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膀很宽,脊梁很挺——他可以有自己的担当了。 “江还失踪了。” “我知道。” “你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父子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苏月兰来回一看,愕然惊问:“怎么会……怎么回事?那孩子……那孩子怎么会失踪?爱华,怎么回事?你说啊!怎么回事?” “你别问。璟瑜回来了,我还没告诉老傅。” 只一句,苏月兰就忽然跌坐在了沙发上,喃喃喊着「璟瑜」:“回来了……怎么回事,他回来了?那……那孩子怎么办?” 应爱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什么都不必说,她就忽然冷静了下来,不再出声了。 应呈见药品被打翻一地,蹲下身一个个地捡了起来,然后站起身,用严肃而又凶悍的神色盯着他看,具有十足的侵略性。 仿佛……是一匹幼狼开始威胁父辈的领地。 “你认识他的主治医生,是你不让我见他。他失踪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他是重点观察病人,医护人员每次巡视病房都会检查门窗,是你走的时候故意留了门。 你把他放走,甚至有可能还故意刺激了他,就是为了让他去找那个幕后黑手,你好螳螂在后。” 他感受着这匹已经长大的孤狼排山倒海而来的压迫感,巍然不动一言不发。 应呈于是继续说:“你知道江还是谁,也知道十一年前璟瑜绑架案的真相,更清楚这些年来璟瑜在哪,在经历什么,但你就是没有救他。 也不允许我去救他。你一心只想抓这个幕后凶手,不惜袖手旁观,你可以利用璟瑜,也可以利用江还,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利用我?还是说我现在就已经被你利用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应呈脸上。苏月兰举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她气得胸膛起伏杏目圆睁,喝骂了一句:“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他的脸迅速红肿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他从小到大挨的打不少,但这是他第一次被他妈打。 苏月兰只是一时激愤,显然打人并非她的本意。她想起这个孩子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却浑然不知父辈们背后为他付出多少,又想起他前不久刚从鬼门关回来,仍记得他浑身浮肿四肢冰凉的模样,举起的手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颤了又颤,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应呈舔了舔口腔,觉得牙齿有点松,呸了一口,满嘴的血沫。 他抬头看着她,冷静得让人觉得陌生:“妈,连你也觉得我错了是吗?” “我……阿呈!” “我跟璟瑜从小一起长大,他被人绑架撕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爸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我想要个真相我做错了吗! 现在江还失踪,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爸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我问他我做错了吗?难道要等我找到江还的尸体才能以刑警的身份逮捕我爸这个嫌疑人吗?” “阿呈!” 应爱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向应呈摇了摇头,冷漠而果决:“很晚了,你在家住一晚,明天早点走,上班别迟到。” “爸!”他脚步一顿,回头正对上儿子发红的眼眶和肿起的脸颊,只听他说,“你知道江还在哪对吗?我失去过一次璟瑜,现在即使他回来了我做什么也都迟到了十一年! 我背着璟瑜这条命自责了十一年,爸! 我不想再失去一次江还,我没有那么多个十一年能像个在逃杀人犯一样活着。告诉我你和他说了什么,告诉我他去了哪!”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应呈就这么看着他,眼睛里燃起希望的光,一寸寸蔓延,火光冲天。这一瞬仿佛走过半生那么长,终于,他报了个地名。 应呈转身就走,丝毫无畏外面的雷电交加,苏月兰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又看了一眼自己发红的掌心,忽然就哭出了声:“爱华……我们不该……不该瞒他的。怎么会这样,那孩子怎么办……璟瑜……璟瑜他……” 他紧紧揽住爱妻的肩膀:“会没事的。阿呈……还是再等等吧。不为阿呈,为璟瑜,再等等。” 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长大了,但他的肩膀还不够宽,脊梁还不够挺,他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接受这一切真相的地步。 应呈自认一个巴掌换回江还是一桩再值当不过的买卖,但他肯定来不及赶到,只能给谢霖打了个电话让他先去,半小时后,他还在高速奔向晨曦微光,就接到了谢霖的回电。 那地方早已人去楼空,但端端正正留下了一枚弹壳,与狙杀胡森和试图杀马琼灭口的,是同一口径。 ——他终究没能找回江还。 —— 应呈找人找得几乎癫狂,而那边,江还却被人捆在椅子上。 他浑身鲜血淋漓,手臂上挂着维持他生命的液体,但扎入血管的钢针却未免太粗了一点。 软皮的皮带在他颈上绑了一个双头叉,一头戳着锁骨正中,一头抵在下巴,迫使他抬着头。 脚前放着一个劈啪作响的火盆,在盛夏的夜晚烤出一身的汗。 然而,他虽然一半鲜血混合着汗液浑身湿透,整个人却是冰冷冰冷的。 冷得像是从冰箱里刚被捞出来。 他剧烈颤抖着,双头的尖刺在他毫无血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新的伤痕。 幻觉使他神志不清,身体对于疼痛的本能反应支持着他继续负隅顽抗,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假的……是幻觉……是假的……” 可他真的撑不住了,他不知道这样仰着头端端正正坐了多久,脖子酸涩到了极点,以至于已经麻木。 鬼魅与婴灵频频在他眼前嬉戏,然后手拉着手啃咬他的四肢,在他耳边尖利嘶吼「你为什么不死」,皮肉被一层一层撕咬的感觉过于真实,他睁眼就是火海,闭眼就能听见火焰咆哮,皮肤上火灼火燎,疼得他几乎癫狂。 双头叉已经在他下巴和咽喉扎出两个血洞,鲜血瀑布一样染满前襟。他知道不能动,不能放松,可他依然忍不住挣扎。 要不然,就这样死去吧。或许这一切,因他而起,也能因他而终。 就在他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到大脑,好让他的中枢系统能最后下一个命令,一低头让双头的尖刺直接毁灭他的性命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迅速卸掉了那个双头叉,然后贴近耳边轻轻笑着说:“他不要你了。” 江还浑身又是一颤,想起应呈,居然短暂地清醒了一下,他越过火焰恍惚看见男孩干净清爽的脸,于是笑了起来,轻轻说: “他没有不要我,是我不要他了。” 再见,江还。 再见,应呈。 ——在彻底陷入混沌前,他这样对自己说。 —— 应呈像丢了魂,十一年前傅璟瑜被绑架时他什么样,现在的他就什么样。 衣帽间的衣服又乱七八糟地堆了起来,他经常站在衣帽间的过道里抽烟,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曾经贴满了傅璟瑜失踪案资料的镜子,现在贴满了江还。 上次他借用傅璟瑜身份的时候,做过一张假・身・份证,那次拍的一寸照就贴在与他视线齐平的高度,照片里的他虽然温柔微笑,那双眼里却总流露出一种忧郁。 透过这张照片,应呈总是在想,江还现在在哪,在干什么,在经历什么…… 还活着吗? 以前,他想起璟瑜的时候就忍不住会抽烟。现在,他一想到江还,也忍不住抽烟。 他低头见烟灰落了一地,心道要是江还看见了,估计会发脾气。 可他看不见。 他不是没想过好好生活,可他笨手笨脚,洗碗会把碗摔了,拖地会弄得满地都是水。 你看,他就是废物一个,他从不热爱生活,只不过热爱江还。 傅璟瑜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本来那个心思脆弱需要人时刻照顾的人是他,现在好了,倒是轮到他这个精神病人来照顾应呈这个疯子。 “阿呈,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 应呈打了个激灵,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反应慢了一拍才强扯出笑脸:“没事,你睡吧。不用管我。” 他终于怒极,厉声喝骂道:“应呈!你看看你自己!你都几个晚上没睡了?就这样站在这抽烟他能回来吗?” 应呈的手抖了一下:“璟瑜……” 傅璟瑜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掐掉,然后硬生生把他按进卧室:“现在江还走了,照顾你就成了我的责任,我不管你怎么想,但别让我觉得我对不起江还。” 应呈看着他,突然问:“你会原谅我吗?” “什么原不原谅的?” “我是说,当年我没有及时去救你,你会原谅我吗?” 傅璟瑜一顿,突然低下了头。那段经历是一个巨大的伤疤,不是这样轻易就能揭开的。 应呈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我怕江还以后也不会原谅我。我迟到过一次,花一辈子的时间也再补不回那个及时。璟瑜,我永远都对不起你。” 现在,他也永远都对不起江还。 傅璟瑜叹了口气,只说了句「睡吧」。 应呈只能怀着无尽的自责与歉疚勉强自己睡去了。 他难得睡得安稳,以至于一直到璟瑜来叫他才醒,紧赶慢赶杀到警局还是迟了。 这是他破天荒头一次上班迟到,身为副队长就算脸皮厚穿城墙也难免有点尴尬,连忙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钻进座位,只求最好别有人注意到他。 结果刚一坐下陆薇薇就举着手机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笑得极其灿烂:“老大老大,给你看我家威霸!我妈把我小时候的裙子找出来给它穿上了。” 照片里威猛高大的威霸穿着小女孩的粉色公主裙,委委屈屈缩在沙发角落,满脸都写着「我为这个家付出太多」。 “威霸不是雄性吗?” 陆薇薇把腰一叉:“怎么?男孩子就不准穿裙子了?威霸穿裙子不可爱吗?” 顾宇哲探了个头,嘻嘻一笑:“你的衣服都穿狗身上了,不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家庭地位吗?” 她长叹一口气,脸上神色却依然是快乐的:“你还别说,我跟我妈说我要养狗的时候她说狗和我只能留一个,现在我知道谁才是不能留的那个了。” 说完又调出一张照片往应呈眼前凑:“老大你看你看,威霸真的太可爱了,我爸当初说有狗没他,现在抱着威霸睡觉,威霸还挺嫌弃他。你看你看,真可爱!还有这张……” 应呈没有这个心情和她胡闹,啪一下把她手机往桌上一扣:“你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吗?” 她一个激灵,「呵呵」尬笑一声,火速溜回了自己座位上,走之前还不忘把手机顺走。秦一乐轻咳一声,给她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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