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默摊摊手：“看吧，所以这次出了什么事？”沈无因缓解了一下因为朝默方才的话而生出的焦躁感，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是没有。
非要说的话，昨天的汤做得有点差，但还是和朝秦一起吃完了。
而且……”他严肃又骄傲地告诉朝默，“你没觉得我最近脾气好很多了吗，一起打游戏的时候连输二十几局，我也还是很淡定。”
“那究竟是为什么，我可不相信他会毫无理由地把我找来。”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沈无因说，“你给我放了好多金针菇和虾仁啊。”
又用勺子翻了翻，笑容逐渐苦涩，“怎么这么多……”“因为你太挑食了，我光记你不吃的东西就很辛苦了。”
过了不知多久，在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中，沈无因插了句清清淡淡没头没尾的解释。
他已经想了太久，也忍了太久，确实需要一个人同他说说话。
在这一点上，朝秦比他看得还要清楚。
“你知道，我能活到现在全凭运气。”
沈无因缓缓开口，“我对我爸妈没什么感情，他们刚好也没有；又因为出生在一个富贵之家，不想学习懒得努力也没有关系；哪怕家里破产了，也仗着长得不错而找到朝秦这么好的金主；未来看似迷茫，可我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日后会怎么死，所以从来也没有焦虑过。”
“是啊，你运气一直很好。”
朝默感慨道，“小事上看不出，可大事上从不犯错。
你记得我们有一回住酒店，房卡都拿了，可你一走出电梯就说不喜欢这里，然后我们去了二楼住。”
沈无因也想起来了，不禁笑道：“对啊，结果那家酒店晚上发生了火灾，我们一下子就跑出来了。”
“所以好运气也很可贵吧，拿来当成谋生之本也没有问题。”
朝默轻轻握住他的手，“为什么会想到死呢？”“活着没有意思，很难不想到死吧。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理想生活会是在这里得到的，不劳而获，没有负担，又因为和朝秦还有包养关系，也不算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都是因为太闲了嘛，没有承受过生活的打击，无病呻吟。”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遇到过困难。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就有人想要包养我，但我讨厌他们的气味，便都拒绝了。
后来被人从家里赶出来，住在地下室，一到夜晚老鼠蟑螂到处窜，我坐在床中间一晚上不敢睡，白天再出门找工作，中午抱着书包在路边椅子上睡一会儿。”
沈无因说着说着又笑起来，“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朝秦对我没兴趣，我就去那些会所里应聘一下，这里还要多谢我爸，托他的福我对这些事还蛮了解，哪个老板只认钱没底线哪个老板人美心善都多少有点数。”
“唔……”朝默皱起眉，不解道，“既然这么困难了，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呢？”“因为我太贪心了，”沈无因坦荡荡地说，“只靠朋友情谊的话，你能给我的帮助恐怕不足以支撑我生存。”
“是啊，我再努力一百年也比不上我表哥。”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会想死，因为运气实在是太缥缈了，我不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它就离我而去，到时候我就会遭受巨大的反噬。
我一点点苦都不想受了，哪怕很早就死掉。”
“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朝默语气是少见的强硬，“你说运气缥缈，可其他东西也一样啊，财富和权势我就不说了，知识和技能也能够轻易地被任何意外摧毁，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可靠的。”
沈无因不大赞同，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可我也没有办法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忽然躺倒在地毯上，看着天花板，又像是看着自己遥不可知的未来，“我是依靠着完全不可靠的事物活到今天，也会这样过完一生，除了等待它崩塌的过程有些煎熬之外，一切都很好。”
他的生命没有价值，爱也没有，丢掉了丝毫不可惜。
朝默趴在他身边，吹了吹他铺在地上的头发：“唉，你别用这么绝望的语气说自己很好啊，我只会更担心。”
“如果觉得依靠运气很没底气的话，不如试试依靠我表哥。”
沈无因许久没有说话，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朝默被吓到了，立刻坐起来看他神情，沈无因仍是那副淡而冷的模样。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吧。”
他气鼓鼓地说。
第18章
当晚，朝默借宿朝秦家。
他从前常来住，衣服都是现成的，洗完澡后和沈无因一起在客厅打游戏，太难的不会，俄罗斯方块和连连看也很有意思。
朝默兴奋得像是第一次去同学家过夜的小学生，直到十二点还是毫无睡意。
朝秦只好做了回专制大家长把电源切了，两个小孩只能缩着脖子从他身边经过，去卧室准备睡觉。
朝秦按着沈无因的肩膀把人留下，温温和和地对朝默笑：“你先上去，我和他有点事情要说。”
“快一点哦。”
朝秦失笑：“干什么，你要和他一起睡吗？”朝默愣住：“不是吗？”“他和我睡习惯了。”
朝默揪着自己的扣子：“就一晚上不会怎么样吧？”朝秦没有正面拒绝：“快上去。”
等到看不见人影了，沈无因才小心翼翼地问朝秦：“先生找我有事？”“啧，”朝秦不满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怎么忽然这么见外，昨晚吓到你了？”“没有，没有。”
“今天下午过得怎么样？”朝秦怎么老爱问这么难的问题。
沈无因不擅长说谎，也不想敷衍朝秦：“和从前差不多。”
“和朋友聊天没有开心一点吗？”“这个……我不是很会聊天，话题严肃的话思考起来会头疼。”
“你啊……”朝秦很无奈地摸摸他的头顶，“晚上记得回来睡觉，朝默这么大了，不用你陪的。”
“嗯。”
“但是我需要。”
“嗯？”“所以要快一点啊。”
沈无因低咳了两声，以压下声音的颤抖：“好。”
-朝秦想往常一样坐在床头看书，暖黄灯光照耀下眉眼显得安静又文雅。
他朝沈无因伸手，沈无因便乖乖地钻进他怀里。
“昨晚又通宵了？”朝秦手掌贴在他的后腰，只觉得这人腰细得不像话，自言自语道，“怎么又瘦了，吃那么多一点肉都不长。”
朝秦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沈无因忽然怀疑自己至今没挨操就是因为身上没肉。
至于前一个指控，沈无因表示不是很想回答。
他是最讨厌被管教的人，看着成日懈怠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但凡有人说他一句不好，做任何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推向前的动作，他都会立刻同对方撕破脸，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以至今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在学校风评很差，所以好好地走在街上也会被人打。
可朝秦的问题就是单纯的问题，他并不苛求沈无因改变。
他似乎很清楚，尽管沈无因天天熬夜，把油炸高糖食品当正餐，睡觉睡到头晕眼花，时常把明日猝死挂在嘴边，却也还是爱惜自己的。
沈无因他只是疲于寻求意义，并且认为这种过程是巨大的消耗。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不会在卧室里装监控了吧？”“哪能呢，我有这么变态吗？”朝秦说，“每个房间都装了健康监测仪。”
“每一个？”“每一个。”
朝秦语气确凿，“走廊上也有。”
“为什么要装这么多，卧室里有还不够吗？”“嗯……这事说来话长。”
房间里早早开了空调，朝秦拉来被子给他盖好，“我心脏有点问题，读大学前才彻底治好。
为了防止哪天忽然就倒下了，屋子里装了很多检测设备，假如我有异常会立刻拉警报，还会放出医疗机器人来急救。”
“病好以后机器人就送给我爸了，下次有机会可以让你看看，几年前刚经过一次外观升级，还蛮可爱的。”
沈无因对机器人兴趣不大，他的关注点在于：“这样算的话，你岂不是已经在这里住很久了吗？”“是啊，怎么了？”“那……为什么还要给我呢”“住得再久也只是一间房子而已，没必要寄情。”
一个短暂的念头在沈无因脑海中闪过，但他低头看见朝秦夹着书页的手指，怔愣几秒，便再也找不回了。
来了来了，其实我最初建立沈无因的人设就是在那张表情包的启发下，内容大概是：平时的我——（熊猫骄傲地竖起大拇指）早日猝死；现在的我——（熊猫戴着口罩）我不要得肺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9章
朝默在沈无因的衣柜里挑裙子，拿着衣架在他身上比了一次又一次，眼看他耐心告罄，还是挑了自己第一眼看中的关西襟双层领子jk制服，裙摆在膝盖上方一点，露出的小腿又白又直。
沈无因实在跟不上一个高中生的作息，打着呵欠整理领子：“现在才十一点半啊，出去能吃到什么？”“这位同学，你清醒一点。”
朝默在收纳盒里找到假发和发圈，招呼沈无因坐下，“快快快，这里。”
沈无因迷茫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这哪里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表哥可能会准备而已。”
朝默握着一把木梳，跃跃欲试想给他扎个双马尾，结果强迫症犯了为左右两边大小高低蓬松度不同而纠结了半天，沈无因头往右边一歪就要睡着。
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托住。
“别这样睡，脖子会疼。”
沈无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但也没多问，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将脸颊埋进他手心：“我困。”
朝秦蹲在他身前，让他把头摆正，抓着两边马尾调了一下位置。
“行了。”
朝默觉得不行，但他不敢说。
“哥，你怎么还不去公司？”朝秦像是完全没有为自己半路截胡的行为感到愧疚，淡淡地说：“偶尔也可以放假。”
他挑了把合适的长梳，又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把剪刀来，给沈无因修刘海。
沈无因在眼前掠过银光时就紧紧地闭上了眼，朝秦用拿梳子的那只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不用这么紧张，我会很小心。”
沈无因什么都听不进去，指甲也抠进手心。
朝秦于是加快动作，简单修整两下就结束。
还没来得及让沈无因照照镜子夸夸自己，就被朝默拿着吹风机见缝插针地开口：“哥你过去点，我把他掉在身上的头发吹一吹。”
沈无因也搞不懂自己在这两人眼里怎么就残废了。
他把朝秦铺在他大腿上用来接碎发的毛巾叠好拿起来，又拍拍自己的衣襟：“好了。”
明明衣服已经穿得很整齐，裙子每一条褶皱都恰到好处，朝秦却仍是从头到脚帮他整理了一回。
“玩得开心。”
他们在玄关处道别，朝秦低头轻吻他脸颊，“注意安全。”
皮肤没有多大感觉，心脏与大脑却陷入失常。
直到上车时额头狠狠地磕在车顶才清醒过来，朝默一脸担忧地问他有没有事，沈无因摸摸刘海下那个发烫的肿包，说没什么感觉。
“你现在不怕疼了吗？”“没有啊，还是很怕。”
“那怎么……”朝默去瞧他伤势，“刚才那一声多大啊，是不是陈哥？”戴着墨镜满脸凶悍的司机回答：“是的。”
沈无因没什么坚持的打算，顺着他说：“可能是没有以前那么怕了。”
第20章
沈无因倒也没有喜欢到每次出门都非穿女装不可，何况比起制服他更喜欢宽松舒适的长裙。
但朝默想看，沈无因也不介意惯着他。
两人此行的目的是市里新开的游乐园。
沈无因一向认为这是故意花钱找罪受的人才会去的地方，先不说到处乱跑烦到让人想犯一犯刑法的小孩子，长到没有尽头的队伍和拥挤的人群简直是发生在他雷点上的一起踩踏事件。
但包场的话又显得很凄凉，坐个旋转木马都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
更何况，那些高空项目看起来没一个安全的。
死在空难里就算了，从过山车海盗船上掉下来算怎么回事。
就算是让沈无因来看，这种死法也实在过于潦草。
头顶青天红日，将棉花糖递给朝默时，沈无因想究竟是什么让他松口。
或许是父爱吧。
毫不意外的，沈无因走到哪里都吸引人目光。
他有段时间没接受这样不加掩饰的注视了，很不适应地皱着眉头。
朝默把插好吸管的奶盖茶递到他嘴边，要他开心一些。
大约下午两点，厚厚的云层毫无预兆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沈无因许久没晒过太阳，猛地见到阳光只想逃，来不及拉上朝默就躲进了最近的树下，抬起手臂挡在脸前。
朝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司机已经撑着黑伞来到了沈无因身边。
“沈先生。”
他微微鞠躬。
沈无因花了些时间适应，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嗯。”
朝默瞧他脸色好了些，抬手轻轻给他扇着，笑道：“吸血鬼逃得都没你快。”
沈无因从司机手里接过伞，在朝默身边慢慢走着。
两人没有再碰室外项目，净往鬼屋、密室逃脱等地方跑。
沈无因自问胆子小得没边，不仅仅是人，牛鬼神蛇什么都信什么都怕，偏偏对鬼屋有九成的免疫力，少的那一成要归到担心自己成为明日早报《游乐园鬼屋杀人事件》标题下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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