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使用社交软件,打开主界面就是聂徐川朋友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互相问候。 他唤起对话框,输了条消息进去,隐隐约约听见餐桌附近传来一声嗡鸣。 时归站起身来,张望了一下,厨房里切菜声和水流哗哗的响声被隔绝在玻璃门内,聂徐川弯腰处理冬瓜,刀工熟练流畅,冬瓜在他手下变成大小均匀的小块。 走到餐桌边,聂徐川的手机刚刚熄屏。 时归点开转账,微信号后面的(**川)引人注目。 ---- 聂徐川从厨房里看过去,发现时归又来边上小猫似的凑凑,心里像是被灌注一捧热蜂蜜,顺滑香甜的滋味在心里绽开,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这儿一会油烟重,你嗓子还没好,去去去。” 时归隔着玻璃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出来。聂徐川不明所以但还是关了火走出厨房,眼见着时归看看手机又看看他。 “我把房租转给你了,你看看数字。” “嗨,没事儿,我朋友说了不急。”聂徐川睁眼就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小号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瞬间收到一条转账消息。 “……” 他、妈、的…… 在时归的灼灼目光中,聂徐川终于败下阵来:“对不起,我是骗子……” “明明是你帮我找的房子,为什么说是你朋友呢?” “善意的谎言啊小时同学,如果我当时说是我的房子,你还会来租吗?” 时归内心十分坦然:“会呀。” 得,白忙活一圈还白瞎注册一小号。 聂徐川掉了马,憋憋屈屈回了厨房,尴尬还没来得及上涌他忽然意识到,时归一直以来都没有把他们之前的冲突放在心上,或者更准确的是,放在眼里。包括这一次,时归对于那个好心的朋友就是聂徐川本人也并不在意。 时归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就像是视障患者,即使是极致黑暗的色块在他眼中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灰,暴怒、狂喜、绝望这些色彩浓烈的情绪经过那层水幕的淡化被揉成一团简单的灰白点。 没有足够的刺激,没有足够的回弹,也没有足够的参考,长此以往时归对于情绪的感知力和反应力只会愈加钝化。 聂徐川心不在焉地处理着手里的鲈鱼,又回头瞥见懒人沙发里的时归。 也许,我能让他看得更清楚呢? ---- 聂徐川做的都是清淡的家常菜,并非正宗的南川辣口。两菜一汤端上桌,时归已经摆好了碗筷。热气蒸腾下橘色的灯光雾蒙蒙的,为米白的餐桌铺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们一人一边占据了小方桌的两端。 聂徐川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肚放到时归碗里,“早上新鲜的鲈鱼,没什么刺。” “唔。”时归咽下清蒸鱼肉,鲜香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好吃!” “尝尝南川的鲈鱼,跟你们北原的不一样。”聂徐川用尖头筷子仔细挑着鱼肉里头的小刺,然后一整块夹到时归碗里,“多吃点,在局里一天四五顿都不见长肉。” “我吃得比以前多了。”时归用鱼肉沾了沾碗边的酱汁,盖在米饭上送进口里。“以前吃饭,没这里自由。” 聂徐川想了想说道:“也是,省厅大案子多,忙得脚不沾地都正常。” 时归摇摇头,从汤碗里戳冬瓜吃,没有多解释,反而问道:“你经常吃鱼吗?” “对呀,我妈爱吃鱼,所以我爸经常做,我跟着也学了几手。我爸说了,男人不会做饭以后是讨不到老婆的。” 时归筷子在桌面上游移,似乎想再去夹那条清蒸鱼,犹豫了一下又转向一旁的西兰花,“如果被鱼刺卡住了怎么办?” “那多正常,我妈一根镊子就给我解决了。”聂徐川拿筷子比划了两下,把碗里挑好刺的鱼肉又夹过去,眼里带着笑意:“小时候被卡过,现在不敢吃了吗?” 时归淡淡道:“我只吃过一次鱼。” “不爱吃?”聂徐川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保姆嫌麻烦,卡住一次之后就再没做过。” 他眼里没有多少伤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和淡漠。聂徐川愣了一下,转而又咂摸出一丝淡淡道懊悔——他原本不想说的。 聂徐川适可而止,没有追问下去,故作轻松地说:“想吃什么跟哥说,包会的。” “你现在又对我很好,为什么?” 时归停下筷子看聂徐川,又露出那种好奇的眼神。他像一个新生儿,刚刚步入自己真正的人生。 忽然被点破的聂徐川口不择言,脑子一热张口就来:“你不知道吗?租房合同里都规定了房东有义务保障租客的食物补给和电器维修,我不能违约的。” 他吃准了时归没租过房不了解行情,看着他乖乖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时归主动去刷了碗,聂徐川把零食和果汁放到酒柜的隔栏上。等时归从厨房出来,教他用了客厅里的投影仪,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播着,但时归兴致缺缺,干脆出门到了江边消食。 “下次教你钓鱼啊!”聂徐川指着江边一排钓鱼佬,他爸前几天还在跟他抱怨新买的鱼竿不行,不仅人菜瘾大,差生还怪起文具。 “不要。”学霸时归在心里默默吐槽聂徐川“钓鱼”的战绩,心里默默给了个不及格。 聂徐川知道他又想到案子上去不禁失笑:“真的不学?” 时归看着滩涂上甩杆的大爷,旁边的小桶里已经挤了不少鱼,大的小的形态不一。 “钓上来能吃吗?” “大鱼煎块,中等清蒸,小的油炸,都是你的。” 时归犹犹豫豫打量着聂徐川,“那好吧,到时候我钓起来,你来做。” “没问题!” 别的不说,做饭这方面聂徐川就没怕过。徐女士刁钻的口味下训练出他和他爸两个特级厨师,聂徐川更是在会使手铐之前就会颠勺了。 两人并肩朝前溜达着,忽然听见远处的滩涂边爆发出一声尖叫。旁边的钓鱼佬三五成群地围上去,有的看了一眼直接瘫坐在地,双腿止不住地抖。 聂徐川发觉不对迅速走上前去,五米多长的钓竿尽头拖上来一具腐败膨胀的尸体,手足皮肤都已脱落,表皮蜷曲成套状,面部肿胀可怖,难以分辨五官。 有几个钓鱼佬又看又怕,缩着脑袋从手指缝里偷看,模模糊糊看个影子。还有几个蠢蠢欲动往前凑拿出手机找角度拍照。 聂徐川立刻打电话通知市局派人过来,出示警官证疏散开围观群众,给时归腾出一块地方观察尸体。 “小时法医,收假了。”
第22章 季双 死者名为季双, 是南川一中的高三学生。父母昨晚在分局报案说孩子失踪了,刚刚到市局确认了遗体,孩子身上还套着校服,腕上是过生日时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名贵手表。 “家属情绪不是很稳定, 坚持要求尸检。”时归从法医室过来办公室, 身上随意套了件白大褂, 双手自然垂落却不紧挨裤缝, 橡胶手套的手感还残留在掌心。 聂徐川抬眼往门口看去, 夫妻俩在法医室门口堵着苦脸小孙,解剖台上正是季双的遗体。 这案子本身没什么好查的,监控录像拍到了季双跳江的全过程。 雨水模糊了大屏幕中季双的身影。少年出了家门, 在江边徘徊半晌,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湍急的江流。 夜里的跨江大桥上空无一人, 江水如黑洞般流转。季双选择了一个空旷黑暗的角落迅速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尸体顺流而下, 从跨江一桥一路漂流到三桥附近, 三天后才被江水带到岸边, 被一根钓竿牵扯上岸,重见天日。 “打电话咨询了一圈,季双在学校学习成绩很好, 但是不爱说话。父母平时工作也忙, 没时间管他, 孩子具体什么情况一问三不知, 估计是高三学习压力大。据季双的班主任反映, 季双最近几次模拟考试都发挥不太好,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可能心理上出了点问题。” 聂徐川叹了口气, 对猴子说道:“把这案子转分局去查吧,自/杀的不归咱们管。” “我想解剖试试。”时归立在门边,刚好挡住那对夫妻守在法医室门口的背影:“我在浅滩上看了一眼,觉得和溺死的尸体好像不大一样。” “小时法医你确定吗?这话可不敢随便说。”猴子往时归身后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这样的家属可不是一般的难缠,你别看现在要求尸检,到时候检测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还得继续堵在这儿找麻烦,也不肯火化。前两年还有把尸体搬市局门口来闹事的。” “生前溺死口鼻处一般会出现蕈状泡沫,手里也会因为生前无意识的挣扎留下痕迹,比如说抓住水草或者残留部分泥沙。”时归陈述他的想法,一边把当时在江边拍的照片出示给猴子看,“你看,口鼻处的蕈样泡沫残留几乎没有,手里除了套状脱皮以外,也并没有其他异物。” 聂徐川看了一眼照片,回忆起当时尸体被打捞起来的场景,现场人多眼杂一片混乱,但时归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现了疑点。 “先别移交了,这案子我们来查。”聂徐川冲着猴子吩咐了声然后转向时归,“你尽管验,让小孙配合你,我们去走访季双的人际关系。” 猴子苦着脸跟上聂徐川,上一次尸体被搬到市局门口,还是他亲自背走的,第一次没有隔着裹尸袋背尸体,留下的触感终身难忘。 “老大,这次要是还要背尸体可轮到欧阳了……” 聂徐川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狠狠卖了一波兄弟,“放心,绝对公平公正,轮岗制。” ---- 季双的父母被客客气气请到了会客室,实习生倒了几杯茶送进来,茶香在无人在意的长桌边氤氲开。 “聂警官,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我们家孩子绝对不会自/杀的!” 聂徐川和猴子并排坐在沙发上,安抚着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一边等待时归的尸检结果。季双的父母是做金融的,属于典型的高收入人群,平时工作非常繁忙,所以季双上了高中后基本处于独居状态。 像千万对父母一样,孩子自/杀以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不可置信,但没有一棵树苗是忽然枯萎的。轰然倒塌后才发现生机勃勃的盎然之下是无数腐烂的根系和虫洞。 猴子例行公事询问:“孩子在此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季双的母亲还穿着职业装,季双失踪后她急匆匆赶回来寻找,眼睛已经哭肿了,干练之下的破碎与脆弱让她哽咽着坦白:“季双从前很小就被诊断出心理疾病,我们带他看了很多医生,三甲医院、心理诊所,甚至还到国外去治疗,都没有好的治疗方法。他小时候我全职在家带他,但是他除了内向木讷一些和别的孩子没有差别,甚至还特别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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