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杏雪,别太过分。”江嬷嬷严厉地喝住她。 她嘴一噘,朝地上啐了一口:“不过是个靠女人吃饭的龟儿子,不说说他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我呸!” 何良暴跳如雷,立刻又被江嬷嬷拉住。 “杏雪,何良不过是想问问苇柔的去处,你这又何必呢?”江嬷嬷哀叹。 “既然要问话,就叫他礼貌点。我就不相信,要是有人当着嬷嬷的面喊你一声老鸨、娼头、臭婆娘,你还会笑着回他一声:是!” 这下子连江嬷嬷都骂着了,老脸顿时僵成一团,一会儿又强忍下来。 “你上去吧,别净在这儿惹人生气了。”她闷闷地开口。 江杏雪嘲弄地扬了一下嘴角,扭着水蛇般的腰上楼去了。 “你就这样算了?这死丫头愈来愈不像话,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何良心有不甘地瞪着江杏雪的背影。 “我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张嘴,带刀似见人就砍,尤其她最瞧你不顺眼了。算了,算了,习惯就好了,别跟钱过不去嘛!眼前要紧的是苇柔,怡香院哪个姑娘我都能放她走,就是杏雪和她丢不得。” ☆ ☆ ☆ 为了照顾白苇柔,乔释谦在南昌多停留了八天。 他们三人住在一间清静的客房,刻意避开任何人。乔释谦并非怕事,只是顾及白苇柔不能再承受任何伤害,才决定这么做。 直到他们的行程无法再耽搁,问过吴大夫的意思,考量了病人的身体情况尚不能轻易移动,他才换买了一辆大马车,入夜后把白苇柔悄悄带走。 走在官道上,一路平稳顺畅;连着几天下来,乔释谦也真的倦了。他守在白苇柔身旁,车下轮轴的轻轻滚动,摇著令人昏昏欲睡的频率。乔释谦靠着车边,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直到他感觉被人注视,才茫然惊醒。 是白苇柔,她仍维持同一个姿势安安分分地躺平,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正凝视着他。 车厢里光亮很暗,他伸个懒腰,对她投以安抚的一笑,略略移开了她。 “觉得好一点儿了吗?”他问,关切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白苇柔点点头,小心地撑起身子,两眼仍充满警戒地望着他。 “我在前面陪阿贵,有事唤我便可以了。”看出她的不安,乔释谦也不刻意点明,伸手拉开了前方的黑布廉。 “乔大爷。” “嗯。”他探回头,打开廉子的手却没停下,霎时阳光流泻浸满了车内。 白苇柔伸手想挡住那分刺眼,且快速地别过脸;虽是午后,但外头的光线对躺了多日的她,仍是过于刺激。 “对不起。”乔释谦快速放下布廉。 白苇柔放下手,再度直视他,然后摇摇头。 他等着她说些甚么,然而只看见她张了张嘴,甚么声音都没有。 “那我到前面去。” “谢谢……谢谢乔大爷。” “别说这么多。”他温和地一笑。“你休息吧。” 她依言躺下,却无睡意。这几天的静养,她的体力大致都已恢复;只是置身在这里,白苇柔呆愣地望着四周,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车轮一圈圈地辗过地面,几日前那失亲的痛苦伤心忽然涌上;然而她哭不出来,只能任自己茫然失措地跟这男人走。从怡香院逃出来后,她唯一的信念就是生下孩子,如今连这点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天下之大,哪里是容她之处? 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跟命运争?白苇柔揪着被单,悲哀地想着。如果……如果她有杏雪姊的一半好强个性,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 ☆ ☆ 考量精神及路况,他们在傍晚时分寻了块平坦的野地打尖。出门在外,总不免会错过旅店、客栈甚么的,主仆俩早学会处理周遭的一切。 乔释谦从来不摆甚么架子,早年出洋留学,已训练了他独自打理生活的本事;加上忠心耿耿的乔贵,这些女人家拿手的活儿,没一样难得倒他们。 “有……甚么……我……可以帮忙的?”白苇柔细细的声音在车子一角出现,这一切都看在她眼底,也更显得她的无能和愧疚;裹着外衣,她瑟缩而无依地看着乔释谦。 “你坐着就好了。” “是呀,白姑娘,咱们习惯了。你就休息,别为这事费神。”乔贵利落地劈开最后一根柴,丢进火堆里,架上的汤锅溢出了食物的香气。 “待会儿一起用吧。” 乔释谦挪出位子。入夜后风大,怕她受凉,让她靠近火边以便取暖。 “你们……要到哪儿去?”接过热烫的碗,白苇柔瑟缩问道。 “白云镇。” “白云镇?” “依现在的脚程,再两天就到了。” “喔。”她似乎欲言又止,但之后却不再多言。 见她沉默,乔释谦也不点破,只跟乔贵说了一会儿话,就吩咐他先休息。 “有话告诉我吗?” “我……” “你担心何良吗?我保证他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白苇柔摇摇头,还是没开口。这位乔先生是个规矩人,怎么会知道怡香院这种肮脏地方的事?她心里清楚得很,只要一日没把江嬷嬷手里那纸字据里的债务还清,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是枉然。
不过比起自己决定的事,任何事都不足以为惧;她只叹自己欠了这位乔先生这么多恩情。 这天晚上,她始终很沉默。临睡前,她仍是一贯道谢的话;但不同的是,她笑了。 那是第一回,乔释谦瞧见她的笑;也在同时,他才发觉白苇柔不单生得美,月光下,她看来有种让人心疼的纤弱。而她的五官也在这种纯净里更显得特别照眼,野地里、火光中,乔释谦看到的是一分女性最洁白的无瑕。 而那不露皓齿,仅是微弯着唇弧的纯洁笑容,更让他莫名起了一阵战栗。 但乔释谦心里很清楚,这种心悸不是男人对女人所起的生理变化。他一直对赵靖心很忠诚,对他那温婉可人的小妻子,他疼她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乔释谦为白苇柔所起的那股心悸,是因为她笑得那样柔顺恬静。这般容颜在他看来,反而因为太绝美,所以出现了一种让人害怕的凄艳。 他隐隐觉得,白苇柔并不是在感谢他,而是在用她的方式向他告别。 乔释谦甚么都没说,只是扶起她。“早点回车上歇息吧。”
第二章 入夜后,白苇柔翻身,注视着车外熊熊燃烧的火光半晌后,她尽可能安静地起身,小心地下了车。 背着车侧躺的乔贵动了动,和躺在他对面的乔释谦同时睁开眼。乔贵想说些甚么,却被主人一个眼神按了下来。 彷佛早算出了白苇柔的一举一动,乔释谦合上眼,呼吸依旧深沉。那分沉静,不知怎么地,乔贵也跟着定下心来。 走进林子前,白苇柔再度凝望火堆旁那对主仆一眼;忽然,她往回移了几步,离乔释谦仍有一段距离,白苇柔静静地在他面前跪下,注视着他的睡颜。 如果,她还有一丝丝的挣扎,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吧。白苇柔注视着他的脸;至少他让她明白,这世间并不如想像中的冷酷。 恭恭敬敬地对这封主仆磕了头之后,白苇柔朝林子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张望,暗淡的月下,她极目望见一颗凸出许多枝桠的老树。 就是这儿了。她开始在四周拣拾一些粗厚的树技木头,慢慢地堆砌。 一直叠到她满意的高度,白苇柔踩上去,确定脚下的树枝堆足以撑住自己,也能轻易施力踢开,她才慢慢解开腰带。 她朝空中丢了三次,才勾中自己想要的那根枝干。当另一边的带子垂下,她用力执住两端,很仔细地打个结;确定不会有任何问题,才踮脚踩上木头堆。 撩开头发,白苇柔把腰带搁在自己的下颚间,目光无惧且无恋地看着四周。 再过不久,一切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她微微一笑,为那分即将解脱人世的快感而笑。 从此,她将不再欠任何人,只除了……白苇柔咬着唇,眼前浮起乔释谦坚定却温文的脸。 想那男人大概会失望于她的决定吧。但无妨,仔细点想,她这也是帮他解决一个难题。乔释谦是个好人,就算他好人做到底,收留了她又怎么样?她如此身份,只是给人添麻烦罢了。再者,这分萍水相逢的恩情,她是永远也还不清的,不管今生还是来世。因为她下辈子再也不要投胎做人,当人有甚么好呢?这样辛苦、这么无依,尤其当一个女人。白苇柔认清了,不过就是“苦海无边”四个字罢了。 临走前对乔释谦磕三个向头是她心里最深的感激,无关那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安排。虽知后头的日子还很长,但她却没打算再过下去。 “死并不能解决问题。”乔贵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她的身子一僵,两手略松了松,脖子移开腰带。 “你们……本来就不应该救我。” “我也认为不应该,毕竟救人不是单纯的一件事。”乔贵把那分不赞同坦言相向。 “结果你现在却来劝我别死?”她有些恼怒。 “少爷坚持你有活下去的权利,我无法反驳他的决定。” 白苇柔沉默了。活下去的权利?她苦涩地忖道:权利?权利是甚么?人如果真有权利的活着,为甚么有人衣食无虞?有人却命运多舛?那是否意谓在活下来的同时,也必须具备承受伤害和痛楚的能力? 不,她摇摇头,她不要听他的。她有活着的权利,同样也有死的权利。 “我没有这么强悍,我只想离开这些是非,一了百了。” “白姑娘,难道你当真忍心一走了之?”劝不住她,乔贵很懊恼。“你离开是一了百了没错,但咱们家少爷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救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很对不起他?” “我……”她无法反驳,揪着手里的腰带,原本坚定不移的决心却动摇了。 “乔贵,你回去睡吧。”乔释谦命令道。 乔贵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回营地去了。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她茫然地朝树干靠去,轻声开口。 “真的怕麻烦,我就不会救你了。”他负着手谓叹,取走她的腰带。这其间,连个严厉的眼神都没有。 “可愿意告诉我你心里的顾虑?” 她仰脸,翘首看着满天星子,语气有些哽咽。 “要不是怀了孩子,我是不会、也不敢有那勇气离开怡香院的。”她抚着小腹,哀伤地说:“我爹把我卖给怡香院的时候,言明一千块现大洋,那不是个小数目。依嬷嬷的个性,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逃出来,是要去找孩子的父亲?” 像是触及甚么痛处,她脸色大变,身子突然一瘫,扶着树软软地坐倒。 “别说了。”她疲累地闭上眼。“孩子没了,说甚么全是多余的。在这世上,任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妓女会有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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