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跛行的缓缓走出去,心底很是愉快。今晚大概可以睡得很好。
我真是个伪善又自大的人。慕容馥自嘲着。也只有这种不用亲自动手的善事,才会勉为其难的伸伸手。目的也只是为了睡得好。
那天晚上,她才卸了钗环,就听到缈远的箫声。
是岳方。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吹箫…卿皇兄总是拿他出来显摆。他吹得曲子通常是「春江花月夜」、「庆丰年」那样喜庆曲调。
她会注意到岳方的箫,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欢欣喜悦的箫曲,真正的意味,却是「死寂」。
死寂、冰冷,异常准确,一拍不错。隐隐含着金属余味的霜寒。
在喧哗嚣闹的欢宴上,这样的箫声,像是一种孤寂的讽刺。
原来不是只有我这么觉得。慕容馥常这样想。
但现在,这首「月下独吟」,却那么不合曲意的欢欣喜悦,终偿所愿的萦绕盘旋于月光之下。
伏枕静静的听。难得的,慕容馥弯起嘴角,真正的笑。
这一夜,果然好眠。再也没有奇怪的梦烦扰她了。
但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距离她将岳方带回来一个月,卿王爷微服造访馥王府。
有种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
慕容馥跛着急步到花厅,仓促的没注意到姿势好不好看。
她和二皇兄慕容卿感情最好,或许是因为慕容卿除了好色这个缺点以外,在冰冷的皇室里,还保有一丝天真和热血。
虽然岁月渐渐消磨了这点天真和热血,她还是觉得,二皇兄还是众多兄弟姊妹中,最像人的一个。
所以,她很不愿意,非常不愿意,面对卿皇兄不再像人的那一刻。
他笑意盈盈的站起来,打扮得像是个普通士子。「皇妹,」他一揖,「我就知道你面冷心热…我代方儿向你道谢了。你不是说想要方好砚台么?我刚得了一方端砚,你先将就用,以后若有好的…」
慕容馥侧身避过这礼,瞅着慕容卿一会儿,款款坐下。「皇嫂对八翅金凤钗那么宝贝,果然只有皇兄才能轻易得手。」
慕容卿有些窘,「不略施小计,方儿怎能平安出府?你那堂嫂,根本是醋汁儿拧出来的泼妇…」
平安?慕容馥抿了抿嘴。她想到血人似的岳方,被拔光指甲的,光秃秃、渗血的手指。严重营养不良、操劳过度,失血太甚,伤口发炎高烧。若不是御医厉害…
此刻岳方的坟,已萌新草。
「所以,皇兄让我在池畔吹了两刻的冷风。所以,皇兄让人把我带往后门。」她淡淡的说。
所以,根本不是谁萌发了善心。所以,设计她的,就是自幼交好的二皇兄。或许他会觉得这是小事吧…但今天他会因为岳方设计她,来日就会为了别的。譬如皇位、譬如顶缺受罪。
她还是目睹了,二皇兄不再像人的那一刻。
慕容卿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不对在哪。他小心翼翼的说,「皇妹,你一定能了解,我是不得已的…你皇嫂不容人,可我离了岳方连饭都吃不下…」
「皇兄为何不先跟小妹通个声气呢?万一我没管了就走?」慕容馥端起茶碗。
「…满府都是你皇嫂的人,我这王爷…嗐!」慕容卿陪笑着,「我知道皇妹虽然铁面无私,可心地是最软的。其他姊妹兄弟…哎,别说了,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人死在他面前,眉毛都不会动一动!这不,来接小方儿我还得自己来!就是怕你皇嫂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麻烦…我已经找好隐蔽的地方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你皇嫂也不会来找你吵闹…」
你说谎。慕容馥品着茗,默默的想。你挑上我不只是因为我心软,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因为卿王妃怕我,也只怕我。所以你干脆把火引到我身上,仇恨转嫁。
却不去考虑,卿王妃的父亲是当朝宰辅,权倾天下。若是出了任何动摇宰辅支持的事情…你大概会第一时间把我抛出去熄灭秦大人的怒气吧?
「可惜了。」慕容馥搁下茶碗,「皇兄不早点来。」
慕容卿脸色整个苍白,「…你把小方儿交给那个女人?!」他高声了。
「不,」慕容馥气定神闲的直视他,「他已经让我收用过了,我很满意。」
慕容卿几乎砸光了花厅里所有的摆设,慕容馥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砸,眉毛都不动一动。
他大声咆哮的时候,慕容馥只转头跟管家说,「砸了些什么都记下,然后将明细送去给卿王府王妃求偿。」
慕容卿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慕容馥。「…你要为了一个贱妾跟我翻脸?!」
「皇兄言重了。」慕容卿在满地狼藉中垂下眼帘,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盏,「只能算是无心之过吧?皇兄后院人满为患,匀个人…还是被逐出府的人安慰小妹寡居的寂寞,也并不为过,不是吗?」
吵闹到最后,慕容卿恨恨的走了,搁下话说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皇兄终究还是成为了另一种生物。名为「男人」的生物…不再像人。
说不定,他早是这样子,我还自欺欺人。
把女人当玩物,也把男人当玩物。自以为了不起的操控别人的人生,最可笑的就是…他自己的人生,不由自主。
但还是蹦达着,上窜下跳,贪望垂涎着不属于他的皇位。
皇兄啊,我并不是因为表面上的一个「贱妾」和你决裂。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载歌载舞的,往深渊走去。
这天她的心情,特别的糟糕。
慕容馥性喜开阔,所以她的院子一出来,就是一个小湖,花了不少心思才让一条小溪改道,成了一个活水湖。
入秋半湖残荷。她摆手不让人跟,拄着杖,踽踽独行。想让自己的心思沉静些。
二皇兄来闹过后,已然过了五天。管家报告说,馥王府附近多了不少暗桩子,请示要不要驱离。
「随他们去。」慕容馥默然,「加强我们府内的巡逻就是了…去请一支羽林军来。万一有歹徒硬闯…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虽然她只剩下这一亩三分地…但太小瞧她,是不行的。她倒要看看,皇兄有没有那个胆,闯进她的馥王府绑人。
她绝非善类。
但她还是烦躁,很烦躁。都已经安分守己退下来了,皇兄还是硬要把她拖下水。
岳方,只是个引子。
皇家,从来不是什么善地。
她走过九曲回桥,风吹残荷,瑟瑟萧索。她人生的秋天,好像怎么过都过不完。
走到桥中,隐隐约约看到湖心亭有人影。她眯细眼睛想看清楚…秋风渐寒,使女们也不喜欢到此喝西北风。而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打扫修缮的时间了…
等她踱步向前,看清楚了是瘦得可怜的岳方时,不觉诧异。他能起床也不过几天而已,怎么就走到这儿来?阴天的半残荷湖,又有什么景色可以看?
看他站了起来,倾身看着湖水时…有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慕容馥的心头。
「不要!岳方!」她厉声。
岳方惊诧的回眼看她,却笑得非常的温和淡然,对她深深一躬。
然后就倾身到冰冷的秋湖中。
「岳方!」她扑到桥栏,只看到一方漂荡的衣袖。
可恶…可恶!欺负我腿瘸了,跑不过去阻止?慕容馥大怒,从怀里取出一只短笛猛吹,声音尖锐高亢,惊动了整个馥王府。
然后她抛掉手底的香木杖,解掉衣服,仅着中衣,纵身跳进寒冷的湖水中。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她会水,而且游得很好,属于无师自通那种。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岳方没有一点挣扎,紧紧的交握双手于胸,闭着眼睛直直的往下沈。
可恶…可恶!
但她游的速度还是不够快,费了很大的工夫才追上,可他的口鼻已经开始出现淡淡的血水。
揪住了他的衣领,憋得肺快爆炸的慕容馥心底的怒火更盛。
可恶!
她勉力游出水面,呛咳着,吃力的拖起沉重的岳方,托着他的下巴,被短笛招来的奴仆大嚷大叫的指着,家将已经放下小舟划了过来。
「招御医。」冻得唇都青紫的慕容馥冰冷的说,「把他治好!」
家将面面相觑,还是管家说话了,「回殿下,岳先生…断气了。」
断气?他敢断气?老娘到这种地步都不敢犯自杀这样的大罪…他敢死给我看?
慕容馥粗鲁的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瞪着躺在岸边,嘴角居然还噙着一丝笑的岳方。
「滚开。」她不耐烦了,「去招御医!」
慕容馥亲手急救,让他吐出不少水。呼吸是停了,可心脏还很微弱的跳动。
你看,你的身体还在挣扎,你怎么能够说死就杀死自己?!
她将岳方的下巴抬高,在众人惊诧羞赧的目光下,把嘴覆在他的唇上。
没见过人工呼吸?她对那些低低的抽气声很鄙夷。算了…他们的确不知道啥是人工呼吸…
过了一会儿,岳方呛咳着开始呼吸,抽气声瞬间转为惊噫。
松了一口气,慕容馥的怒火却更大,她掐住岳方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你最好有个好理由。」
喘气微微的岳方躲着她的目光,「…不能像个人般好好的活…最少我也希望像个人一样好好的去死。」说话间,又咳了好几声。
慕容馥更用力的掐他的下巴,「错了。死很不容易。对你而言,特别不容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犯了我的禁忌。」
她双目宛如寒星,发出冰冽的杀气,「自杀,是我绝对无法原谅的过错。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抬下去!」她喝道,「派三个人给他,日夜盯着!擦破一块皮,就自己滚吧。
王府不留没用的东西!三餐都要吃到量,他敢绝食…就给我灌!」
她甩开要扶她的雀儿,抢过香木杖,颤巍巍的自己走回去盥洗。
但即使是舒适的热水,也没能让她心底滚烫又冰冷的怒火稍微退却一点。
慕容馥大病了一场。
她身体本来就弱,又跳进寒冷的水里。一场风寒差点要了她的命,大半个月还躺在病床上反覆发烧。
就知道发脾气。偶尔清醒的时候,她自嘲着。泄完怒火又如何?还不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这么多年了…都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少妇,早些有孩子,都开始要为儿女亲事操心了…
她还是改不了这个暴躁的脾气。
孩子。她想要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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