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跟温瑠谈谈。午休去更衣室?或者下班以后找个咖啡馆……不知道他今天值不值夜班。排班表上没有他名字,而我不想让钟老师知道我约他。 交班结束以后,医生们短暂地交谈起来。温瑠一如既往地沉默,独自把桌上散乱的病历夹收拾好,抱起来朝护士站走。我赶紧追上去,犹豫着怎么开口。 温瑠就像没看到我一样,一本本地把病历放回病历车。 我低声呼唤:“老师……” 温瑠抬起头看我。没等我说完,那瞄准镜一样的视线突然移开,他直起身子迅速绕到我身后。我一愣,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粗鲁浑厚的男声。 “姓张的在哪里!” 一大群家属模样的人挤在护士台,护士们都害怕地往后躲。为首的壮汉表情凶狠,拍着护士台怒吼道:“害死我叔的王八蛋在哪儿!” 医闹?……对了,昨晚有个“抢救失败”…… 温瑠抬起手臂,将我拦在身后,侧过脸说:“快躲起来,我来处理。” 他在保护我。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的背影笔直挺拔,后颈光滑白`皙。削瘦的身躯包裹在空荡荡的白大褂里,圣洁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在保护我! 我的心立刻被狂喜占据。炽热的感情像滚烫岩浆,将我的血液烧灼成碳。 那是我在心内科实习的第十天,来了医闹。温瑠第一时间把我护在身后,让我知道他不怪我。 甚至……他也喜欢我? 后来的事情,我是听钟老师说的——主任不许我们实习生留在现场,让保卫科带着我们,和惊惶的夜班医生一起离开了住院部。 来的那群人是病人“家属”,就是昨晚去世的那个。拖欠了二十天医药费,主任前天还为他发起了募捐。家属反复强调“好好的人送进你们医院就没了”,提出天价赔偿。院方坚决拒绝,在警方在场的情况下进行谈判,未果。家属撂下狠话,要当晚值班的张医生“走着瞧”。 主任给张医生休了假。后来直到我出科,都没有再见到过他。听说闹上了法庭,听说院方没有过失,听说最后不光免除了所有医药费还赔了钱,一半医院出,一半由心内科所有医生平摊。张医生在不久后辞职。 至于募捐款,当然没有退还。 那时的我,已经知道了温瑠的秘密,并且决定留下。 有时我会想,如果没有那次医闹,如果温瑠没有以他那圣洁挺拔的身躯挡在我面前……不,其实命运早就设定好了一切。没有这一次,也会有另一次。 6. 所以我在午休时,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偷偷来到了更衣室。 我想要接近他,我想要知道他的秘密,像钟老师——不,我要做得比钟老师更多。我想要理解他的生活,他在工作之外,他白大褂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人。 无所不知但是不近人情,认真细致却又简单粗暴。从来不会说起工作以外的事,没有休息和娱乐,偏执沉默的工作狂。二十四小时佩戴口罩,手指永远保持清洁,像被浸泡在消毒水里的器官标本,像披着白大褂但是没有血肉的人体骨架。 沉默,勤奋,博学,禁欲。圣洁。 他用他的圣洁勾`引我。逼迫我违背伦理地窥视他,迷恋他,渴望他,试图撕开他的圣洁的伪装。 对,只能是伪装。 藏在医用口罩后面的是冰冷的狙击枪,审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他用圣洁掩盖他的不可告人,就像我隐藏对他的性`欲。 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是骗子。 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在他用腿根抵住我阴`茎的时候,他一定感觉到了我的勃`起。他已经识破了我的秘密,他已经走上台阶俯视我,我怎么能原地不动? 我要打碎他的掩体,逼他暴露出脆弱的肉和血管。我要舔舐他湿热的浆膜(注1),用舌尖感受他血管的搏动。我要进入最深的地方,无论他如何抵抗,无论我会不会遍体鳞伤。 但我很清楚,我并不爱他。 我站在他的衣柜前,看着“温瑠”两个字,知道我对他的渴望,不是爱。只是好奇,是性`欲,是对他虚伪的圣洁的叛逆。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的吗? 在我高`潮的同时,我这样想着。 其实柜子里藏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毒品,死尸,邪教祭品……任何阴暗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只会增加温瑠的魅力,让我更迷恋他。 但我错了。 我看到的是,温瑠。 与人等高的宽敞的柜子,温瑠闭着眼,笔直地站在里面。 性`高`潮延缓了视觉信号传输给大脑的速度,我感到不真实,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直到我的手触碰到他的白大褂,口罩,他的紧闭的双眼…… 与我相同的,人类的正常体温。 真的是温瑠。 迟来的恐惧勒紧了我的心脏。我慌乱地后退,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柜子上。杂物从柜顶掉下来,乒乓作响地砸到地上。 我浑身发抖地跌坐下来,张着嘴,抬头望着双目紧闭的温瑠。 他没有任何反应。 “老师……”我试着呼唤,“温、瑠……” 温瑠立刻睁开了眼。 “谁在里面?”更衣室的门猛地打开,钟老师出现在门口。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先是大惊,然后迅速反手锁上门。 与此同时,柜中的温瑠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充能未完成。是否以低电量开始工作。”
我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没等钟老师有所反应,我挣扎地趴起来,冲到温瑠面前,揭下他的口罩。 我幻想过无数次的鼻尖,唇沟。 但是没有嘴。 在本该有嘴唇的地方,是一排小小的发声孔。 我颤抖地说:“温瑠。” 温瑠转了转眼珠,将千言万语投入我的瞳孔。那排黑色的小孔里发出清晰的声音,重复:“充能未完成。是否以低电量开始工作。” 我抬手触碰他的发声孔。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我在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身后响起钟老师的叹息。 “你看到了,温瑠不是人……他是国家研制的医用机器人,用来替代我们医生……” 我说不出话。温瑠的皮肤温暖柔软,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触感。但是——但是……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那里有两根黑色的电线从他的领口进入。 但是—— 我用力扯开他的白大褂,暴露他的胸膛。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锁骨,胸膛——往下,是微微隆起的胸肌。没有乳`头。再往下,是平坦的腹部。没有肚脐。 钟医生解释道:“医疗型的没有设计不必要的器官,教学型的才会有。” 我低下头,看到皮带松松地绕在他纤细的腰肢上。他的胯部没有任何突起——显然那也是,不必要的东西。 钟医生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研发人员,是课题组偷偷找到我,要求我协助监督临床实验……你知道,现在医学界青黄不接。再过几年,等我们这些老一辈的退下去,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可是他——那天还——”我偏执地不肯接受,声音却哽咽住。 “夜班那天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大概你不小心触发了他的安保系统,他把你当成医闹了……所以我把他退回课题组,让他们修改了算法,在任何情况下必须优先保护你们。你们这些医生苗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沉默地站在柜子前,与柜中的温瑠对视。 钟医生叹了口气,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的欲言又止。 “钟老师,”我侧过头,“从头到尾都没有温瑠这个人,是吗?” “不,有过的。”钟老师露出悲伤的笑容,“就是课题组负责人的儿子,也是个医生。进医院没两年就被杀害了。凶手说自己有精神病,最后没判刑。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疯狂地自以为是地迷恋着的,不是人,或者是个死人。 “我知道了,老师。”我慢慢地为“温瑠”穿上衣服,一个一个地扣上纽扣,“我不会说出去的。” 钟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我希望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我帮“温瑠”穿戴整齐,最后戴上口罩。“温瑠”一直安静地看着我。 千言万语,无法诉说。 那是温瑠的眼睛吧。 我曾经被岩浆灼烧成碳的心脏,现在碎成了灰。 “我能去看看温瑠的墓吗?” 7. 一个月以后,钟老师在我的出科考核上签了字。 其实签与不签都没有意义了。我已经决定提前结束实习,休学,或者转行去做别的。钟老师没有挽留我,只是无数次地叹息。 温瑠的墓地我去过了。小小的普通的墓,没什么特别的。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已经有些模糊。我给他擦了擦灰,但还是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抱着白大褂和出科记录本,走出办公室。医生们很友好地向我道别。 “你出科啦?我刚来呢!这里怎么样?”在电梯口,同学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这家医院现在只有五个实习生,彼此能遇见是非常难得的事。我对同学笑了笑,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远远地,我听到“温瑠”的声音。 他抱着病历,站在办公室门口。医用口罩遮住了他鼻梁以下的秘密,因此我只看到一双沉静的眼。黑白分明,镇定自若,像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他大概是察觉到我在看他,目光穿过清晨忙乱的护士们,定位在我身上。准确地说,是定位在我的实习生胸牌上。然后,他移过视线,对我的同学说:“钟医生是你的带教老师,他在办公室里。” 同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钟老师,便道了谢进去了。 我怔怔地站在电梯口。“温瑠”看着我,走过来,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看到他瞳孔里倒映的小小的我。没穿白大褂,显得渺小可怜。我突然控制不住心中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 我不应该做医生。我从来没有救死扶伤的志愿,我无法接受持久工作的辛劳,我不敢承担病人生死的责任。 我亵渎了你的圣洁。 对不起,我是个人渣。我没有资格和你站在一起。 对不起。 “温瑠”没有说话。大概他的程序里并没有设计“对不起”的应对办法。 但是他伸出手,递了一个棉球给我。因为我流泪了。 我突然想起一句墓志铭。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注2) 我的心脏已经烧成灰烬,温瑠无法治愈我。但他递出的棉球,他的沉默陪伴,安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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