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对着她,说话有些漫不经心。 温渝只是出来吹个风的,她不想浪费李碧琦花这么钱就为来这吃顿饭的心意。隔壁露台的说话声很低,她还是听到了,只是偏过头看了一眼,便想起韦庄《菩萨蛮》里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林净宁抽着烟,烟雾随着风飘过来。 他抽烟似乎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指间夹着烟嘴,只是轻轻拿着,好像一点都不费力,香烟一直燃着,过了很久才想起抽一口,手腕随意的搭在栏杆上。 温渝的目光落在他的西装袖口上。 他说话声压得很低:“你那边什么声音?” “有人来场子闹事,我让收拾了一顿,正折腾着呢,这几个女人真他妈挺晦气,一会儿该把条子给我招来了。”说话的是杨慎,做事谨慎却也狠辣,由着手下人,对着其中一个上去就是一巴掌,打的直哭,“少爷,今晚你怕是来不了了。” 林净宁原来是想晚上过去的。 他看向包厢里面,周樱低头在看手机,像是给什么人发消息。电话那边都是女人凄惨的哭声,林净宁听的不耐烦,只是对杨慎道:“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推开玻璃门进去。 后来温渝又遇见过很多人,但也没有人能像林净宁一样,举手投足之间,三分谈笑,说着最淡然的话,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做起事来也最不留情面。只是他笑起来,让人觉得世间最温柔之事也不过如此。 等到对面空了,温渝才离开。 手机里是李碧琦发过来准备登机的消息,她从餐桌上随意拿了一个水果,放在嘴里咬着,一边往出走,一边回消息。 门外面此时传进来一阵动静,好像有一群人经过,停下来寒暄的声音,堵在走廊尽头。温渝顺势也停下来,靠在墙边,低着头,认真的看着手机。那群人后面还跟着几个女人,看起来她们像一起的。 也许是声音过于吵闹,包厢里周樱皱紧眉头。 林净宁没那么多功夫和周樱虚与委蛇,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他这会儿连说话都懒得应付,从露台进来,看了一眼时间,摁灭了烟,沉在茶杯里,道:“有事您吩咐江桥,我就不多陪了。” “真走啊你?” 林净宁:“改天给您赔罪。” 他说完往门口走去,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留下周樱一个人愣在那儿,明明还有很多事没摊开来说,这个小叔子一点机会都不给。 林净宁走的不快,他实际上没什么事。 一推开门,走廊尽处都是人影。有好几个曾经打过交道,算是半个投资圈的熟人。林净宁懒得过去,只是瞧了一眼,就看见那群人后面靠着墙低头站着的温渝。如果说那时候林净宁存什么心思,大概也当她是出来陪玩的。只是那身行头,太过干净,实在不怎么适合这。 他收回目光,从另一边VIP通道离开。 杨慎的场子出了事要处理,林净宁没想着去别处再玩,索性开车回了公司,傍晚的宜城很快悄然而至。 江桥赶回来交代事情已经是深夜。 那时林净宁刚和林之和通过电话,兄弟之间说事情自然没有那么多藏着掖着,林之和的原话是:“这回周樱能来,办不妥她没法交代,你也知道妈的意思,我想老爷子也存心了睁只眼闭只眼,你这几年身边没跟个女人,保不齐他们着急上火乱投医。” 办公室的门响了两声,江桥进来了。 林净宁:“送回去了?” “周副总说她这几天都会待在宜城,您要是想法变了可以随时找她,上飞机前还想要再和您见个面。” 周樱真是难缠,要不怎么能一路坐上林家副总。林之和还挺了解自己老婆,知道不可能善罢甘休,劝他另寻门路。 林净宁:“让她等着吧。” 最近公司因为他的一个决定出了重大事故,可能会损失不少,林净宁没那么多心思去应付林家后院的事。 江桥提议:“我送您回酒店吧。” 林净宁最终“嗯”了一声。 他这段时间到处出差,开会,四处饭局,确实有些疲惫,此刻坐在车里,与深夜的喧嚣隔绝,遍地默然一片。好似酒过千肠,醉意升起那一刻,世间浮华已散场。 江桥从后视镜看了一眼。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净宁似乎才最放松,倚着靠背,时而点一支烟,也不说话,哪怕是跟了这么多年,江桥也永远揣摩不透这位少东家在想什么,但他从来都是坦荡利落,大方的赢,大方的输,游戏人间,尽足天意。 车子正要上高速,江桥电话响了。 空气中犹豫半响,林净宁问:“怎么了?” 江桥:“是孟少爷。” 林净宁翘着二郎腿,默了半秒,手指点在膝盖上,笑笑说:“碰什么不好,碰这个。”这话像是给自己说的。 “老板,那接不接?” 林净宁:“车停路边。” 这话的意思江桥知晓,无非就是三两句该怎么回就怎么回。想来不愿意靠林家,凭着一纸谁都能作出来的画就想名垂千古,任谁听了都付之一笑。现在这世道其实和以前一样,有真才实学的不一定能混出来,没什么本事的倒满世界名人堂瞎蹦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画家大都去后方显贵重,就这世间能有几人。这个道理孟春林怎么就不明白。 江桥下车接电话,车里顿时安静。 林净宁原来是想睡一会儿,视线从窗外划过,转眼江桥已经回来,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长而密,像是大山压顶。 “他催你了?”林净宁道。 江桥不可置否。 “百汇街道结构复杂,光每天的人流量就有好几万。”江桥从副驾驶座的倒抽里拿出一沓文件,“能找的资料都在这。” 林净宁抬手:“我看看。” 江桥的工作做的很细致,那一天街道上每条小巷的人流监控能找的都在这。他随意翻了几页,有一张最清晰,是在画廊门口拍下来的。女孩子穿着白衬衫,束在裤子里,有一撮刘海散落在脸颊上,抱着那副画。监控只拍到一个回眸,却能清晰的看到那双眼睛,明亮坚定,出乎意料的干净温软。 他忽而定在一处,目光一顿。 那一年的4月,宜城多半阴雨连绵,接二连三的事让林净宁无心应付,如果有什么能让他留神一眼,大抵要说是他与温渝的相遇。只是那时他还不太上心,想到的只是有这么个小姑娘,他见过的,挺有意思。 江桥见他深思,便道:“老板?” 林净宁若无其事的合上文件。 “走吧。”他说。
第5章 2016年过到暮春的时候,宜城的天气已经比之前温暖多了。这半个月以来,温渝忙的脚不沾地,她很少再想起那件西装,还有一面之缘的林净宁。 除了有一天,李湘叫了几个同门师兄打麻将。 她当时想自摸炸弹,冷不丁听见李湘看着对面的人说:“何师兄没谈女朋友吧?看我们温渝怎么样?” 温渝当时羞得一脸通红。 那位何师兄是他们这一届助教里面最早升副教授的一个,前途远大,被调侃了也潇洒坦荡,笑着问温渝:“小师妹喜欢什么样的?” 她那时在想什么呢? 好像有那么一刻,脑海里闪过林净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倚在阳台上漫不经心打电话,让温渝想起年少时陪老爷子听扬州评弹,从前故事里那个风流公子哥,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再回过神来,她笑笑不接话,李湘乖乖转移话题。 像这样闲暇的时间不多,她大都在院里值班。 有一段时间,她从办公室回公寓差不多已经是深夜,骆佳薇交代的事情很多,甚至一天见不到人,却依然有很多小问题给她发过来,忙起来正常三餐都吃不了,直到宜城大学汇演。 那天的文学汇演,场面很大。 开场的预热是骆佳薇的演讲,举止优雅的副教授掩眸含笑,直接脱稿,讲的绘声绘色,赢得阵阵掌声。那稿子温渝写了一周,但最后没用她的。 李湘为此愤愤不平:“不用你的稿子还让你写?!也就你好说话,要是我非得顶她几句,管她什么背景能拿我怎么样。” “可能我写的不好。” 李湘似乎比她还生气:“你就忍吧。” 温渝笑了笑说:“我这两年要跟着她做课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这点事就生气,那我早气死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吗。” 李湘无话可说。 温渝当时站在背景台一侧的门口,手里拿着骆佳薇的风衣外套和名牌包,看着场下主席台坐的那一排人,有文化界的几个元老,大多都是知名校友,她在那一圈人群里看见一个熟人,著名作家李恪严。 她曾经在外公李熠华的京阳宅院见过。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在读高中,去京阳过暑假,和同巷子的伙伴去乡下摸鱼抓虾,留着短发,和现在一点也不像。算起来已经过去十年,李恪严也有五十岁了,远远看去身体健朗,兴许是常年锻炼的缘故,像四十出头的年纪,只是两鬓有稍许白发,那双眼睛依然藏着洞察和丰富的阅历。 旁边有人凑过去说话,双方都淡淡笑了。 李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问她:“看什么呢?” 温渝收回目光:“你怎么过来了?” “我太闲了呗,宜城大学的风光都被你们文学院的骆教授抢走了,你知道我们办公室的大姐怎么说的吗?” 温渝“嗯?”了一声。 “只怪自己不如人家年轻。” 温渝看向台上的骆佳薇。 李湘看了一眼主席台,戳了戳她的胳膊,轻声道:“我前阵子摸到了她的八卦,原本以为是空穴来风,现在一看这阵势,八九不离十了,你要不要听啊?” 温渝揉揉耳朵:“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不说我嘴痒。” 温渝:“那就嘴痒好了。” 李湘:“…………” 不过三五分钟的开场白,整个会场已经热闹起来。骆佳薇讲完深深鞠躬,优雅从容的走了下来。温渝见状递过衣服和包,总算胳膊能轻松一些。 却听见骆佳薇道:“你去趟会客室收拾一下,准备些上好的茶叶和热水,一会儿几个领导会过去。” 这些原来不该助教做的。 温渝想了想,还是道:“好的。” 旁边的李湘看不过去,想说句话,被温渝垂下的手拉着,只好咽了回去。直到走出会场,才咋呼起来,批评温渝太过软弱任人宰割活该被使唤。事实上温渝只是懒得计较,除了偶尔感觉到不被尊重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个夜晚也是难过的。 今天校园里很热闹,人群大都聚集在会场。 宽阔的马路上停着很多社会车辆,路两边的树笔直挺拔,不时有几个学生走过,话里也是在讨论汇演有什么节目,今天是文学院的大日子。温渝回了一下头,远远还能听见百千平米的会场里高歌吵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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