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哈萨克斯坦司机别克猛打方向盘,车身在沙浪中划出惊心动魄的S形轨迹。 后视镜里,节目组女编导小林死死抱住摄像头,呕吐袋刚掏出就被风撕成碎片,像一只被解剖的白鸽。 离破损点百米时,车体突然下沉。 “流沙坑!”别克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指节发白。 古丽娜尔抄起铁锹跳下车,工装裤腿瞬间灌满黄沙:“把网格铺成Z字形!”她的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 杨晟深一脚浅一脚地搬运钢桩,运动相机拍下他扭曲的面容:嘴唇被砂粒刮出血珠,睫毛上挂着冰沙混合物,像戴了一副破碎的水晶面具。 “斜四十五度砸!”古丽娜尔扯着嗓子示范。当钢锤砸偏的瞬间,她伸手托住杨晟手腕,虎口的老茧像砂纸般粗糙。 “拉网!”马建军在二十米外挥舞萤光棒,像黑暗中的灯塔。 杨晟刚抓住尼龙绳,狂风突然掀起整片网格,将他狠狠拽倒。砂粒灌进领口,后颈像被烙铁灼烧。 “蜷身!”古丽娜尔扑过来压住网绳,杨晟瞥见她防沙面罩内侧凝结的冰珠——那是生命在严寒中最后的证明。 十二点零六分,最后一块补丁完成。 古丽娜尔用冻僵的手指点击智能手环,防风林APP弹出即时数据:“风速11级,沙障完整度恢复至92%”。这个数字在狂风中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坚强。 马建军突然拽过杨晟的围巾:“借用下!”撕拉一声,围巾变成布条,缠住渗血的钢桩接头,像给伤员包扎伤口。 回到补给站时,小林突然发出一声哀嚎。杨晟凑近看时,发现摄像头镜头变成了毛玻璃——那些比面粉还细的砂粒在树脂镜片上凿出无数细密凹痕,像一场微型沙暴的永恒化石。 “喝这个。”古丽娜尔摘下结冰的护目镜,眼尾的晒伤斑在昏暗灯光下泛着紫红。她递来的保温杯里,琥珀色的骆驼刺蜜混着沙粒沉在杯底,像封存的沙漠记忆。 杨晟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沙粒在齿间咯吱作响:“为什么选种胡杨?” “吱呀”一声,马建军掀开地窝子的铁门,暖气裹着羊肉抓饭的香气汹涌而出。 “它们的根会分泌碳酸氢钠,”他脱下手套指向墙上的标本框,胡杨根系在沙土中蜿蜒出北斗七星的形状,“就像大地的中和剂。” 古丽娜尔突然扯开工装内衬,杨晟慌忙扭头却听见她爽朗的大笑:“看这个!”她指着内衬上刺绣的太阳纹,金线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我奶奶说,梭梭林的影子连起来,就是柯尔克孜族的护身符。” 她指甲缝里的沙粒簌簌落在图纸上,在等高线间堆出微型的雅丹地貌。 预警器在下午三点二十八分尖叫。监控屏上,沙墙像被惊动的响尾蛇群贴着地表游来。 杨晟握钢锤的手抖得厉害,防沙靴里的脚趾不自觉蜷缩,彷佛能触到北京四合院地暖的温度。 “怂了?”马建军扔来激光测距仪,金属外壳在杨晟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看看五百米外。” 镜头穿透昏黄的沙雾:去年栽下的柽柳已蹿到两米高,柔韧的枝条在狂风中交织成一张绿色滤网,沙粒撞击在叶片上发出细雨般的声响。 当最后一根钢桩楔入流沙,杨晟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北斗七星的破洞。新栽的胡杨苗在钢制网格后挺立。他瘫坐在尚有余温的沙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接着!”古丽娜尔抛来沾满沙粒的葡萄糖液,“今天你运了三点六吨网格。”见他愣神,她晃了晃智能手环,银链在腕间叮当作响:“心跳峰值到过178,比栽树机器人还猛。” 杨晟突然一愣,想起上次在协和做的体检,叶观澜盯着心电图时微蹙的眉峰,随后又笑了起来。 返程时,别克突然急刹。飞扬的沙尘中,车灯照亮地面上蜿蜒的印记——黄羊群趁风势稍减穿越防线,蹄印如精密的刺绣,恰好绕开所有新栽的苗木。 当杨晟的镜头捕捉到这奇迹般的路径时,古丽娜尔的声音混着沙沙的电流声传来:“它们认得梭梭的味道,就像认得回家的路。” 入夜后的地窝子像口沸腾的火锅。晚饭后众人很快陷入沉睡。 杨晟独坐桌前,台灯在日记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马建军的安全帽内衬贴着女儿的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写着:爸爸的树林能到北京; 古丽娜尔的工具包侧袋永远塞着一支鹰笛,沙暴间隙的笛声是防风林工人的指南针; 别克的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玛纳斯》史诗,他说发动机的轰鸣是最豪迈的冬不拉; 小林在防沙面罩内侧画了渐变色刻度线,记录着每日吸入沙尘的浓度变化。 窗外,沙海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身后节目组的鼾声此起彼伏,杨晟望着手机屏保上叶观澜的笑颜,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个永远显示“无信号”的角落。 呼噜声在板房织成密网,他的笔尖悬在日记本上颤抖,最终落下的三个字被突然灌进的夜风掀动,像是叶观澜翻动项目书时修长的手指。 最后,他在日记本上郑重写下那三个字,墨水在纸页上晕开,彷佛沙漠里突然绽放的花。 …… 原定返程日遇上强沙尘暴,节目组被困在光伏基地。 杨晟隔着玻璃幕墙拍摄,黄沙中的太阳能板数组如黑色海洋。 沙尘暴来得比预报更凶猛。杨晟的防风面罩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砂纸。他隔着玻璃幕墙拍摄,远处光伏板数组在黄沙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在混沌中的机械巨兽。 “现在正是光转化率最高的时候。”技术员小张调整着追日系统,防护镜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知道为什么吗?” 见众人摇头,他指向天际线:“沙粒散射形成了全角度光照,就像……” “就像我们给板子撒了金粉!”维吾尔清洁工阿依努尔突然插话,玫红色头巾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却在下一秒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杨晟的镜头捕捉到阿依努尔弯腰的动作。后来他才知道,她拾起的是一片残缺的陶罐底,古老的釉色在沙尘中依然泛着幽蓝的光,与光伏板的镀膜如出一辙。 “戴上这个。”小张突然把带呼吸阀的护目镜拍在他脸上,“PM10浓度破千了,你们节目组可真会挑日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透着隐隐的兴奋。 玻璃墙外,阿依努尔正在给机器人编队充电。她的身影在沙暴中时缩时展,像团跳动的火焰。 “现在进场!”小张猛地拽开气密门。 狂风裹挟着砂砾撞进来,杨晟踉跄着扶住门框,运动相机差点脱手。他感觉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裸露的皮肤。 “抓紧牵引绳!跟着我的黄头巾走!”阿依努尔的笑声穿透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杨晟佝偻着腰钻进数组区,太阳能板在狂风中发出金属震颤的嗡鸣,像是某种远古巨兽的低吼。 “低头!”小张的喊声在耳边炸开。一块光伏板擦着杨晟后脑勺掠过,在45度角戛然而止,准确接住穿透沙尘的稀薄阳光。 “像不像磕头机?”小张突然凑近,防毒面具让他的声音闷如钟鸣,“都是采集能源,只不过这次拜的是太阳神。” 杨晟抹去护目镜上的沙尘,发现光伏板的起伏节奏竟与记忆中的采油机遥相呼应。这一刻,他彷佛看见了工业文明与自然力量的奇妙对话。 警报器突然尖叫起来。 “F区支架松动!”阿依努尔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嘶声。 杨晟跟着她冲向更衣室,舔舐干裂的嘴唇尝到血腥味。纳米防护服自动贴合时带来的刺痛让他想起帕提古丽大妈的棉手套——那种粗糙却温暖的触感。 “别去!”小林拽住他的胳膊,眼睛里盛满担忧。 杨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声“放心”就转身冲进了沙暴中。他听见陈导在后面喊了什么,但风声太大,只隐约捕捉到“香港小子”几个字。 故障点位于数组边缘,六块光伏板在风中如垂死蝶翼般扑棱。阿依努尔将液压钳甩上肩,动作利落得像个战士:“扶稳升降梯!” 杨晟死命压住颤抖的铝合金支架,砂粒打在手背上泛起细密的血点。他透过防风面罩看着阿依努尔在半空拧紧螺栓的身影,突然想起张春梅教他操作采棉机时的样子——同样的果敢,同样的坚韧。 “看东边!”阿依努尔突然摘下面罩大喊。 沙幕裂开一道缝隙,夕阳将光伏板染成琥珀色。千万片六边形板面倒映着晚霞,宛如众神打翻的蜂蜜罐。这一刻的美,让杨晟忘记了呼吸。 “转化率峰值!稳住!”小张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激动得有些变调。 回程的装甲车在沙丘间颠簸,阿依努尔用维吾尔语哼着古老的歌谣。 杨晟发现她在记录本上画着什么,凑近一看,是沙暴中的光伏数组,角落里还描着油田的磕头机,两种截然不同的能源采集方式在她的笔下奇妙地融合。 第91章 次日清晨,沙尘暴奇迹般消散。杨晟在拍摄最后的空镜时,王铁柱老人的道钉在掌心泛着冷光。 “给。”小张突然跑来,将一枚矽晶圆片拍进他手里,“掺了克拉玛依原油的提纯矽。”他指着芯片上细密纹路,“石油和阳光,本来都是远古生物攒下的能量。” 杨晟握紧芯片,突然给了小张一个拥抱。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有些意外,却又莫名地合情合理。 阿依努尔隔着玻璃挥手,玫红色头巾换成了印着光伏数组图案的丝巾。 杨晟的背包忽地震动,是清洁机器人远程赠送的电子相册,主页正是他在沙暴中拍摄的陶片与矽片特写——古老与现代的奇妙相遇。 车子激活时,杨晟透过后视镜回望。晨光中,光伏矩阵正在融雪反射下闪烁,彷佛大地睁开了无数银白色的眼睛,凝视着这个正在改变的世界。 …… 冬寂·塔克拉玛干 杨晟跪在沙漠公路117号里程碑旁,防风面罩早已被呼出的白气冻成硬壳。睫毛上凝着的冰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挂了一串细碎的水晶。 他调整着镜头焦距,对准维吾尔养护工艾合买提用牙齿咬开冰封滴灌带的画面。 “脸嘛别拍。”艾合买提突然转头,被钳子磨秃的指尖直戳镜头。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油渍,“我老婆子在乌鲁木齐当老师,看到这双手又要寄护手霜。”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笑,嘴角渗出的血珠瞬间凝成红珊瑚。 杨晟喉头一紧,默默移开镜头。呼啸的西北风卷着盐堿沙打在脸上,生疼。 他抹了把取景器上结的霜,想起三天前自己还在嘲笑摄制组准备的-40℃防护套有多夸张。现在连三脚架的铝合金关节都冻得吱呀作响,像是在抗议这刺骨的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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