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厨房左转,尽头是爹的书房,房里有满满三大柜的书,爹要她读,她只能苦着一张脸回「十年也看不完」;书房前有一条往右的路,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是爹娘的寝房,娘爱坐在里头刺绣,每回看见她,便会唤她进去学习,说那是姑娘家应习的才艺,害得她总得找藉口推托。 记忆中的美丽正与眼前这可怕的景致一幕一幕交错,令她分不清楚何者是现实何者又是梦魇。 风助涨火焰的气势,不停吞噬、不停毁灭,往昔的一点一滴此刻已化为乌有,成了大火肆虐之下的灰烬。 残余,不剩。 她的一切,全部付之一炬。 到底出了什麽事? 谁能来告诉她,不过迟些回来,怎会风云变色?! 她的爹、她的娘……他们逃了吗?还是、还是仍在火中? 她必须赶快找到爹娘,她得救爹娘…… 「爹、娘……你们在哪?」 她提气大喊,不稳的脚步正要往宅子里走时,突然听见前门那里有声响传来── 「後头有声音,快过去看看!」 心头一惊,缩回的脚险些踉跄,她清楚这场火绝非偶然,再听见那声粗吼,不敢再逗留,最後看了一眼陷於火海中的宅子,她眼角噙着泪水,转身跑走。 此刻,存於心底的是是满满的困惑──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 嗯……问得好。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为什麽她偶尔会梦见自己置身火海之中? 这个梦意味什麽? 怀真一面将桌上的点心塞入嘴里,一面思索昨夜所作的梦代表的意思──莫非她有过这样的经历? 嗯,铁定是,不然怎会无缘无故梦见。 梦中的她来到一座宅子,里头火舌四窜,当她正想进去找人时,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跑了出去,这个梦到此为止,至於之前或以後就完全没有半点印象了。 梦很短,却教她记忆深刻,记得自己似乎有开口,却听不见说些什麽,只知道下一瞬便因为内心感到惊惧而离开。 她究竟害怕什麽? 宅子里又有什麽呢? 她好想继续探究,无奈再也想不起梦境其他的片段。 「唉。」怀真忍不住叹气,但叹归叹,手可没停过,对旁人来说甜到腻死人的点心对她是最美味的食物,犹胜珍馐佳肴。 今年刚满二十的她早有人生奉行的圭臬──多吃糖没事,没事多吃糖。 饭可以不食,糖不可不吃,一日不吃糖,她便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只要有糖,便天下太平。
施施姊就常告诫她要注意,免得一个不小心蛀光全部的牙,她谨记在心,一吃完东西,必会妥善照顾嘴里那一口牙,就怕坏了这口牙便再无福享受世间的甜食。 每天醒来,必定先吃几块桂香子塞肚子,等脑子清醒点才知道等会儿要做什麽事。 卫大哥虽然视她如亲妹,可该有的分寸她未曾遗忘,毕竟他俩非亲非故,怎能无缘无故享受,因此总以奴婢自居,不敢妄想往上高攀。 乌鸦变凤凰这等美事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若真有,必定也是上天眼盲了,当个听话乖巧的奴婢才是上上之策。 做人嘛,何必斤斤计较太多,该属於自己的跑也跑不了,不该属於自己的即使强求也是一场空,与其战战兢兢,天天要绞尽脑汁去算计,倒不如学她看淡一切,即使天塌下来,也会有比她高的人先挡着,想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桂香子美味酥脆,不愧是北凉城最出名的甜食。 怀真正要将最後一块桂香子塞入小嘴里,脚步也正要往左拐时,耳尖的她听见左边传来交谈声,她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竖耳细听。 她并不是爱偷听,只是她想起来今天要去厨房帮忙,这方向是往厨房最近的路,不想绕路的她当然得等交谈者离开才能现身,所以她绝对有正当的理由待在原处。 她真的不是偷听,只是懒得绕路罢了。 「府内的奴仆够多了,真不知主子为何要多买一名婢女。」年长的婢女略有抱怨地道。 「我听说主子对这名新近的婢女有那麽一点意思。」 「这怎麽可能?!虽然那丫头长得很美,不过身子单薄,怎能伺候得了主子?再说,主子不是有琥珀了吗?琥珀长得也不差啊。」 「男人个个都想要三妻四妾,能多一个美人伺候,谁不喜欢?」 「嗯,说得也是。对了,我听厨娘说主子根本不派工作给那丫头,她今天会去厨房帮忙还是她自己讨来的差事,这该不会是故意想引起主子心疼吧?」 「呵,有可能喔……别看她一副似乎很单纯的样子,说不定心机深沉,不然怎能引起主子注意。」 两人本来交谈甚欢,却因为听见声音而打住,她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偷听她们讲话。 「是谁躲在那里偷听,快点出来!」较年长的婢女心想这条路通往厨房,主子甚少经过,必定是其他人,她在严府工作也有几年,骂骂资历比自己浅的奴婢绝对有这资格。 她抱持不可能出事的心情,正准备好好数落偷听的人,怎知由转角走出来的居然是主子,登时吓得手一松,掉了满地的菜。 「主子?!」年纪较轻的婢女看见是严观羽也吓得惨白了张脸。 严观羽不发一语,微冷的目光轻轻扫过她们,已教人胆战心寒。 「主、主子……」年长的婢女瞧见主子的脸色,便知刚刚那番话已让主子全听了去,这会儿她想替自己求情也不知该说什麽,再者主子的眼神太凛冽,她半天都说不出来。 随侍一旁的孙管事不必问也明白主子的意思,直接宣布:「你们两个去帐房领薪饷,严府绝不亏待你们,会多发两个月工资,从此你们不许再踏进严府半步。」 她们互看一眼,知道没了退路,只能答谢後赶紧离开。 孙管事说得含蓄,命她们从此不许踏进严府半步,但真正的意思是要她们永远不能出现於主子面前,也就是说她们无法在北凉城立足,她们懊悔却也不得不走,毕竟在这里得罪任何人都尚有退路,唯独不能得罪严府主子。 孙管事解决这件小事,朝严观羽点个头後离开。 严观羽仍留在原地,眼神远放,似是思考又似是等人。 半晌。 「没人了,还不快出来。」他动也不动地说。 一会儿。 「主子,你叫我?」怀真悠哉悠哉地从严观羽刚刚走出来的地方探出头,一副完全没她事情般的状况外。虽然她是刚才那两名婢女交谈中的主角,但轮不到她出手就有人帮她解决。 她非常庆幸主子正巧经过,不然若她走出去和她们面对面可就尴尬了,她最不喜欢面对尴尬棘手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麻烦就别麻烦。 严观羽淡淡回道:「难不成我叫鬼?」 大白天不可能有鬼,所以主子肯定是召唤她。 怀真把最後一块桂香子塞入嘴里,拍了拍手,小碎步到严观羽跟前,必恭必敬地弯腰并谦卑地问:「请问主子有何吩咐?」 严观羽不禁叹气。 别人恨不得飞上枝头予取予求,偏偏这丫头完全不领会他的心意,他想对她好,对她来说彷佛不是天大的恩惠,而是造成她麻烦的困扰。 以前的她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如今却变成奴仆,是说她这转变也真自然,一点也不突兀,好似她原本就该是婢女的角色。 难道是因为她失去记忆的关系? 他怎麽也想不到她心伤的原因,倘若是因为亲人全死,但怎会隔了一段时间才开始痛苦?他始终觉得怪异,可惜全无头绪。 不过,那场火确实是场避不了的灾难,谁都无法改变结果,也彻底改变他与她的关系。 他垂眸凝视她一脸恬静乖巧却没有半点讨好的表情,虽说她的姿态颇低,可骨子里终究是有千金小姐的傲气,应该说,她放低的是身子,不是她的尊严。 「怀真,我已经说了,我买你是要认你做义妹要照顾你,不是让你来严府当下人,严府里的奴仆绝不缺你一人。」若换做其他人肯定欣喜若狂跪下来道谢,唯有她居然傻傻问自己该做些什麽工作,根本不把他说的当一回事,又或者她真做奴仆做出了兴趣? 可真有人兴趣是当奴婢吗? 怀真不禁歪了头,问:「主子,怀真也说过咱俩非亲非故,实在担当不起这等优渥生活。怀真之前在卫府也是做奴婢的工作,没道理换了一个地方就得换身分,这样怀真十分不习惯。」说到最後还加重「不习惯」这三个字的口气。 说也奇怪,怎麽她遇到的人都争相要当她的大哥?虽然他们都是独子,但也不可能那麽缺妹妹吧? 三日前,她还待在卫府,那时卫府发生一件大事,碰巧卫大哥不在,她领着施施姊的吩咐前来严府讨救兵,没想到严老板……喔不,现在已经是她的主子了,没想到主子气定神闲地给她一杯热茶,并安抚地说一切都会没事。 她一直最相信卫大哥,无论卫大哥说什麽,她都深信不疑,不知为何在那一瞬,她居然也对主子的话抱持深信不疑的想法。 主子真的什麽都没做,仅是淡淡笑着,她就乖乖坐下喝茶,然後……卫府的确没事了,然後……她也把自己卖了。 三天前的情况是这样── 卫大哥是茶商,有同业觊觎卫大哥的生意,因此官商勾结企图陷害卫大哥,幸好有严老板出手相救,这才保住卫府上下。一得知卫府平安无事後,严老板便立刻向她邀功了…… 「怀真,我确实保住卫府了,对不?」严观羽又亲自为她斟上一杯热茶,目光温柔地凝视傻傻自投罗网的她。 怀真颇为赞同地点头,虽然严老板什麽都没做,不过他说过会保住卫府,卫府也确实平安了,那肯定就是做过什麽。书肆卖的书里有写,所谓真人不露相的高手就是在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寻常的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这就是高手的风范,而她是寻常人,什麽都瞧不出来。 「是的,多谢严老板出手相助。」她相信严老板就是高人,什麽事都难不倒他,就和卫大哥一样,高耸参天,无法窥探。 「这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她一脸困惑,这和她有什麽关系? 「我出手搭救卫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严观羽不愧是商人,懂得将情势转为对自己有利。 「这、这……为什麽呢?」怀真果真上当,有些错愕地问,压根无法相信自己有这麽大的面子让严老板这般厚爱。 「所以你欠我一次了,或者该说是第二次,嗯……更正,认真算起来应该是一百零七次了。」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设下陷阱。 「嗄?!」怀真傻住了,喝茶的动作僵硬,小嘴都忘了闭上。 严老板不愧是商人出身,锱铢必较的能力确实高人一等,她这贫乏的脑子怎麽算都兜不出一百零七次这数字,惊为天人啊! 最多应该是一次的恩情,怎麽变成两次後又激增成一百零七次?这简直比高利贷的利息还要可怕!她几时欠了那麽多,怎一点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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