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的原因,小镇上的路湿漉漉的,扑面全是沁人心脾的水汽,还带着一点水草和古砖的气息。 黎怀的老家原本也是这样的小镇,不过那里这几年商业化太过,早就看不见多少往昔的影子了。 黎怀信步乱走,一边对贺西京说:“你还记得吗?当年你也在这种镇上住过几个月。” 贺西京稍微落后一步,缀在黎怀后头,眼睛直直盯着前头人的发梢,眼神越发柔和:“我当然记得。” 这是一座古香古色的江南小镇,其间水道纵横,房子也大都依河而建,路连着桥,桥连着屋,两岸都是飞檐翘角,河埠廊坊,临河的水阁里头,偶尔坐着一个两个老人,抽着水烟,闲望着街面。 看到这幅景象,好像真的回到了七八年前,甚至黎怀更小的时候一样。 身后的脚步声,旁边的水流声,街角巷头几声犬吠,叫人感到无比亲切。 黎怀深深吸一口软绵绵湿漉漉的水汽,只觉得身心舒畅。 在娱乐圈沉沉浮浮许多年,最后能在这里拍一部电影,倒也不枉此生了。
第8章 大牌 镇子不大,两人不一会就找到了剧组租的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更像民宿,但又比传统的民宿条件好得多。 这地方原来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邸,后来岁月流逝,只剩下一片废墟,酒店的主人盘下整片地方,才建了如今的古风酒店。 只可惜原来的旧物都遗失殆尽,只留下一扇古香古色的大门,主人经过修缮,还装在了原来的地方。 黄安国正毫无形象的坐在宅子门口的青石阶上,和一个当地的老人唠嗑。 见到两人,黄安国一下子跳起来迎过来:“一路辛苦,这边条件差一点,只能委屈你们了。” 黎怀看看导演身后的高门大院,由衷说:“这里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黄安国还是那副狗腿样:“这里到底偏远,没有大城市方便,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 贺西京点点头,还是冷冷的。 黎怀说:“好的,谢谢导演,什么时候正式开机?” 黄安国可不敢介意大老板的态度,依然满怀热情的说:“你们先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拍定妆照,然后是 剧本围读,下周一正式开机。” 他屁颠屁颠的把两人领进去,一边继续说:“我专门请师父算了的,开机那天是绝对的黄道吉日,包管让咱们的片子大卖。” 黎怀抬腿走进去,发现酒店里也是古香古色,木廊铜灯,格栅落花,重脊高檐,天井通透,光线明亮而温婉,叫人一眼就喜欢上了。 走进种着桂树的前院,有几个人走过来,和导演打招呼。 导演忙向黎怀和贺西京介绍这几个人,有灯光,摄影,还有生活后勤。 “你们有什么事只管找阿五,”黄安国说,又对后勤阿五叮嘱道:“这就是咱们剧的两大主演,这位还是制片人,你可一定要伺候好了!” 那语气那声调,简直就和大内总管一模一样。 阿五也是个憨厚的,很大声应了。 “这边镇上没什么玩的地方,不过酒店的设施还不错,健身房图书馆都是全的,还有一个小电影院,”黄安国继续介绍,“顶楼还有个空中花园,那里的咖啡挺好。” 黄安国又把房卡给两人:“你们都住三楼,房间号也连着,想住哪间自己商量。” 然后,他用邀功一样的眼神看一眼大老板,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暗示,才得意洋洋功成身退。 黎怀和贺西京的行李已经被放在门口,两间挨着的房间格局应该差不多,黎怀无所谓,就随手选了靠右边的屋子。 这是一个同样古香古色的大套间,有卧室有客厅有观景阳台,还有一个漂亮的琉璃蓝大浴缸。 以前出去拍戏的时候,助理小欧都是和黎怀住,但这次可能地方够大,小欧也有单独的房间,就住他们楼下,这时候他已经上来了,久久在那个蓝色釉面的浴缸旁边流连不去,一脸垂涎。 黎怀也没管他,推开玻璃拉门走到阳台上,向左一看,正好看见贺西京也上了阳台,两个阳台隔得很近,几乎一跃就能跳过来。 黎怀朝贺西京招了招手。 贺西京看到黎怀明显一愣,又看看隔得很近的阳台,不知道怎么脸色有些严肃,点点头又回自己房间去了。 黎怀站在围栏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远处眺望,南方多丘陵,低矮的小山包绵延不绝,河流也多,山水相绕,郁郁葱葱。 小欧终于成功从那个大浴缸里回了神,叹:“黎哥,这里的环境可真不错,我在网上查了,这家民宿贵得很,旅游我都舍不得住那种。” 黎怀也懒得问要多少钱了,反正按照贺西京一贯的做派,总归便宜不到哪里去。 说不定这里包一个月,也就是私人飞机飞一趟的钱而已。 “你先去休息,”他对小欧说,“刚才黄导说剧组的演员都到得差不多了,晚上一起碰个头,明天还要定妆和剧本围读,事情可不少。” 小欧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黄导又找了过来,顺便带着黎怀去了贺西京房间。 “老大,这边住得还习惯不?实在是小镇上条件就这样,再找不到更好的了。”黄安国狗腿依旧。 贺西京一开门就看到这人,下意识眉头一皱,但是看见他身后的黎怀,脸色虽然依然不太好,但是眉头已经舒展开,侧身让开了门。 黄安国狐假虎威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贺西京这边的房间布置和黎怀那边差不离,窗户半敞着,清爽的风连绵不绝吹进来,窗边的小桌上还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我来是说说你们对手戏的事,”黄安国说,忍不住贼眉鼠眼的偷看两人,“我知道你们两个是朋友,不过咱们这部剧不是同性电影嘛,所以希望你们……更亲密一点。” 黎怀看一眼贺西京。 他的脸色依然冷淡,黝黑的眸子看着导演,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 黄安国这时候却难得有点骨气,在金主大人的目光威胁下,他反而努力挺了挺干瘦的小胸脯:“这也是为了咱们的电影好。” 他看看黎怀,又看一眼贺大老板,刚鼓起来的勇气,不知不觉又泄了点下去:“咱们几个人,也只有黎怀有拍戏的经验,更何况这部还是挑战很大的题材……” “你是说你拍不了?”贺西京一挑眉,冷冷问。 “当然不是!”黄安国忙摇头,“我的意思是……” 他的气势终于泄光了,口气也越来越卑微:“你们本来就是朋友,房间也安排在一起,平时一定要多多交流琢磨人物,如果对剧本或者人物有什么疑问,也一定要和我即时沟通。”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最后只剩心虚的微笑:“哈哈哈我就是给个建议,毕竟我也是新人导演,咱们一起摸索哈。” 就连和黄导不太熟悉的黎怀,也看出这个娃娃脸的导演,是紧张得语无伦次了。 黄安国也觉出自己的失态,挠着头干笑两声,又说起剧组其他主要演员,还有整个专业班组的人都到齐了,晚上有聚餐,问两位去不去。 黎怀爽快答应了,贺西京也没有拒绝。 《夏日》是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剧组人不多,可也有大几十号人,这家民宿酒店看着不大,但是还挺能装,刚好能住下所有人。 酒店的餐厅在一楼,没有用原来的老房子,而是在院子里专门建了个透明玻璃餐厅,旁边是亭台池榭,绿树修竹环绕,只中间却是一个雅致但充满了现代感的自助餐厅,倒也有趣。 《夏日》虽然主演没什么名气,但出乎意料请了不少有名的老戏骨过来,大多数黎怀还都认识。 “娄罡老师,很荣幸能和您合作。” 黎怀恭恭敬敬向一位老前辈问安。 娄罡已经快七十了,无论是资历还是获奖数,在这个圈子里都是数得着的,明明年纪已经很大了,可他宁愿在各种影视剧里演配角,也不愿意在家休息。 好几年前,黎怀就在一个剧组里和这位合作过,获益良多。 娄罡看看黎怀,脸上露出一点笑,又很快收敛起来,朝着他点点头。 这位老前辈不缺钱,对剧本也不太挑,但是因为资历深,并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封杀令,接电视电影也全凭自己的意愿。 他在电影里,饰演镇上学校的老校长。 “好好拍戏,我看好你。”他只说了这一句。 黎怀感激的谢过。 “伊岚姐,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漂亮。”黎怀又看见一个熟人。 江伊岚,曾经也是视后级别的人物,后来嫁人熄影,已经多年没有出来了。 虽然已经将近五十,但是江伊岚风韵不减当年,她的气质温婉大气,饰演男主角季新的母亲。 很多年前,就是江伊岚熄影前最后一部片子,黎怀正好有幸和她合作过,虽然他在里头也就是演一个几分钟的小配角。 “这些老前辈都是怎么请动的?”黎怀忍不住私下里问黄安国。 这个看起来混不吝的导演得意笑:“没办法,谁叫咱金主有人脉还有钱呢!” 这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新人导演,虽然时不时也显出几分青涩的无措,还喜欢胡言乱语,但大约是有金钱撑腰,大多数时候,他的底气还是很不一般的。 电影拍摄的周期长,大多数配角演员也不需要长期跟组,但是为了前期的剧本围读,贺西京特地派了一辆私人飞机,把几位老前辈专门接过来,过几天再送回去,之后进组也是同样的待遇。 排场和待遇都给得足足的,再加上深厚的人脉,难怪连德高望重的娄罡,还有久不出江湖的江伊岚,都来凑了一脚。 黎怀还遇见了《夏日》的编剧,一个安静瘦削的年轻人,他好奇的打量了黎怀很久,但似乎是天性羞涩,没过来和他搭话。 听黄导说,《夏日》的剧本有原型,本子还得过奖,又是贺西京砸了大钱才买下来的。 “你别看那个编剧安安静静的,他的要求可不少,”黄导在黎怀耳边低声说,“不过你和老板的形象他都挺满意,尽管放心。” 黎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个苍白清瘦的青年。 黎怀很快就把剧组里其他人都认全了,他本来记性就好,做人也周全,跟他合作过的就没有一个不夸的,一顿饭后,就连原本知道他被雪藏,心有戒备的几个年轻演员,也忍不住和他亲近起来。 “师兄,我以前就很喜欢你的《冷剑出鞘》,还拉过好几回片子,没想到真有机会能和你一起合作。” 今年才从电影学院毕业的丰鸿羽是黎怀的学弟,在电影里饰演男三号,是一个俊秀青年。 黎怀好脾气的和学弟说话,又问起以前学院里的几位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人聊得正高兴,忽然一个高大的人影直直杵了过来。 黎怀转头一看,发现是贺西京。 “这是我学弟,今年刚毕业,”他向贺西京介绍,又把贺西京介绍给对方。 年轻男孩看起来还有些羞涩,对贺西京低声问好。 和黎怀独处时候的温和全然不同,贺西京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冷漠疏离的气质。 他对丰鸿羽淡然点一下头,就不再搭理对方了。 丰鸿羽显然有些尴尬,在原地干笑几声,借机告辞了。 贺西京并不在意被自己冷气吓走的陌生人,问黎怀:“听说这边夜景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黎怀刚才不小心吃得有点多,正好想去走走,就点头答应了。 这边两个人才出门,刚才被吓跑的小学弟就忍不住问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娃娃脸导演:“黄导,师哥和贺先生,是不是一对?” “瞎说什么!”黄安国瞪一眼这个冒冒失失的小朋友,“这种事情不要瞎说,也不要乱猜,好好拍戏,不合适的演员,我可是会直接换了的!” 刚出校门的小朋友被吓得马上禁嘴,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黄安国却看向大门,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猥琐微笑。
第9章 说戏 黎怀和贺西京两人慢慢走出酒店,明亮的灯光渐渐被小镇的宁静化开,衬着远近三三两两的星火,越发深邃静谧。 “听说这边的夜戏也很有名,”贺西京说,“过两天就有,到时候带你去看。” 两个人并排走着,再边上是一条安静流淌的小河,窸窣的水声比白天时候明显得多,还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 果然,小镇的夜景比白天时候还要美。 走着走着,黎怀就在河边停住,贺西京也跟着停了脚。 带着凉意的水汽轻轻吹拂过来,温柔异常。 黎怀突然回过头,问贺西京:“你出国以后,怎么不和我联系?” 几年前贺西京出国以后,黎怀也试着和对方联系过几次,却全都杳无音信,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对方。 贺西京一动不动的站着。 朦胧的月光底下,他的脸也像蒙着一层纱,看不清楚。 “我……”贺西京很少迟疑,但这时候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也是,你在国外肯定很忙,”反而是黎怀主动给他台阶下,“你回国还能想起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更何况还是找我一起拍电影。” 他在夜风里笑起来:“说起来惭愧,我都入行这么多年了,反而还要你来照顾我。” 贺西京的脸色沉下去,半晌,才说:“是我回来得晚了。” “怎么会晚,”黎怀摇头,“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我就很高兴了。” 他看一眼时间:“天也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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