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深爱你的男人送进去吃牢饭,看他身败名裂吗?你做不到的……’耳畔又响起那句低语,江燃不耐地闭上眼,眉宇不自觉紧皱起来。 律师最后的陈词也在这时落入他耳中:“……可以得出被告人并非主观故意进行杀人的结论,以上就是我的观点。” 江燃睁开眼,或许是他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旁边的警察这时状似不经意地偏过头来,跟他解释道:“他对犯人头部重击了十三拳,但都不是致命伤,真正致犯人死亡的是他手上的戒指,再加上正当防卫的判定……这事估计大不了。” 听完这句话江燃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周辅深还带着婚戒吗?他压根没注意。 他对旁边的警察点了点头:“我知道。” 对方及时伸出手来,道:“我是你的粉丝。” 江燃笑着跟他握了握手。 刚巧在这会儿,法官开始传证人上庭,顿时所有目光都朝这边投了过来,其中当然也包括周辅深的。 他盯着江燃脸上未散尽的笑意,忽然有种世事并未尽如他所料的阻塞感,他想象中江燃应该憔悴、沉默、饱受煎熬,不应该满身轻松自然,就像刚摆脱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从一个美好的清晨醒来——当然他并不是想要看江燃难过,但他只是希望他的燃燃能够表现稍微在乎他那么一点、一点点。 周辅深攥紧手掌,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的望眼欲穿,但江燃却始终没有分出丝毫视线来回应他。 站在法庭上,江燃拿起准备好的证言,上面需要陈述的东西江烽早就替他整理好了,他其实只要照着念就好了,一套流程走下来,基本该回答的东西都回答完了,暗自松了口气,江燃此刻才觉出自己手腕有些微微颤抖,不过好在马上就有人上来引领他退庭。 外头的工作人员似乎是看他脸色不好,专门给他准备了个轮椅,江燃坐下来,没一会儿江烽姗姗来迟,说要接他回家。 “我想等出结果再走。”江燃摇摇头。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里面终于传来了消息——判决无罪,当庭释放。 人群渐渐三三两两走出来,江燃被江烽搀扶着站起来,刚要迈步,有个穿西装的人突然一路小跑过来,脸色为难道:“江先生,能暂且耽误您些时间吗?我的委托人……周辅深他想跟您谈会儿话。”
江烽闻言蹙眉,但还没说话江燃就抬手制止住了,他看起来好像对此并不意外,十分平静道:“好,但我想就在这里,在有警察看守的情况下听他说。” …… 调解室里的空气沉寂无比,隔着一道玻璃墙,外面就是来来往往的警察。 周辅深坐在对面,接近半个月的关押生活并未使他显得太过颓废,至少那道身姿依旧挺拔、笔直,带着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催折的矜贵。 可当他目光触及江燃时,那些深不可测的东西转瞬就化作浅显易懂的热烈,望着眼前人道:“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会来,燃燃……我知道你不会放任我不管,就像当年在婚礼上你发的誓——”江燃打断他:“你知道是你爸上门来求我,我才会在法庭上那么说的吧?” “不,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燃燃。”周辅深道:“如果你不愿意,没人能逼迫你。” “是啊,你明知道,但还是逼了我四年。”江燃冷淡地回答,他顿了顿,又低低地、宛如控诉般道:“周辅深,你就是个变态。” “那我也是你喜欢的那种变态。”周辅深眼睛亮得惊人,他道:“燃燃,你恨我,因为你忘不了我,你这辈子所经历过最刻骨铭心的情感,无论好坏,都是我带给你的……” “够了……”江燃想嗤笑,但到底没笑出来,而是烦躁地偏过头。 “不然你以为自己可以随便找个像聂稚心那样普通乏味的人度过平静美满的一生吗?”周辅深紧追不放道:“不是的,只有我才是你的命中注定,除了我,没人会给你你想要的那种感情——”“我受够了!”江燃突然断喝,吼完后他胸腔因为牵动伤口有些震痛,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周辅深立即起身想要过去碰他,可江燃马上就伸出一只手掌,迅速而决绝地阻止了他的靠近。 “别过来……别!”他语气十分急切,其中还夹杂有一丝颤抖,甚至顾不上自己还在难受的咳嗽,那模样简直就像在躲避什么恐怖的东西。 周辅深敏感地捕捉到了那抹异样,他缓慢地坐下来,半晌神色复杂而又艰难地问道:“你怕我?” 气氛陡然像结了冰似的僵硬起来。 “毕竟……你在我面前杀了人。”良久,在周辅深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江燃直起腰来,缓了片刻才抬起头,苍白的面色把周辅深看得一抖:“你知道自从醒来后,我做的最多噩梦是什么吗?不是那天晚上藏在衣柜后不敢出声……也不是被那几个抢劫犯殴打虐待的情景,而是你一拳拳砸在那个大块头脸上,溅了满脸血的样子。” 字字句句都像冰锥,刺得周辅深眼眶发红,他喉结滑动,咬牙切齿间却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怒火:“我是为你杀的人!这世界上还有谁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不是所有付出都能看到回报。”江燃面无表情道:“这还是你让我明白的。” “你想要什么回报?”周辅深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迫切道:“燃燃……告诉我,求你了……不管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办到,哪怕是把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燃无动于衷,周辅深将手指插进发间:“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直折磨我的人是你……” 他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卑微已经转换成了怒火,他手握成拳重重锤在桌上道:“我无数次都想要知道,但你从来不跟我说!从—来—都—不!” 怒吼响彻在空荡的调解室中,任谁面对这场景都会退却,但江燃仍然坚持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只想要你从此远离我的生活。” 周辅深猝然间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不会放弃的。”他眼中泛着骇人的光芒,微微扬起下巴,维持着最后那丝脆弱的自负,色厉内荏道。 “但是我已经累了。”江燃摇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力气再陪你纠缠下去了,周辅深。” 他抬起眼,目光温和又平静的望过去,却并未让周辅深觉得好受些,反倒是没来由升起一阵恐慌。 “我承认,我是爱过你,就连你扮演的那个鸡崽也让我心动,可到头来他们都被你亲手杀死了,周辅深……我认清了我四年来追逐的不过一道幻影,我爱的那个男人其实并不存在,当然……他们或许现在还生存在你的身体里,你可以随时随地像演戏一样把他们拎出来继续耍弄我,但在我眼中,那都不过是会动的尸体罢了。”江燃冷静而缓慢诉说着,他每吐出一个字,周辅深眸中便多露出一分祈求,头颅像难以接受般似的轻微摇晃着,但江燃却没有放过他,最后道:“所以,就算没发生这次的风波,事到如今再和你相处……也只会让我感到折磨而已。” “不……”周辅深嘴唇颤抖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一味摇着头。 “那天晚上,为什么要跟我坦白你的身份?”江燃不理会他的失态,兀自尖锐地问道:“看我穿着女装站在你面前,承认对你伪装的身份有好感,对你来说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成就吗?” “我没有……” 这个问题对江燃来说只是想发泄,而周辅深却好像将这当成深坑里最后投下的蜘蛛丝般,拼命辩解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那是我……让你开心快乐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选择我!?” 他眼中蕴含着痛苦、迷惑还有绝望,江燃看着,突然笑了:“你看,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周辅深浑身一震,他自认了解江燃深入骨髓,可这一刻,那句话却仿佛化作什么言灵般,把江燃曾赋予的爱意尽数夺走,从前种种都在他脑海中变得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起来,他想抓住什么,可他什么也抓不住。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另一个时空了,江燃起身打算离开,周辅深看见自己豁然站起,绕过桌子去抓江燃的手,他无法了解自己此刻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正被一股暴烈的力量驱使着,可最终他也没能抓住江燃,指尖相错的温暖触感一闪而逝,就仿佛四年来的幻觉。 紧接着,他被冲进来的警察按倒在地上,接触冰冷地板的瞬间,他从不锈钢的桌腿中,看到了自己布满泪水、歇斯底里的脸。
第100章 无心 按住周辅深的警察直到他情绪平息下来才将他彻底放开,失去了压制,周辅深眼神空洞了一会儿,才撑着地板行尸走肉般地站起身。 即使没去看,他也知道周围的警察正满含敌意、充满警戒地注视着他,他们防备他就像防备一个不能自控的社会边缘人,一个逃脱法律制裁的杀人犯。 周辅深扯了扯嘴角,他挺直脊梁,目不斜视地走出调解室,他的身姿还像往常那样傲然挺拔,可内里支撑这具躯壳的某种东西却不可抑制地蜷缩起来,畏缩着躲避着所有探寻的目光。 那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角落里,边避让他边窃窃私语,一道道怜悯好奇的视线投注过来,就好像在观察一个可怜又可恨的疯子。 可我不是疯子,我不是,周辅深浑浑噩噩地在心中默念着。 他拯救了自己的爱人,为了拥抱那道身影,他可以做出任何惊世骇俗的事……这样的心情,这些放任自己庸碌无为的路人又怎么会明白? 抹了把脸,周辅深沉浸在恍惚中听不清助手说了什么,他在保镖的簇拥下走出法院,此刻外面正值暴雨倾盆,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滴刮在脸上,还不等更多的刺痛来缓解内心的煎熬,一把雨伞就及时撑在头顶。 他一步步走下阶梯,在摇晃的伞沿下,媒体记者那一张张面目狰狞的脸依然透过昏暗的雨帘映在眼中,他们就像嗅到血腥气的蚊虫般一拥而上,故意用那些扰人的言语和器械环绕着他,就指望着下一刻他便突然暴起袭击过去,换来明天各大平台的头版头条。 可是他不会,他不会给这些人审判他的机会。 …… 回到老宅,偌大空旷的宅邸中只有周成业一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我让管家他们都走了。”或许是联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周成业语气一反常态的和蔼,数十年来从未照看过自己儿子的他,此刻亲手把毛巾递给周辅深道:“先擦擦头发吧,一会儿再去洗个澡。” 他原意是想趁这段时间思忖好措辞,但不想周辅深接过毛巾便丢在一边,张口道:“爸,我离不开江燃。” 周成业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偏过头摆摆手道:“这个问题我们等会儿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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