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科的同事已经做过例行询问和笔录,在进行法医学检查之前,我仍然要从最基本的问题开始。 “姓名?” “金正阳。” “出生年月?” “1976年2月。” “职业?” “以前是达生贸易有限公司的会计,1个月前离职,现在暂时无业。” 我低头填写着表格,心里慢慢拧上了第一个结。原则上来说人人生而平等,但在长期的办案实践中,警察们总结了一套规则,把嫌疑人按照一定的参数来评估可疑等级。例如同样是在犯罪现场附近的可疑人员,无业的有前科的外来人员的可疑程度比路过的白领要高得多,因而会被重点突击审查。除了无业以外,此人应该属于可疑程度最低的一类:毕业于附近某大学金融系,职业是会计,新婚半年,父母在机关工作,妻子是教师,社会关系简单而正统,没有前科,没有污点。 可能是工作中养成的习惯,金正阳叙述的事件经过条理非常清晰,细节十分详尽,几乎不用额外整理。 他在7点15分左右来到香花桥路16弄1号,在楼下徘徊3分钟左右进入楼道,因为看到电梯正在顶层,所以徒步走上4楼。在大楼东翼的406和407之间的走廊窗前等待约10分钟。他站的地方离楼道电梯门约5、6米远。这时电梯门开了,一个披发的女子尖叫着捂着胸部踉跄着扑出电梯。他大吃一惊,连忙上去搀扶,发现她被人刺中胸部,瞬即死亡。他的呼叫和女子的尖叫引来了邻居。2分钟内小区保安到场,把他作为嫌疑人扣留。10分钟后110到场。他称从未见过该女子,亦不知道她如何受伤。 我问:“你能具体对我讲一下你当时站的位置,你到电梯前扶她以前、以后各碰过些什么地方?” 他咽了一口唾沫,提起笔在纸上边画边解释:“香花桥路16弄1号是6、7年前建的外销商住两用房…那个…现在看起来是有点老式了,大楼是点状结构,分4个翼,电梯井周围是主要承重墙,通向01到05室的通道在这边,06到08从那边走,电梯在中间…就是这个地方,门对着走廊头上的防火梯…在这里…就是我站的那扇窗。” 我紧逼一步:“窗开着么?” 他略显慌乱,急忙答道:“开着。” “开多少?” “完全开着。是我开的。” “为什么打开?” “我想透透风。”
“你在那里干什么?” 他闪烁了一下,咬着圆珠笔帽,手指在纸上划着圈。 我追问道:“你当时在那里干什么?” 他低下头说:“我在想心事。” 我走近他,低头看了看他匆匆画的图,线条虽然潦草,但建筑的结构一目了然,06和07室前的走廊到电梯门前的部分另外圈出,用线条勾了一张细部放大图,图上用三角形和大叉标明了他和死者的位置。 我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金先生,我很想帮你。但是你现在说的这些对你越来越不利。你为什么会事先把这幢楼的结构研究得那么清楚,然后在那个窗口吹凉风想心事呢?” 大滴的汗珠从他额角流下,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因为…因为我在看房子…我是想买房子…” “这幢楼几年前就卖光了,”我说,“售楼处都改成超市便利店了,你还看什么房子呢?” 他结结巴巴地说:“是…二…” “没有房产中介陪着,你看什么二手房呢?”梁凉耐不住性子从门外冲进来,大声喝问。 金正阳吓了一跳,全身往椅背上一缩。 从警校毕业那么些年,梁凉仍是热血型,什么话肚子里都藏不住。性情急时,嗓门也大起来,眼镜瞪得大大的,似乎一眼可以从中看到他的心底。他生气的样子,还是象没有心机的孩子一ゴ靠砂?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朝他比划了个手势:“你外边等一会儿吧。我有我的办法。” 梁凉抿紧了微翘的嘴唇,嘟着脸关上门。我的注意力回到金正阳身上,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脸上没一丝细微的表情都吃足吃透。但一遇到我的目光,他就低下头去。 我咳嗽两声,继续问金正阳:“你到底是在那里干什么?如果你不帮助你自己,我也帮不了你。” 金正阳继续结结巴巴地说:“我的确是…是…在…看房子…” 我把脸色一沉:“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在大楼东翼楼下的绿地里找到了你用过的刀呢?” 他大惊失色,连连说:“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拿刀!” 那是一把小而锋利的弹簧刀,可以毫不费力地藏在一个男人的裤袋里被他带着到处走。我在物证科已经看到了那把刀,上面的血迹初步证实和死者相同。它是我的杀手锏,前提是不能让金正阳知道我们并没有在上面找到指纹。它的刀柄被很快、但是很彻底地擦过了。 金正阳苦着脸说:“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有测谎仪才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我说:“你不要指望太多。不过既然你真的觉得自己清白,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我把电极和压力探头接好,把监视器和热敏生物记录仪打开。在我陆续问他问题的过程中,录音机将同步录下我们的所有对话,而记录仪会及时记录他的心跳、呼吸、肌肉张力、血压、脑电波和手掌出汗程度。据说按照一定的综合性评价方法,在合适的对象身上运用得当的话,准确率达到80%。不过我们用这个还没有什么经验。这点我也肯定不会告诉他。我的第二个杀手锏就是在受试人面前装作这个东西百分百灵验, 一开始我问些中性的问题,比如他家人的姓名和职业。在十多个问题之后,他的呼吸曲线仍然有些抖动,显然他比较紧张。这样会影响监测结果,让那些真实的回答看上去也象是在说谎。 不能再拖延下去。按照标准程序,我突然抛出第一个比较刺激的问题:“你以前是否曾经到过16弄1号这幢楼?” 心率和呼吸的曲线明显地跳动了一下。他缓缓地回答:“我到过几次。” “什么时候到过这里?” “就这个礼拜的头几天,陆续来过几次。为了看房子。当时住商不动产公司的业务员陪着我。” “他叫什么名字?” 肌肉张力的曲线也开始明显波动,他顿了一会儿,压住颤抖的声音说:“王建国。” 我心想这次测谎看来还是会有点结果,不枉我花费这么多口舌,还算不错。 我接着问另一些中性问题:“你买房子派什么用处呢?” “我是想在这里买套房子住,把家里现在住的沿街的房子腾出来做办公室,开间装潢公司。” “你不是会计吗?怎么开始做装潢了呢?” 心率的曲线逐渐向上升高。他眼中洋溢起光彩:“我从小就喜欢建筑。当时因为考建筑系要加试美术,而我完全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没有考。但是我一直喜欢兜各个地方看房子。任何房子的内部结构,只要在里面走上一圈,我就能画出来。这几年我常常看建筑和装潢这方面的书,认识了几个朋友,大家凑了一点钱,想开个装潢公司。” “你不知道现在外面包个工程很难吗?这样小规模的装潢公司多得很。” “在起步阶段我们只打算做小项目,实际上我已经开始物色客户了。多跑几家、价钱开得低一点,大家齐心协力一点,开始不赚钱也没关系,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 “甚至为此辞掉原先稳定的工作?” 图形纸上代表他手心出汗的电压记录波动了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爱人有稳定的收入。我前几年积了一点钱,还能应付一阵子。” 我突然再次出击,大声喝问:“7点20分你在1号406门前干什么?” 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记录仪上各种波形曲线大幅度地跳动。我皱紧眉头,靠着椅子背,两手交叉在胸前,等待他回答。他低下眼睛,喏喏地说:“我只是在想心事。” 我紧逼一步,追问:“到底在想什么?” 图形曲线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说:“我在想怎么对406的房东谈,才能把价钱谈好。通过一个叫安家房产的中介商我们全家都看过这套房子,感觉挺满意。可是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我才要下定金,房东就提出要涨价。安家房产在中间斡旋了几次,谈了1个多星期,房东仍然坚持涨价,还说不到他的心理价位肯定不卖。我们只好放弃。然后我开始找别的中介看别的房子。” 我随口说:“所以你找到了王建国?” 各种图形再次大幅度跳荡,心跳尤其加快。他咬紧了嘴唇,干哑的声音说:“是…是的。”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暗暗感到这次测谎将是一个重大挑战,又是一次重大机遇。也许重要的线索就在这里面。必需问清王建国和他的关系。我再次抛出一个理应是中性的问题:“王建国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图形曲线持续地波动着。不是仪器突然发疯了,就是他心里的鬼被我抓到了。 金正阳顿了一下,断断续续地介绍了他陆续看房的一些经过,直到他看到1号406的房子在住商不动产的门店里以46万的原价挂牌出售。他进店里咨询,就此成为王建国的客户。王建国听取了他看房、定价和谈判失败的经历,对他说既然房东仍然挂牌,就说明房东确实想卖掉它,所以应该还有谈判余地。他一再保证住商不动产的规模、服务都超过安家房产,给他一些时间,他应该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把这套房子谈下来。金正阳被他说得动心,签下合同,付了一小笔保证金,让王建国去为他谈判。 然而房东出尔反尔,一见有人想买,再次提出涨价。王建国在合同规定的10天内用尽脑力,仍然没能谈下来。金正阳表示很喜欢这套房子,愿意按房东提出的50万的价格买下。然而王建国说406的房子不值这么多钱,让他的客户多出这么多钱是他自己的失败,如果金正阳真的这么喜欢,最好再给他一星期让他去继续谈判。 金正阳最后说:“我想他谈得也很艰难,我自己也要上门再去和房东交涉一下。我怕说错话,寻思了好久,总想讲得不失和气,又能达到目的。所以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我换了一个中性话题:“1号旁边各有些什么房子呢?” 他拿着笔在原先那张纸上边画边说:“前面是走道,通向香花桥路,南面和西面是绿地,绿地围墙后面是海富广场,是座纯商务楼,里面没有住宅卖。还有就是一些新公房,零散地夹在里面。” 在他一笔一划地画着图的时候,心率和肌张力等等图形逐渐平复下来。我冷眼望着曲线的走向,冷不防问:“你以前认识王建国吗?” 曲线疯狂地跳了一下。他截然地抬起头,肯定地说:“不认识。” 我沉声说:“所有这些问题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这不是儿戏。有人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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