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她缓了过来,嗓音沙哑道:“除了叫我去,去伺候他时。” 乐然嘴角一横,目中隐有嫌恶。 方小安长叹一声,捋了捋已经有些乱的额发,自嘲道:“全报社都知道我是靠伺候江洪上位的,前些年还有人匿名告发我,你们猜怎么着?咱们老总说,男人嘛,只要有本事,多睡几个女人又怎样?” “呵呵……”她惨然地笑,拼命挤出成功者的样子,眼中却没有一丝光亮,“他们都说我贱,但这世道,不是谁越贱,谁前途越光明吗?” 乐然胸口一起一伏,呼吸明显重了起来。 沈寻不动声色地在他腿上拍了拍,道:“凭你对江洪的了解,他做过的哪些事可能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哪些?”方小安点起一根烟,“这你问对人了。” 她深吸一口,徐徐吐出,姿势与神态极其老练,半途却像新手一般被呛了一口。 抹掉咳出的眼泪,她说:“第一,主管记者部门的编委历强,明年选新主编,他俩是最可能上位的人。第二,我。” 乐然惊,“你?” “对啊,我。”方小安笑得十分诡异,“你们以为我天生就那么贱吗?” “十年多以前,我刚刚从学校毕业,也是有梦想的好姑娘。” “好姑娘这词真他妈讽刺。”她将剩下的半截烟杵在桌上,用力拧了拧,“他强迫我,用我在业内的前途威胁我。如果我不从,我这辈子就没法在媒体圈混了。他还跟我说,他在政府里也有人,我就算离开媒体,只要还在省里,他也能让我没好日子过。” “我怎么办呢?我爸死得早,我妈得了癌,就指着我赚钱养家。我去不了外省,甚至不敢放弃这份工作。” “所以我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但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恨他,不想弄死他。”方小安的眼睛红了,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但我不敢……我恨不得捅死他,将他大卸八块!” 面前的女人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沈寻安静地看着,待她情绪稍稍稳定后才道:“林雪呢?林雪有没有作案动机?” “她?”方小安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呵呵两声,“她啊,她不会。” 乐然有些诧异,不知这个排挤走林雪的女人,为什么在说起这个名字时,眼中会露出一种近乎柔和的光。 就像透过一面不真实的镜子,看到理想中光芒万丈的自己。 “林雪以前是新闻中心副主任,如果不是你与江洪从中作梗,她不会被调去活动策划部门。江洪毕竟是分管领导,林雪留下来的话,极有可能在他升迁后接任主任的位置。”沈寻道,“为什么你觉得她不会是凶手?” “因为她是个强大的女人。”方小安的语气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慨,“她那样的人,去任何岗位都会渐渐成为最出色的人,和我……和我们不一样的。”
“她的才华令她无需玩弄任何手腕,不像我们这些平凡的人,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得削尖了脑袋。” 顿了顿,她又说:“我和江洪挤走林雪,只能算我们做了小人。你们调查过林雪现在在活动策划部门的地位吗?这才一年多呢,她已经是二把手了。这种人,根本不屑于理会江洪,更不可能泄愤杀人。” “你对她的了解倒是深刻。”沈寻笑道。 方小安无奈地叹气,“女人嘛,总是嫉妒又羡慕那些厉害的同性,越是嫉妒,就越是了解,而越是了解,就发现自己越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不过……” 她苦笑着,低喃道:“人啊,各有各的命罢了。”
第十八章 调查陷入短暂的僵局,一方面报社员工口径一致地表示从未见过监控里的男子,一方面现场证据又不足以供警员进行定向追踪。 几天排查下来,十几名有作案动机的人全部洗清嫌疑,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身高体重完全不符合。 从江洪的伤势,以及凶手的作案手法来看,该案必定是熟人作案,且有极大的可能是报社员工。沈寻靠在窗边,眉峰微皱,并不耀眼的晨光落在他眼睫上,将瞳仁照得如透明一般。 他想,这人为什么能隐藏得如此深,以至于所有员工都怀疑不到他身上? 乐然提着一口袋油条来了,往桌上一摆,轻车熟路地在铁盒子里掏果汁。 沈寻回过头来,笑骂道:“适可而止啊,这周你都偷我多少袋果汁了?” “背地里拿才是偷。”乐然抛了抛长条状的果汁,“我当着你面拿怎么还能叫偷呢?” “那叫什么?” “唔……”乐然转了转眼珠子,一时竟然想不到合适的动词,胡乱说道:“叫取!” 沈寻眉梢一扬,“娶?” “对啊,取。”乐然晃着果汁往外撤,神神秘秘道:“江洪的案子我今早晨练时想到一种可能,冲好果汁来跟你汇报!” 天气越来越热了,四季上看虽还是春天,但即便是早晨,空气中也有了夏日的气息。乐然已经换上短袖衬衣,没穿外套,从后面看上去,肩宽而腰窄,透过浅色的布料,隐约能看到紧致的肌肉与有力的线条。 那是一具令人浮想联翩的年轻身体。 沈寻看着他的背影给自己讲冷笑话,娶什么娶,你早晚得嫁过来。 乐然回来时端着一杯搅好的果汁,拉开靠椅坐下,双手平放在桌沿上,背脊挺得很直,像穿了一件无形的背背佳。 沈寻被他看得不自在,抬眼道:“想到什么可能了?说吧。” 他摇摇头,“你吃完我再说。” “浪费时间呢?” “不是,我怕你听着恶心,哗啦一下吐出来。” 沈寻擦了擦手,好笑地看着他,“能有多恶心?江洪的尸体我又不是没见过。说吧,等会儿还有事,这案子破不了咱们周末都没法休息。” 乐然一想也对,遂身子往前一倾,正色道:“前阵子白哥给我看了很多仇杀的案例,其中很多起里,凶手都取走了被害人身体上的东西,有的是手指,有的是某个内脏,有的是舌头,有的是那个……呃……” “生殖器。”沈寻面无波澜地说。 “嗯对,生,生殖……器。”乐然结巴了半天,脸也红了,余光左右瞟了瞟,又悄悄看沈寻一眼,这才道:“江洪的尸检报告显示,凶手似乎没有取走他身体的任何物件。” “这不奇怪。”沈寻搞定油条,喝了口豆浆,“取走受害人器官是泄愤的一种,虐待尸体也是泄愤的方式。凶手明显选择了后一种,狂刺二十几刀,还毁掉了江洪的脸,捣碎他的眼球。” “嗯,这也是我想说的。”乐然点点头,“凶手作案后,取走受害人眼球的案例也不少。我看了一下原因,发现还挺一致。” 沈寻目光一收,食指在桌上敲了一下,“接着说。” “恨受害人生前不辨是非。”乐然兴奋起来,“凶手几乎都因为受害人的不辨是非吃过亏!” 沈寻站起身来,沉默着踱步,“如果凶手捣碎江洪的眼球是因为受江洪不辨是非所害,那么……” 乐然猛地站起,指尖微微颤抖,“这人可能是江洪曾经的下属!” 沈寻看向乐然,分秒的错愕后意识到,这家伙又想到了在军营里的遭遇。 他暗自叹息,想在这个案子结束后,一定得弄清楚乐然在部队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乐然又道:“我还有一个猜测。” “说。” “凶手将江洪眼球捣烂的目的,会不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取走其中一团作为‘战利品’?” 这时,乔羿风风火火地快步走来,敞开的白大褂在他身后鼓起风,像猎猎作响的披风。 “我有新发现!” 沈寻虚起眼,“是不是眼球有什么问题?” “对!”乔羿双手撑在桌沿上,“这阵子我老觉得不对劲,江洪身体上的创伤都很简单,唯独眼球被捣碎不大寻常。昨晚我和一位眼科专家通过电话,他的意思是,被完全损坏的眼球虽然无法还原,但如果进行质量比鉴定,基本能判断出眼球上是否有物质缺损。刚才我按照他的方法,做了一次质量比鉴定,发现江洪的眼球比实际质量轻!凶手一定取走了部分眼球,如果我们找到这部分眼球,它就能作为指认凶手的物证!” 由于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特有痕迹,作为凶器的匕首可能也已被处理掉,所以“眼球物证”也许是确定凶手的唯一物证。 沈寻踱去窗前,“下属”、“眼球”两词在脑子里不停碰撞。忽然,他瞳孔一紧,猛然转身道:“查《宇城商报》的人事档案!” 邱羽带着三中队警员直扑报社,要求调取档案时却遭到阻拦。人力资源部主任以人事档案与案件无关为由拒绝提供,值班编委舒海洋亦力挺下属。 沈寻不得不亲自赶到,当着舒海洋的面给报社主编成权打电话。 舒海洋无奈,只得叫人力资源部主任拿出十年来的人事档案,沈寻注意到他叹了口气,眼中有种难以掩饰的歉意。 那样子,就像亲口说出了谁是凶手。 下午,犯罪嫌疑人浮出水面。 罗山,男,36岁,身高1米74,体重133斤,曾任《宇城商报》新闻中心国内新闻部首席记者,2年前因轰动一时的假新闻被报社除名,当时他的领导正是江洪。 沈寻再次找到方小安,江洪被杀后,她已经是新闻中心职位最高的人。 “上次我问过你,谁与江洪有过节,你提到了自己,还提到另外一名编委。”沈寻将罗山的资料扔在她面前,“为什么没有想起他?” 方小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吧,看到这人的名字我才想起2年前被中宣部点名的年度十大假新闻。”沈寻直勾勾地看着方小安,“人是你们新闻中心的,事也出在你们头上,怎么,才2年就忘了?还是说……你,你们报社的其他员工,明明知道他嫌疑重大,却故意隐瞒信息?” 方小安抬起头,“你不会懂的。我们这些被外面骂成妓者的‘无良媒体人’,也有想要保护的良知。” 刑警们赶到罗山家里时,他正在二楼阳台上练习毛笔字。 这是一栋价格不菲的三层小洋楼,位于富人云集的崇山区,室内装修清雅,书房一整面墙上都是被装裱起来的奖杯与证书。 罗山个子不高,五官普通,但眼睛极亮,像刀刃上滚过的寒光,皮肤粗糙,且因为常年在外跑新闻而显得黝黑。 看见警察,他似乎并不诧异,也不紧张,就像已经等待多时一般。 他站在那一墙的光辉过往前,也许正想象自己是这天地间的无冕之王。 不待沈寻开口,他已狡黠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江洪被杀而来,你们认为我是凶手,但是你们有证据吗?” 沈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乐然警惕地站在一旁——他看上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乐然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候,保护沈寻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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