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说了声「没事」,拿纸巾胡乱地把脸一抹,一弯腰把整张脸都埋在了水池里。 应呈的声音在水声潺潺下更加遥远,他缓了一会没有听清,终于抬起头来问:“你说什么?” 应呈垂头,真诚而又亏欠:“对不起。” “不怪你。” “谢霖……” 他笑了一声:“我干了这么多年,歹徒的刀挨过很多次,锦旗也拿了不少,还是第一次被受害者家属砸鸡蛋,就当集齐了隐藏款盲盒呗。” 应呈顺着他的意,倚着门笑了一声:“怎么着,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谢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撑着洗手池缓缓低下了头,宽厚的脊背显出无限的悲凉。 他说:“承诺是我做的,也是我没能给他们一个想要的真相,把我砸了,我也认。毕竟……确实是我辜负了这句「人民警察」。” “没有什么辜不辜负的,是我太心急了。什么有利的证据都没有,不该让他们这么早来指认,我早该想到如果他们能指认出江还会有什么后果。” “不,应呈,现在不是争论谁对谁错谁来负责的时候。责任不在你我,更不在江还,责任在真正的凶手身上。 我们现在甚至不能说这个真凶就是「X」,尽快抓到真凶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我知道。可是江还现在死不改口铁了心要认这个罪,所有的证据,包括肖像画都是板上钉钉的铁证,甚至还有证人指认,就算徐帆查到了抗凝剂,就算我们都知道他是被陷害的,再找不到更有力的新证据,凶手也只能是江还。” 谢霖甩落手上的水珠:“不是还有个油漆厂吗,走吧,去看看。” 应呈突然把他拦住:“等会,等人来叫。” 他又怔了一下,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应呈给他递了一片戒烟口香糖,被他拒绝了:“应大老板什么时候戒烟了?” “我没瘾,用得着吃这个?”应呈白了他一眼,又把口香糖揣回口袋里,“我爸给的,我嫌占包。” “对了,给我说说,刑警被民警抓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 谢霖又笑了起来,“这种好事也不留个照片什么的,够我嘲笑他个一年半载的了。” “是人吗你,小心徐帆和曹叔把你剁了。” 他笑得更开心。顾宇哲忽然探头进来:“老大,队长。” 谢霖立刻收回了笑脸:“怎么样了?” 他尴尬地躲闪着目光:“闹到局长办公室去了。黄局在调解呢,让我们趁现在赶紧该干嘛干嘛去,说回来了再收拾我们。” 应呈挠了挠头,心说这一顿骂可跑不了。 “对了,他们俩说,「听说」江还是警方高层养的小白脸?这案子网宣控制住了,没引起大的舆论,这话多半是我们自己人说出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正经活不干一天到晚瞎嚼舌根,你等会查下监控。” 顾宇哲脸上表情更加尴尬了:“老大,要不……算了吧,都是自己人……” “算什么算?把这到处乱传瞎话的功夫放到破案上来什么案子破不了?有一次就有两次,这次事小,下次再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细节怎么办?” 他连忙低头「哦」了一声。 应呈顺手拽了谢霖一把:“走,先去那个油漆厂看看。” “陆薇薇呢?” 顾宇哲又抬起头来:“她被拽住了……走不开。” 谢霖顿时明白过来,不再追问,换了件干净衣服带着人手一起往油漆厂去。 油漆厂是个自营小厂房,已经倒闭了,门口一片空地上横七竖八停了好几辆车,徐帆一眼看到那辆蓝色SUV:“就是那辆车!” 负责人是个佝偻着腰的大爷,一脸的灰土,一副民工模样,怎么看都没有身为「老板」的气质。 他接到电话诚惶诚恐,躬着身搓着手,急得满脸汗:“不是,你们听我说,我这厂子没开啊,最近都没人的,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要查我的厂子?” 谢霖连忙说:“没事没事,您别紧张,我们就是来走访一下。” 然而小老板一听这语气更急了:“这怎么会没事呢,你们可别唬我,我知道那洗车行的傻子死了,可这跟我的厂子有什么关系,我这厂子都小半年没开了。” “我们就是例行调查,简单地看一下而已。你这油漆厂不大不小的,怎么会半年没开了呢?” 小老板揪下头上那顶灰扑扑的破帽子抹了把脸,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满脸都是风霜侵袭后的疲惫:“我苦啊!” 他说完这句,眼泪就突然滑了下来,他不停抹脸,一边抹一边说:“我闺女念高中,成绩好,以后有出息。我想着家里穷,以后闺女要结婚,嫁过去是要让人看不起的,所以借了一屁股的债,想着办个小厂,赚点钱,以后说出去她也是老板家的闺女。 累就累点,为了孩子。谁知道高考前,我闺女一场考试没考好,跳楼了。 医院里那个叫什么,我也没文化,叫什么……哦对,叫ICU,住了好几天,一天就上万,还是没救回来。 我老婆受不了,也病了,现在床都下不了,眼看着人也不行了,全靠药吊着。 里里外外就剩我一个人了,还开什么厂啊,我赚那钱有什么用,雇个人死了以后烧给我?” 他说完又抹了把脸,生活的凄惨和悲苦已经彻底压垮了他的脊梁,但他很快仰头笑起来:“我现在就打点零工,一边给我老婆买药,一边还钱。能怎么办呢,活着呗。” 谢霖下意识看了应呈一眼,想让他掏烟,后来一想,这小子在戒烟。 于是只能拍了拍小老板的肩权作安抚:“过日子嘛,谁都不容易。多少算是一个车间,设备都有,怎么不租出去?租出去也能赚一笔,又不用你管。” “我这……说句实话,是把田改地。虽然是我自己的田,但填平了改建厂也属于违规,没人告我就不错了,租出去……我哪敢赚那钱。” 他说着神色突然紧张起来,搓了搓,“这……警官们,我也不是有意的,主要这不没时间吗,有时间我就拆了,恢复成农田,你们也别……”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不是来查土地的,你放心。那平时这厂子就这么放着?也没个人看?” “有啥好看的。都是邻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厂子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地方宽敞点,有要停车的我也就开着让他们停,门都没锁。” 应呈嘬出个牙花来:“那也就是说,随便谁都能进你的厂?你平时也不会过来?” 他茫然摇头,坐立不安地搅动起了那顶破帽子,紧张地说:“我这厂子不会真的跟那命案有关系吧?” “不一定不一定,我们看看再说。对了,那辆蓝色的车是谁的您知道吗?” “我们这的车我大概都认识,也很少有陌生人,但这辆车我还真没见过。” “厂里有监控吧?” “以前有。但是……关了厂以后,这里就断电了。” “那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他摇头。谢霖就拿出了赵父赵母画的肖像:“那他呢,见过吗?” 小老板接过画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我真没见过。” 正说着,徐帆就朝他们这个方向喊了一嗓子:“过来看!”他见两位警官跑得快,自己也追不上,就顺手把肖像画折好收在了自己手里。 应呈和谢霖探头一看,只见那辆SUV后座被拆掉了,空间很大,徐帆从车壁缝隙里夹出一小片碎屑:“这个应该是隔火棉。” “隔火棉?那就是说……” “对,如果是的话,那这辆车很大概率就是抛尸工具。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确定的答案,必须做进一步检验,车我要带回市局。” “行。” 徐帆把车交给鉴证的人准备带走,自己进入了工厂,只大概扫了一眼,就立刻无奈地叹出一口长气来:“老板,这卫生应该不是你搞的吧?” 小老板往里一探头,惊得说不出话。明明工厂里的东西都没有挪动,但偏偏擦洗得干干净净,地面上更是像打过蜡一样,甚至还能反光。不用说,自然是一丁点东西都查不到。 “这……这肯定不是啊。我都好几个月没进来过了!” 徐帆对上他们的目光,连忙一抬手:“不用说了,我尽力。” 小老板见他煞有介事地从百宝箱里掏出各种工具仪器,吓得又是一个结巴:“这……这该不会那个傻子真是死在我厂子里的吧?” 谢霖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我们先查了再说。” 但其实,以「X」的行事作风来说,就算这个厂子才是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也不可能会留下痕迹。 事实也确实是鉴证小组忙活了一场,一丁点DNA或者指纹都没查到,虽然死者头部有击打伤,但现场连鲁米诺测试都没做出什么来。 这一行除了那辆车以及那一小朵隔火棉,确实是毫无收获。 —— 折腾了大半天,身心俱疲的老板终于一个人走回了家。 家里一片清冷漆黑,没有人气,只有客厅的墙上挂着一个清秀少女的黑白遗照。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件杀人案让他烦躁不堪,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老伴瘫痪在床,这会正用虚弱的声音一遍遍在里屋喊他,他实在没有力气理会,爱情早已消耗透支,不离不弃的只是身为男人的责任感,然而那呼唤却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固执地回荡在这个徒有四壁的家里。 他终于坐不住了,克制着不耐烦走进里屋:“怎么了?” 老伴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床边一只皮箱:“箱子,箱子,钱!” “你说什么呢?” “你打开,快去,打开!” 小老板只好吃力地把那箱子拎到床上,一边嘀咕一边打开,定睛一看却瞬间被吓了一个倒仰! ——钱,都是钱,一整箱钱! 他又结巴起来:“这……这……这谁的钱?” 老伴摇头:“我还想问你呢,一个小年轻拿来的,说给你,我不认识。” 他顿时联想到自己的油漆厂卷入的案件,干干净净,警方说什么都没有,那么这钱…… “你看,是不是这个人?”他颤抖着手拿出那幅阴差阳错被警方遗忘在他这的肖像画,问。 老伴眯着眼看了半天,说:“我不知道,有点像。黑黢黢的,我没看清楚。” “你看看清楚!” “我真不确定……”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有了关于这笔钱最好的安排。然而正当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听床上的老伴用力咳嗽起来:“不过我记得他说,这钱是租金,租你的厂子用,叫我跟你说,你应得的,不要交给警察局。老公,给警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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