是前几次游戏循环的过程。那都是被系统重置过的“玩家所经历的事”，而爆炸这个情节，是他这个“角色所经历的事”，至于这个角色到底有没有间歇失忆，他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推测应该是有的，就算不是间歇失忆，也会是其他精神上的问题。因为他确实梦到过这个角色以前经历过的一些事，还有那几张照片所带给他的刺激，他是当真能想起这个角色本身的记忆的。
所以，把失忆的原因归咎于爆炸后所产生的遗症，他觉得没什么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李树德看向他，“你为什么不直接把炸药扔进尘青江，而是选择自己带着炸药跳下去？明明有可以避免危险的方法，你为什么要以身试险？”
“‘避免危险’？”陈尧笑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说法？我们干的哪一件事情不危险？”
李树德闻言，顿住了。
陈尧继续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炸药马上就要爆了，我只想确保它能在水里爆炸，所以就抱着它一起跳了下去。入水前扔开它，应该也是本能吧，谁不想活命呢？”
陈尧已经越来越能共情自己的角色了，从最开始醒来时的迷茫困惑，到现在的情感丰富，他越发能体会到这个角色的不容易。如果自己经历了跟他一样的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但同样的，他也绝不会在最后一刻放弃生的希望。
“在陈伯那儿养好伤之后，我没有选择归队，我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整个案件的结束，这已然是最好的结局。所以，就让大家以为我真的死了吧。‘陈尧’是老伯儿子的名字，他给了我新生，所以我就改用了他儿子的姓名，换了一个城市生活。”
到这里，还都是他真正回想起来的内容，但后面的他没那么清楚了。可是现场还有一个方煜，如果他不跟方煜扯上关系，那方煜就可能会成为其他人怀疑的对象，这很不利于接下来游戏的进行。
“后面的记忆总是时隐时现，我只记得自己结识了方煜，他成为了我唯一的朋友。我的病是他治的，作家之路也是他帮我实现的，我真的很感激他。”陈尧看向方煜，眼神中充满了暗示。
方煜明白对方这么说的目的，于是便跟着点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你也有收到信吗？”李树德问。
“没有，为什么会来这儿，我也不清楚。”陈尧说道，“而且我确实没有收到信。”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只是恰好来天目村度假，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个巧合。”方煜不知道在他们醒来前海发生过什么，但一开始就是这么解释的，他也只能坚持下去。在没有得到准确信息之前胡乱改口，只会加大自己的嫌疑。
问话结束，书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现在你满意了吗？”方煜看向李树德，“当年的事已经不重要了，N还活着，这就够了。你没有因为失职而害死他，这样你的良心是不是好受多了？”
他把陈尧拉起来，准备离开，“还以为你会是所有故事里最正义无私的那个，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别说了。”陈尧也拉了他一下，他觉得方煜根本没必要这么针对李树德。
方煜没说话，拽着他直接离开了书房。
刚出书房门，方煜就把陈尧推到走廊的墙上，他瞪着对方低声吼道，“我为什么不能说他？他没做错吗？如果那天晚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你真暴露了呢？”
陈尧有些不能理解，“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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