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赤明诚骨灰的瓶子不堪暴雨的击打,倒在了桌上,轻轻左右摇晃。好像一只漂泊的船,他是牵引着船只的绳,赤明诚在他的心肠上系着,每一瞬都被牵扯得生疼。 他在雨中呆了多久,没人记得,店里的人都挤在门口向他张望,或同情或好奇,或讥笑或悲伤…… 一场雨夜,一个男人,一盆虾,一捆酒,一个人孤独的对着一个瓶子自说自话。 暴雨声遮不住他的悲痛,那压抑已久情绪就像天边决堤的银河,落入人间就是一场灾难。 他坐在桌前,埋头痛哭,擦着流不尽的眼泪,抖落成筛子,骨架仿佛都要散开了…… 悲伤在他身体里,犹如万马奔腾、翻江倒海压不住的往外一泻千里! —— —— —— 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中凝望着一切,并为裴攻止结了帐单,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时间匆匆,往事总是不堪回首,再多的抱歉与后悔谁也无法回到从前。 或许被裴攻止的情绪所感染,遥望着他的男孩鼻头、眼睛也在发热,仿佛嗅不到这世间任何美好的味道。 得是失之殇,裴攻止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去追逐安稳,因为安稳总有动荡相配。 没有曾经的得到,何来如今的悲伤。 他正下定这样的决心时,有一个男孩,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就坐在对面赤明诚的位置上。 纤细白皙的指轻轻端起酒杯,仿佛是雨中的精灵托起了已故之人的酒,在他的杯口上轻轻一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那是第一次这样正式的与方旗扬面对面坐在一起。 裴攻止甚至有些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是下意识含含糊糊说了句:“是你……” 这句“是你”,究竟是谁? 雨和泪在男人的脸上分不清楚。 方旗扬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一双纤瘦白皙的手却十分温暖。 他触摸上裴攻止的脸庞,如同冬季里的暖炉。 白藕般的双臂将湿透的男人轻轻揽入怀中,抚摸着他的泪,真是叫人心疼。 裴攻止转身,嗫嚅着双唇却听不见说了些什么。他像个孩子极度需要一个依靠,于是将自己奋力撞入了男孩怀抱…… 瘦弱的身体被撞击地垫后一步,但很快,又给了男人更加温暖坚实的拥抱。 这种悲痛的嚎啕感染了所有人,裴攻止眼眶中掉下来的并不是苦泪,而是一块块血淋淋的心头肉。 他的心脏一层层剥离快要随悲痛流逝成空。 这种悲伤令人焦灼,仿佛你深爱着一个人,但对方却不接你的电话,不见你的面,不知道他会丢弃你去往何处,而你,为再也找不到他深感恐慌…… 你的心随着他的消失变得空空,身躯无处安放,灵魂落在天地之间,妄想着有一天在某个街角还能遇见对方,再说一句“你好”。 除了哭,裴攻止什么也帮不了明诚,除了哭……他什么也不能做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脆弱到这般模样。 裴攻止全身瘫软的倒在方旗扬身前,整张脸埋入他的怀中,一双手死死扣着他的腰肢,用尽全力地吮吸着他的味道和温度。 他听见这个男孩的心跳,听见他血脉流动的声音,仿佛抱着鲜活的赤明诚,而自己只是喝的大醉。 他所有的力量都依赖于身前人所传递,否则自己的世界死寂一片。 裴攻止颤抖的身躯震得方旗扬五脏六腑一起颤,男人的指甲陷入他娇嫩的皮肤,掐出了血印,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的腰肢,湿热湿热,那是他心中英雄的眼泪。
第8章 黑洞洞的旧楼梯间声控灯已经失灵,方旗扬带着失意的男人住进了县城边的小旅店。 一扇木门虚掩着在二层尽头。 他一手揽着裴攻止的腰,一手抓着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头。 方旗扬很瘦,基本承受不住裴攻止的重量,但好在裴攻止最近消瘦不少,双腿也还算听使唤,跟着他一步一步挪到了这里。 暴雨将两人浇得透彻,回廊上传来两声低咳的回音。 方旗扬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是木头在夏季独有的霉腐之气。 他的手胡乱在门旁的墙壁间移动,最终吱吱两声,灯闪烁一下打开了。 暗黄的光令人视线昏沉,窄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贴着老海报的木桌和旧床。 方旗扬费劲心力将人移到了床边,两人贴着床板边时床吱吱作响,发出无以承受的哀嚎。 房间里有一扇窗,正对着门扉,裴攻止倒在床铺间时忽然翻了个身,翻向了里侧又猛然起身爬在床边作呕。 他一个人饮了十多瓶啤酒,最后灌醉自己的是那瓶老白干。 方旗扬快速移向那头,站在床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目光于房中搜寻一圈,这里甚至连烧水的工具也没。 裴攻止在床边趴了许久,眼前一直是黑的,天旋地转到动也不想动。 呕吐过后,冲天的酸气遮盖了房中的腐气。 方旗扬蹲在他的身前,抬起一只脚,帮他脱去了湿溻溻的鞋子,想让他好好安睡。 裴攻止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看见一个纤瘦弱小的男孩正蹲在自己的面前,短发毛茸茸的耸着,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满是水珠。 男孩低着头,他审不清对方的脸,口中含含糊糊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唤着:“小芽……小芽……” 方旗扬听见了他的声音,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芽……”男人的声音全靠气息撑着,喉咙喑哑,整个人忽然一动,忍着作呕的感觉,一把抓起男孩的脸。 滚烫的手指力道很大,捏得方旗扬脸痛。他手下一停,顺着裴攻止手指的力道,仰头直视对方。 眼前醉醺醺的男人与还在部队时的样子变了好多,也狼狈了许多。 裴攻止双眼迷离,带着醉意,呆呆地冲方旗扬勾起双唇,由衷地露出一个微笑,躬身在他的眉心印下一吻。 而后,整个人陡然向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方旗扬蹲在床边看着他,呆了一会儿,才继续去脱另一只鞋子。 他听见裴攻止嗫嚅着双唇来来回回喊着两个不同的名字,或小芽,或明诚,但在最后昏睡前那刻,男人身体忽然一绷,仿佛是痉挛,声音从未有过那样的清晰,瞪着一双眼,大喝一声:“小芽!” 他像做噩梦一样,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那盏灯,目光呆滞。 方旗扬惊了一瞬,呼吸一滞,也死死盯着对方。 裴攻止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 就在闭上双眼的那颗,方旗扬听见裴攻止喉咙低沉呜咽的发出一句:“好想你……” —— —— —— 时光在醉生梦死中回到了过往。 暴雨的夜晚,年少的裴攻止总喜欢在外混到很晚。 那天他参与了一场打架斗狠,虽然他也很厌烦这样的事,可是来钱快,在那个年代,一人可以分得二十块钱,对他而言就是天价。 他紧攥着钱奔回家,即便被雨水冲刷着,却也洗不净满身鲜血淋淋痕迹。 小芽一直不敢睡觉,躲在被窝里等他回来。 出租屋里的灯是亮着的,昏黄昏黄,远远的就让裴攻止觉得温暖。 他跑在长廊上的脚步声小芽一瞬间就能分辨出来,甚至不等他跑到门前,那扇门已经开了。 小芽穿着卡通图案的体恤,上面是猫和老鼠,短裤和拖鞋都是裴攻止的,大而不合身。 他手里攥着那二十元,脖子上手上都是血迹,冲小芽咧嘴一笑,第一句话便是:“后天早市带你去买鞋子裤子,余下的照旧攒着,等攒够了钱我就给你治病。” 说到‘治病’两个字时,裴小芽一如既往的肯定地点头微笑,倒是裴攻止,不受控制地突然哭了出来。 他们窝在出租屋里,那就是天堂。 小芽替他擦着那些血,擦着擦着便哭的稀里哗啦,裴攻止却笑他:“哭什么!这是别人的血又不是我的。” 他不会告诉小芽对方是三打一,也不会告诉他那块打伤对方的砖头是他从对方手里抢来的。 保证自己不受伤是裴攻止给自己定的规矩。 为了不让最亲近的人担心自己。 “我没那么傻!”裴攻止揉着裴小芽因营养不良而毛茸茸的头发,道:“实在不行我就溜了,大不了钱不要了。” 他总是嘴上这样说着,但每一次都会拼了命的去赚钱。 那个年代的拖鞋两三元一双,短裤也就三四块,早市上的二手货会更便宜些。五六块够小芽一天的饭钱,剩下的攒起来留着看病。有时候运气好他还可以出去跑车,跑车赚的最多,但那些钱要留一大部分给歧路读书。 —— —— —— 裴小芽很了解他,知道他说的都是虚言,一年多来他每次都这样讲,但每次都会去。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拦裴攻止,因为人总是要活着。所以只能无可奈何地抱着这个大哥哥,仿佛要将他捆在这里,再也不要他去冒险拼命。 然而,裴攻止的心里更难过了。 他抱着小芽,清洗身体的水凉了仍依然拥抱着彼此。 窄小的出租屋里响起裴攻止的声音,遗憾与抱歉长成了沉甸甸的果实,他的话最朴实,却也最痛心:“你以前每天都有牛奶喝的。” 有牛奶喝的孩子不会营养不良,头发也不会黄,身体一定比现在健壮。 他欠下的债何止是对小芽一人,那是受再大得罪,再多的磨难也偿还不了的许多人的人生啊……
第9章 方旗扬看着裴攻止沉睡的脸,表面上波澜不惊,心底还是有一些羡慕的,羡慕那个可以被他想念的人。 但很快,他又觉得无所谓了,因为那些人永远也回不来了,但他会替他们照顾好这个男人的。 —— —— —— 床上的两个枕头虽然洁白,可仍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叠摞在一起还不如一件棉衣的厚度。 方旗扬索性将薄毯整理一番垫在床头让裴攻止依靠。 这个男人总是无意识的呕吐,他担心他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只是这样下去太不方便了,想了一瞬,他转身离开了旅店。 方旗扬弄来了毯子,盆子和新的毛巾,还有简单的纱布和白药,这些都是在旅店老板那儿买来的。 这儿没有热水,也没有任何烧水的东西,店老板那儿倒是可以烧热水。 他又给了老板一些钱,就这样,在房间与一楼的柜台来回徘徊,一盆一盆不厌其烦地为男人擦洗身体、清理伤口。 方旗扬脱下他的外套,摸到口袋里鼓囊囊的矿泉水瓶,他知道这是赤明诚所剩无几的骨灰。 就着昏黄的灯光,方旗扬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可怜自己的英雄一定很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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