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靠在真皮转椅里,卫衣的兜帽盖住青紫的额角。只是几天不见,他彷佛变了一个人,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少爷落魄成了乞丐,没了往日杨家少爷的尊贵,没了趾高气昂的气焰。 杨谦用钢笔尖挑起弃权书,语气冰冷:“签字,钱今晚到账。” 笔杆上“启荣集团CEO”的刻痕刺进杨晟眼底,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和杨谦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哪怕是亲兄弟,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情意可言。 “我要妈咪的一部分遗物。”杨晟盯着自己裤脚的水渍,那里洇着昨夜呕吐的咖啡渍,“还有你从殡仪馆抢走的那对金手镯。” 钢笔突然戳破纸页,杨谦的声音冷得像冰:“镯子熔了。” 杨晟双目发红,猛地抬头盯着杨谦,声音颤抖:“你对得起她吗?” 杨谦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如果不是你,妈咪怎么会死?啊,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她是怎么死的吗?!” 杨晟的瞳孔猛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好像这样,就会把所有的痛苦都攥进血肉里。 恍惚间,他忽然闻到消毒水的气味,十年前母亲躺在ICU时,大哥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腕,看着父亲把病危通知书按在印泥上。 那一刻的绝望,如今再次涌上心头。 此刻,空调风掀起弃权书,露出条款末行的“自愿放弃追诉权”,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冷冷地盯着他。 印章突然砸向防弹玻璃,杨晟听见自己肋骨断裂般的闷响,钢化玻璃裂成蛛网,暴雨声呼啸而入,下一秒要将他彻底吞噬。 “北京公寓的密码是你生日。”杨谦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模糊不清,“老豆临终前改的。” 电梯门关闭的刹那,杨晟从镜面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身上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锁骨滑落,在卫衣上洇出个残缺的圆,像一颗永远构不着地平线的落日。 第2章 两年后 幕色下,槐花纷纷坠落,浓郁的甜味弥漫了整个胡同。 叶观澜推开了灰砖墙上嵌着的玻璃门,风一吹,檐角的银铃立刻响起来,惊起檐角两只灰鸽子。 六年未见的发小们窝在临窗的懒人沙发里,王晅正用手机投屏某段赛车视频,夸张的笑声震得天花板垂下的绿萝微微发颤,那藤蔓垂到半空突然蜷曲起来,像被惊着的含羞草。 “澜哥!”穿棒球服的陈昊最先蹦起来,北冰洋汽水差点泼在平板计算机上。玻璃瓶身凝着水珠,在他虎口划出一道晶亮的痕,“您这华尔街精英总算舍得回来了!” 原本歪七扭八瘫着的众人都直起腰。角落里打手游的苏晴甚至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手机里传来团灭的哀乐。 暮光穿过老榆木窗棂,在众人脸上烙下细密的格影。 叶观澜笑着虚按了一下陈昊的肩膀,指节在包浆的实木桌面轻叩两下。木纹里嵌着二十年前他们刻的‘早’字,如今被岁月磨成了暗金色的疤。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要了杯冰美式,杯沿凝着的水珠在暮色里像串碎钻。 柜台后煮咖啡的姑娘偷瞄他腕表,银链子在袖口若隐若现。 王晅把手机转过来给他看:“香港启荣集团那老爷子走了,就那个……”他突然掐着嗓子学港剧腔调,塑料粤语混着京片子格外滑稽,“我阿爷打下的江山,边个都唔准抢!” 满桌哄笑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陈昊咬着吸管含糊道:“要我说杨谦也够狠的,把亲弟弟说扔北京就扔过来。”汽水里的冰块撞得叮当响,“听说安排在朝阳门老小区,就使馆区那个九十年代家属院——” “你说东外公寓?”苏晴突然压低声音,手机屏映得她鼻尖发蓝,“我姑父当片警的,说那主儿在阳台架了天文望远镜。”她模仿中年男人的烟嗓,“整宿整宿看星星,跟中邪似的。” 笑声惊动了屋檐下的歇息的动物。 叶观澜的杯子轻磕桌面,青瓷碰响的脆声让众人瞬间噤声,连背景音乐里的《北京一夜》都似低了两度。 槐花扑簌簌撞在玻璃上,像场细雪。 叶观澜摩挲着杯壁水雾:“能在杨谦手里留条命都算造化。”他望着窗外暮色里亮起的宫灯,“三十五岁掌舵百亿集团的主,会留个隐患在世上?” 空气突然凝住,柜台后传来磨豆机的嗡鸣,混着胡同里渐起的蝉声。 …… 风起于散场之际,细雨中的槐花轻舞飞扬,如梦似幻地拂过脸颊。 叶观澜拒绝了代驾,也没让喝醉的王晅送他。 东直门大街的霓虹招牌在暮色里晕开一片暖黄,烤鸭店的油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焦甜,顺着晚风往人衣领里钻。 他踩着积水里的光影慢慢走。 使馆区的红砖老楼在雨雾中沉默,某扇飘窗突然亮起星芒——或许是望远镜的反光。 身后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响,裹着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冰糖儿多哎——” 便利店橱窗倒映出他整理衣领的手,暗红领带突然掠过道虚影,像谁锁骨上的纹身。 叶观澜猛地转头,只看见外卖骑手疾驰而过的尾灯,在雨幕里拖出猩红残影。 他摸出根菸咬在齿间,火苗腾起的刹那,瞥见玻璃上自己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远处工体的霓虹开始明灭,雨丝穿过光柱像银河倾泻,直到计程车停靠溅起水花,他才惊觉滤嘴已被咬出深深的牙印。 …… 宴会厅内虽人头攒动,却静谧得可以听到呼吸。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光芒洒在光滑的青玉地砖上,犹如无数闪烁的碎钻散落一地。 杨晟站在宴会厅门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张金光闪烁的邀请函。 请柬上细腻的纹理在柔和灯光下泛起淡淡的辉芒,宛若细碎星河在缓缓流淌。 他深吸了一口气,四周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交织着一种陌生而迷人的花香。 “杨先生,这边请。” 服务生躬身时驼色马甲勾勒出蝴蝶骨,腕间沉香珠串随动作轻晃。 杨晟注意到他领口别着枚翡翠蜻蜓胸针,与厅内十二扇雕花屏风上振翅的玉蝉遥相呼应。 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如期举行。 他辗转托付了三位掮客,耗尽数月积累的人脉资源,终将那张暗纹烫金的邀请函攥入掌心。 这里沉睡着令他心心念念的拍品,此刻正安静躺在拍卖名录的最后一页。 檀香混着白兰地气息里,他的目光被北侧屏风攫住。 八米长的苏绣如月光倾泻,《洛神赋》里的惊鸿在水雾中若即若离,转过屏风却化作富春江畔的蓑笠钓翁。 蚕丝在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恍若顾云舒将七年光阴都揉成了丝线。 这般精妙绝伦的双面异色绣技法,纵使在香港见惯奇珍,此刻仍令他暗自惊叹。 “那幅作品,出自苏绣巨匠顾云舒之手。”清润嗓音裹着祁门红茶的醇厚漫过来,“传闻她耗时七年,方才绣制而成。” 杨晟转身之际,目光落在了一名身着月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身上。他手中轻托一只精致的青瓷茶盏,盏中茶水散发出独特的琥珀般的色泽。 “王晅。”男人微微颔首,目光在杨晟身上停留了片刻,“杨先生是启荣集团的小公子吧?” 杨晟打量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疏离:“是。” 杨晟开口时下意识绷直脊背,脖颈如同拉满的弓弦般挺立,彷佛那些在喉头震颤的字句会泄露他心底的怯意,让这场无声的较量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王晅指尖摩挲过温润的杯沿徐徐转动,琥珀色茶汤在盏中漾起层层涟漪,青釉内壁倒映着流转的光晕,凝脂般的釉面挽住道道蜿蜒的金丝纹,似乎将暮色揉碎在如玉的胎体间。 “听说最近启荣集团正策划一部反映老北京风情的电影?” “王先生消息比灵通。” 杨晟的普通话尚显生硬,其言谈间夹杂着港式普通话格外突出。 王晅所说的这个事情,杨晟压根不知道,也不关心杨谦做什么。但如今他还得靠老头子的名义在北京活动。 “京城的故事就像这碗茶。”王晅将茶汤泼向青砖地面,水痕瞬间渗入石缝,“外人看着清澈,实则早被六百年的老砖吃透了滋味。” 王晅轻轻搁下茶杯,那细腻的瓷质与檀香木桌面的触碰,仅释放出微不可查的脆响,宛如岁月的低语。 “杨先生若感兴味,不妨择日探访什刹海。那里的冰纹脆响,相较维多利亚港的波涛之音,更添一分雅韵。” 杨晟正待启唇,这时拍卖师轻敲青铜磬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音在宴会厅中缓缓弥漫,登时让四下归于寂静。 众人目光聚焦处,只见一名侍者双手托着一尊青花瓷瓶,步履轻盈地登台,瓷瓶在灯光映照下,釉面流转着如雨霁天空般的青碧光泽。 杨晟不再理会王晅,信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起拍价三千万。”拍卖师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尤为响亮。 王晅亦步亦趋,随之落座在杨晟身旁:“杨先生,您认为这件瓷器价值几何?” “无价之宝。”杨晟坦诚回应。 “确实。”王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扳指,在指尖把玩,“不过比起瓷器,我更在意的是它背后的故事。据说这件汝窑,曾经是恭王府的旧藏。” 举牌声此起彼伏。王晅忽然倾身,玉扳指擦过杨晟耳际。 “杨公子可知,恭王府旧藏里最值钱的从来不是器物?” 杨晟这次回头,认真地将王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今天来晚会的人都是娱乐行业翘楚,这人不像明星,也不是哪个导演,名字甚至他也没听过。 他这次过来,是为了查找全新的生存之道,将过去的那个杨晟彻底扔掉。 “王总对娱乐圈感兴趣?” 王晅笑着,没否认:“在下很敬佩杨老先生,有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老先生那样成功的企业家。” 杨晟却说:“那你应该找我大哥杨谦,我不管启荣集团。” “不,我希望,能和杨少合作。”王晅稍微压低了一下声音,“在内地,创建超越启荣集团的娱乐帝国。” 杨晟目光看向台上,没有说话。 随着近几年香港影视圈慢慢进入寒冬,启荣集团也捧了不少新人出来,但依旧火花不大。 老牌艺人均已退居幕后,人才断代,青黄不接的致命伤导致市场萎缩,最后成了如今的本土生态的“空心化”。 如今流媒体平台(Netflix、Disney+)和短视频(TikTok)冲击传统娱乐消费模式。香港年轻人更倾向追看韩剧、美剧,本土影视剧吸引力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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