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之眼见着火苗欲将要越过那堵围墙的阻拦,连不远处撑起的木梁都应声而倒,于是连忙拉起蒋磬,逆着周围嘈杂的叫嚷声,向外奔去。 蒋磬仍旧没有回过神,任由沈逾之拽着他跑到安全的地方。蒋磬脑中一片混乱,钟霁、沈逾之与父母的身影交错出现,这一切竟组成了他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他认识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去世的真相! 蒋磬挣扎着站起身来,沉默地将沈逾之搭在他额头上的手掌甩开,想要起身往钟霁的方向追去。 “……蒋磬。”沈逾之被甩开后愣了半秒,随即又再次抓住了蒋磬的手腕说道:“别追了……这边火警马上来了,我们还要维持现场秩序。” 沈逾之欲言又止,停顿半刻,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说道:“他……钟霁既然敢来只身找我,那么他一定有逃跑的万全之策。” “……以我对他的了解,吴越不可能抓到他。” 蒋磬看向沈逾之,瞳孔中映照出不远处的层层火苗:“你很了解他,你们认识了很久。” 还未等沈逾之解释,蒋磬便又再次抢先质问道:“沈顾问,为什么这一切总和你有关系?为什么你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蒋磬紧紧捏住了沈逾之的肩膀,垂下头去声音渐消:“……十年前我没能做任何事就结束了,十年后……我不想再这样了。” 沈逾之抿起嘴唇,肩膀上的阵阵刺痛提醒他伤口已然再度裂开。然而他却无法说出一句话,一句话都无法说出——他没有能力坦然面对蒋磬的诘问。沈逾之悲哀地发现,蒋磬所正在经历的无能为力不仅是他的事实,也陈述了沈逾之近半生的无奈。 沈逾之低下头去审视自己,自己的双手仍在颤抖,而蒋磬撑着地面的双臂的同样也在微微发着抖,似目空一切的愤怒,又似虔诚万分的忏悔。 “蒋哥、沈顾问,火警已经来了!可刚刚老板突然和我说想起来后厨还存放了个煤气罐……火马上就要蔓延过去了,屋里面还有两个消防员——” 沈逾之闻言飞快地拧回了头,眼底发红,目光随即追随去了一旁腾起红焰的房屋,房梁在火焰的吱嘎作响中应声倒地。他声音瑟瑟,甚至因为焦急喊破了音: “——快!疏散群众!远离现场三百米以上!能联系到那几个消防员吗,他们的队长呢?让他们先把煤气罐搬出来,以保障自己的安全为前提——” 砰——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热浪卷起周围的景物,呼啸着冲击众人而来,沈逾之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那一抹点亮整个夜空的火光。蒋磬率先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翻过身去,牢牢地将沈逾之护在身下。 顿时,刺鼻的气味将所有人环绕,沈逾之的双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尖锐地提醒着他这一切的惨剧并不是他妄图的臆想。 沈逾之的下巴枕在蒋磬的肩膀上,两人之间贴得很近,沈逾之却仍旧无法听清蒋磬在说什么,只能凭借着心跳连通的频率,感受到对方奋力地跳着心脏。 “……不是他。”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甚至蒋磬的胳膊开始微微发麻,沈逾之才喃喃发出一道声音。于是蒋磬劫后余生般将沈逾之拥得更紧了,一同刚刚那些情绪,全部接回到了正轨上。 “不是什么?”蒋磬在沈逾之的耳边问道。 “这次的纵火犯是另外一个人……”沈逾之的脑袋反射性地往外移动几寸,却被蒋磬沾着土灰与鲜血的左手用力扣了回去,捂在了自己肩窝。 “……不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名中学学生。” - 蒋磬和沈逾之两人坐在市局办公室内,气氛有些尴尬。 沈逾之抽出了二组的备用药箱——虽然到现在为止似乎只有他一人在使用。沈逾之背对蒋磬,单手褪去半截上衣,露出了漂亮的脊部线条和背上几道不细看便无法察觉的伤疤。 他上衣的肩膀位置洇出了血迹,留在他的白t上就更加明显了。 蒋磬盯了一会,终于在沈逾之从药箱中拿出酒精的时候站起身阻止道:“别用酒精,刺激性太强了。” 谁知沈逾之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手略微一抖,手中的酒精便直接往伤口上倒了下去。酒精顺着他的指节滴滴答答地流淌到了地上,除此之外,蒋磬还听到了沈逾之平静的呼吸声,似乎往伤口上直接倾倒酒精的不是他一样。 沈逾之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起了自己的动作。 于是屋内再次重归沉默——沈逾之继续为自己消毒,而蒋磬则是继续牢牢盯在他身上,似乎一点细节也不愿放过。 “海天年华案子不是钟霁做的,烧烤摊那个案件更像是他们的作风。” 沈逾之将半瓶酒精用完,随手将空塑料瓶连同染了血的棉t一同扔进垃圾桶内,拿起一旁蒋磬不知什么时候留在二组的备用衬衣: “这次的也不是,是另外一个人。” 这件衬衣对于沈逾之来讲有点宽松,半袖几乎已经垂到了手肘处。不过沈逾之却不甚在意,慢条斯理地将纽扣一颗一颗悉数扣好。 “三起案子的差异性太大,烧烤摊的犯案近乎完美,连蛛丝马迹的线索都难被我们找到;海天年华的电动车纵火虽然有着于众人面前表演性质,但却没有伤到任何人。” 沈逾之低下头去,吊灯的冷光映照在他的脸畔上,他双手交错在一起,说道:“今天的不一样。” “钟霁不会搞这些背后伤人的把戏,他从来都是想什么便说什么。就比如他说他想杀了我,那便是他想要亲手了结我的生命——最好是亲手按在我的脖颈上,一点一点收紧双手,他享受这种快感。” “所以他不会做出像纵火这种缓慢又不够痛快的选择。” 沈逾之停顿片刻,看着手边洁白的医药箱继续说道:“……不过他倒是有可能和纵火犯认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虽然冲动但从来不是个不计后果的人……他知道我们的人都在外面,和我所谓的叙旧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沈逾之仍旧不看蒋磬,垂头研磨着手边药箱的边缘。蒋磬深吸一口气,想要打破两人之间那道似有似无的隔阂,然而就在此刻,吴越几人推门回来了。 吴越进门,直接无视了屋内怪异的气氛,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同二人说道: “妈的,那小子有人在外接应,老子两条腿根本追不上他们四个轱辘的,让他跑了不说还挨了顿邓局的骂。” 蒋磬迟疑片刻,心存侥幸地问道:“医院有消息吗?那两个消防员……” “……没救回来,人在救护车上时就已经不行了。”吴越闭上双眼,咬牙切齿道:“老子头一回这么窝囊——操,让他在我眼皮底下跑了。” 沈逾之拿桌上吴越带回来文档的手一顿,随即右手攥成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妈的,赶紧去查临城所有的初中、高中!老子就不信一个小兔崽子能这么嚣张!” 屋内的气氛格外压抑,沈逾之惨白着脸咳嗽了几声。蒋磬看了他半晌,随后和吴越说道: “这次不是那个学生,他的阈值升级不会这么快。” “火是从后院外先燃起来的,一墙之隔便是餐馆厨房。然而要是想从外面走到杂物堆积的围墙之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同样起火点不仅不显眼而且老板说是一周前刚刚新建的,目的就是将外巷阻隔开来——他提前踩过点,目的就是为了点燃那只后厨的煤气罐。” 蒋磬一边说眼神一边飘向沈逾之,沈逾之此时坐在了办公室的软沙发上,双眼紧闭,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这样一来,凶手必须要同时熟悉对饭馆内的布局和围墙外巷的道路结构。离上次的电瓶车纵火案仅仅过去一周,作为一名一周只有机会出校两次的学生来讲,他熟悉现场的时间十分有限。” 沈逾之翻了下身,随手拿起沙发上蒋磬放在办公室内的空调毯,遮住了双眼。 蒋磬给吴越使了个眼色,吴越瞥见垃圾桶内一片暗红的衣服,这回倒是十分体贴。 “我记得沈顾问是不是又受伤了?伤口崩开了?我看你今天晚上精神都不太好,你就先回去吧,我帮你打车——我派蒋磬送你回家!” 蒋磬和吴越不愧是多年的好兄弟,蒋磬冲吴越比了个手势吴越便立即反应了过来,知道他想问沈逾之些关于钟霁的问题,于是立马话锋一转,安排起了两人。 沈逾之闻言没有推脱,一脸疲倦地站起身来与几人告别。在众人的目送下,蒋磬“咔”的一声牢牢带紧了屋门。 沈逾之没等蒋磬,一个人沉默地沿着昏暗的走廊向前踱步。他的步子迈得缓慢,整个人仿佛无法踩到实处般,连地面的影子都在陪着他的身形影影绰绰。 蒋磬连忙快步赶了上去,一把捉住沈逾之的手腕,将他拽停在半路。 沈逾之没有回头,仍旧低着头紧盯着脚尖。 “抱歉,我之前说了重话。”蒋磬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原谅我的冲动。” 沈逾之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任由蒋磬顺着手腕牵住了他的手。 窗外传来了夜半树叶的簌簌声,夹杂着夜鸣虫的悠长的鸣叫,令人平静又安谧。 沈逾之叹了口气,轻轻晃了晃两人连在一起——或者说是蒋磬执意握住的手。 “我不是在怪你。”沈逾之的声音似乎悬浮在了半空:“我是在怪我自己太无能、太软弱,十年过去了却丝毫没有见长。” “林雨深、苏棠……还有那两个年轻的消防员,蒋磬,也包括你……你们本都该有更幸福更美好的人生,却通通断送在了我的手中。” 沈逾之在昏暗闪烁的白炽灯下看向蒋磬,对方的瞳孔中映照出了自己憔悴的面容。 这样的表情在沈逾之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展露过了。 “我和钟霁十年前就认识,他和我是那一批活到最后的两个小孩。” “我们有相似的经历,被迫与同龄人互相残杀,又被迫做些无论在道德或者法律中都无法被接受的事情。” “他比我小一岁,所以在那段时间中,我一直很照顾他,只是——” 沈逾之一顿,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以启齿。他抿起嘴唇,继续说道: “当最后他们和我说,只要杀掉钟霁和那个绑我走的绑架犯,我就能回去……回家去。” 蒋磬忽然想起了钟霁脸上的那一长道伤疤,想起来钟霁口中所谓属于沈逾之的东西。 然而现在再回想起来,那道疤痕上除了刻骨的痛楚和钟霁滔天的恨意,大概也有着来自沈逾之的懦弱与悔恨。 沈逾之双手颤抖,那些尘封的记忆和卑劣的自己悉数涌到了自己眼前——钟霁对他的诘问、绑架案的那些他本应早就忘记的细节、十年前钟霁扼住他脖子时狰狞的表情。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7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