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楚照安腕上缠着根发带,做工精细,原本的水蓝染上洗不净的血污,边缘布料破损严重,是被人一遍一遍摩挲的结果。 它是楚照安离开卞城那日,唯一向周行雨讨要的东西。多少次伤痕累累命悬一线时,都被楚照安死死捏着,他想象着周行雨在卞城安定生活的画面,胸中有数便无端生出力量,咬牙撑着活过来。 皋兰有妙法,能补全人体天生之亏损。楚照安刀下唯一放过的,是位皋兰老医,名叫曲必。按他之法,楚照安终日奔波于大漠,收集夜晚开在岩石洞窟里的药花,如今材料集齐,当然是要返回内境,夺回周行雨。 既有了根治之法,还要那丁铮何用? “待我回来见你,可别把我全忘了。” * 南方的冬来得安静,来得缓慢,给了周家赘婿足够的时间去为他的宝贝准备盾甲,以抵御这无心无眼,藏了暗箭的寒冬。 “姑爷,这红梅运来是做何用?”福钏跟在这周家赘婿身后,两人站在周家湾口处,等一艘从北边驶来的商船。船内是早已订下的煤炭及皮毛,外加两箱红梅。 冷风有愈大的趋势,丁铮手中提着小糖人,糖人笑得甜蜜,与这沉着脸的高大男人格格不入。 福钏见他久不回答,便知他心绪混乱,原因自然出在小少爷身上。前不久还兴奋地想要看雪的人儿,三日前却突然发起热来,一睡便是整整三天天。丁铮坐在床头牵着他手,一刻不离地守着,直到听到保暖物资到达卞城的消息,才肯出门做事。 三年里,周老爷手把手教着丁铮做事,管理周家商行,俨然把他当做自己人。丁铮很聪明,学得很快,近一年几乎都在管事,吃了苦吃了累也不言语,渐渐地原本不服他的分铺老板、湾头伙计也不得不佩服这人。 福钏刚开始还担心这人只是利用少爷,对周家有所图谋,但这三年来,丁铮对少爷那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爱护。高大的男人小心地牵着少爷的手,躬身低头与他轻柔耳语的画面,一年四季,无论行至哪处,周府上下总能见得。 丁铮在外自是有自己的威势,怕他的人很多,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周家这三年来陆上生意愈加做大,便是丁铮首功。 回府时飘起了小雪,以往冬日里总是带笑的日子,今日丁铮却冷得出奇。柔软的白落满院墙,那些在丁铮的照拂下活得繁盛的植株,也蒙上一层雪白。 这院里唯一的亮眼的颜色,只剩丁铮手那束鲜红灼眼的梅。 “醒了吗?”丁铮脱下披风,推门进入房内。 “仍睡着。”萍儿替他收好衣物,低垂着眉眼回话,“方才出了细汗,体温散了些。” “你替他换的衣物?” “是。” 丁铮脚步停顿片刻,出声警告:“别做多余的事。” 萍儿细声应答,低下头开门缓步出去。 房下有地龙,房内又烧了好些炭火,温度暖得像春。床尾窗户支着透气,丁铮将红梅插在窗边,阵阵香气随着风在房内弥散开。 他跪在周行雨床前,见这小团子红着脸蛋睡得喷香,若是忽略掉他急促的呼吸和不正常的体温,倒真像下一秒便会醒来,笑着骂他傻狗似的。 “不是吵着要吃糖人吗?醒过来就给你。”大手细细整理小团子面颊边的长发,丁铮哪儿还有在外那副冷面阎王的模样,他巴不得变成一滩温水,淅淅沥沥将周行雨包围了。 “外面下雪了,应该能下一整日,你醒来就看得到。” 丁铮没见过周行雨这么虚弱的样子,也许真是冲喜的缘故,以往几个冬天至多是畏寒、咳嗽,好生照顾便不成问题。可如今这般躺在床铺里,沉睡着,整个人仿佛被冬天冻住,不会再醒来的样子,却让丁铮措手不及。 外人眼中他多冷静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无时无刻,他都在细细崩坠,周行雨若是醒不来,第一个死去的,便是守在他身侧的丁铮。 “昨年你嫌那炭味重,吵着要把它熄掉,我不让,你就生气。”眼前浮现出小团子皱着眉头气鼓鼓的样子,丁铮扯开嘴角笑了笑。“你气得掐我耳朵,要我想办法。今年我让人送了梅花,你总不会生气了。” “宝宝,别睡了。” 丁铮的吻落在周行雨唇间,因为发热,触感又软又暖,丁铮含着那颗唇珠,亲了又亲,温柔地不像话。 “醒过来,好不好?”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乞求,喑哑着像要崩溃,“求求你。” * 周老爷手里捏着那张带着黄沙味的信纸,他叫来丁铮与之商议,巨大的喜悦让他忽略了堂下并不言语的丁铮。几乎是立刻,周老爷便开始准备进京事宜,计划着让丁铮带着周行雨去见那年轻的楚将军,楚照安。 这日天气温和,照例守在床边的丁铮听见一小声嘤咛。 周行雨与系统在识海内看了好几部侦探电影,还陷在悬疑剧情里呢,没想到睁开眼就是一胡子拉碴的落魄男人,一双充了红血丝的眼睛,湿润着把自己锁定。 “他怎么成这样了?”周行雨被迫接受他紧到窒息的拥抱,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这具身体已经昏迷半个多月了,你老公这样也正常。】系统这三年对两人夫夫相处模式早已见怪不怪,你老公三个字说得比谁都顺口。 “丁铮,你先松开……”周行雨声音很哑,自己吃了一惊。但当他听到丁铮那嗓子,比自己哑得太多,都快怀疑之前昏迷的是不是丁铮了。 周行雨醒来的消息传开,府中又是一番骚动,待两人能单独相处,已经是夜晚的事了。 坐在丁铮小臂上,被他抱孩子似的抱去桌边喂水,周行雨倒是很习惯。他扯着丁铮衣领,皱着小鼻子嗅嗅,一股子难闻气味! “怎么臭臭的?你多久没换衣裳了?”小团子习惯性地抬手抓人耳朵,看见丁铮脸上极端害怕却又庆幸的扭曲神情,心有些软了,他轻声安慰:“吓着你了?我倒是早习惯了。” “不害怕,不害怕。”双手抱住男人脖颈,周行雨与他贴着额头,学着丁铮往常安慰他时的姿态和语气,“别担心,我总会醒来的。” 来不及再看丁铮表情,周行雨被放在柔软床铺间,男人环着他的腰,从背后把他整个抱住了。 “给你买的糖人,已经不能吃了。” “再买不就好了。” “宝宝,别再睡这么久了。” “你叫我什么?” “雨儿。你别再吓我了,好吗?” 丁铮埋头在周行雨颈窝处,高挺的鼻梁戳得他有些疼,“知道了,你快去洗漱换衣!” 丁铮没动,反而啄吻起怀中人细长的脖颈,周行雨躲不掉,干脆后躺,窝在男人怀里,随他吻去了。 “我们恐怕得去一趟京城。”丁铮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 他当然不愿再让周行雨见楚照安,但更加不愿周行雨再次昏睡不醒。周老爷与他商谈,说起周行雨的昏睡还不是最糟,丁铮甚至不敢想象,再严重时是什么样的场景,那是他噩梦中也不敢梦见的。 “你想他吗?”丁铮低头吻他脸颊,语气闷闷的。 “不是很想。” “安哥哥当初走时留下一条吊坠来着,我放哪儿去了?”周行雨正要起身,下一秒就被丁铮搂腰放倒,耳侧落下男人双臂,面前是他狼一般锐利的眼睛。 “安哥哥?你都没叫过我哥哥。” “你又不是我哥哥……” “那我是什么?”丁铮沉下身,与他鼻尖相触,“宝宝,我是什么?” 周行雨侧过头去,只露出红红的耳朵尖。 丁铮笑了,笑声在胸腔里打转,很好听。周行雨耳朵痒痒的,更红了。他身上的男人瞅准时机,侧头咬住那只小耳朵,粉红的软肉被他叼在嘴里,舔了又舔。 丁铮压着声音,又低又哑,“是夫君,对吗?” “乖宝宝,叫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跳跃大法!芜湖呼呼!
第8章 楚西凉 京城变天了。 皋兰使者在谈判前夜被人暗杀,使者在皋兰身份不低,此番遇害定是要给个交代。楚照安奉皇命调查,最后查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名叫楚西凉,是个极其高傲的人,他蔑视外族,找上皋兰使者本意也并不是杀人,至多是威胁羞辱,让他在谈判桌上不敢再提条件。谁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那使者竟捂着腹间倒下,很快没了气息! 楚西凉没有声张,他知其间有蹊跷。等到楚照安带人查到东宫,他正好配合着上朝自辩。 东宫暗卫很快在四皇子府中查到一巫医,楚西凉确信那使者暴毙都是四皇子计谋,两人在朝上争地面红耳赤,楚照安冷眼旁观,不偏不倚。皇帝被两人和不同阵营的臣子吵地心烦,一声令下,让楚照安将两人都丢去大理寺。 楚西凉在狱中自是没被亏待,好酒好菜伺候着,这太子爷心有怀疑,当晚加强警惕,堪堪逃过一场暗杀。次日大理寺卿发现太子不见踪影,只留一地血迹,慌得丢了官帽,四皇子立刻被提审,眼看要被削爵夺番。 “人找到了?”楚照安提笔蘸墨,低头作画。 “暂时还没,估计是逃到城外了,属下立马加多人手。” “动作快些,找到后立刻杀了。”楚照安停笔,宣纸上是一少年,神态雀跃,一双鹿儿眼灵动有光,撩人心弦。“城外那件事,做好准备。” “注意别伤着他一丝一毫。” 手指轻柔描绘画中人轮廓,楚照安心中蠢蠢欲动,他隐隐兴奋,快了,他就快要夺回他的宝贝,这次一定牢牢守住,像当初许诺过那宝贝一样,治好他的病,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任何人。 * 京城距卞城遥远,重山阻隔,水路行了近半月,这才到了京城外。丁铮仔细计算过,这时京城的冬已快过去,温度正好,不会冻着他的小团子。 这日午时,一行人包下城外客栈,收拾着准备明日再进城。萍儿正细致地铺床,房门外却传来动静,她没出声,安静地听着那两人争执。 说是争执,倒不如打情骂俏贴切些。 门外,丁铮抓着小团子手腕,半搂着让人靠在门上,完全把人遮盖了,低头轻声哄人道歉。 “你得寸进尺!” “我是情难自禁。” 周行雨在他怀中仰起脸,发脾气时眼睛像含了烛光,小团子衣领内是白绒绒的兔毛,衬着微微发红的鼻尖,可爱得要命。 “再说了,你我之间做这些事本就天经地义,有什么可害羞的?” 丁铮低头吻吻他微翘的鼻尖,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平时纯净天真的人儿,动情时因着那颗小痣偏生添了媚色,无比诱人。 “强词夺理。在船上就算了,在外边你还……” 周行雨想起还在船上时,这人便借着船身摇晃,胡乱欺负他,乱糟糟的床铺间,白皙的腿根和胸口被这坏蛋磨得又红又疼。方才正在马厩喂马,又从背后被他抱坐到栏杆上,亲个没完! 都被三叔看见了! “总之,没我允许,在外你就不许动手动脚。”周行雨抬手捏他耳朵,语气里都是矜骄,“听见没?” “我听见了,宝宝。”丁铮侧头吻他手心,在团子炸毛前笑着松开手,扶着人午睡去。 也许是温度适宜的原因,周行雨这一觉醒来竟已是满天红霞,黄昏时刻。 房里很静,烛火未燃,透过窗外供观景回廊照进房里的是泼洒的橘,窗外一大片云层卷着缠着,是难分难舍的鎏金。 楚西凉逃了很久,筋疲力竭,背后一道刀伤疼得发烫,好不容易踩着墙边堆积的杂物,爬上看似无人的阳台,没来得及喘口气,屋内便响起动静,有人靠近了。 北方日落太过壮美,周行雨被它吸引,随意披了件外衣,赤着脚往阑栅处去。 才刚踏出窗外,身侧便猛地袭来一股力道,携着浓烈的血腥气,有人从背后发力扣住他的脖颈,双手被锁在身后,力道很大,周行雨瞬间疼得红了眼。 “别出声,我不伤你。”楚西凉强撑着,他已没了多少力气,好在怀里这人身材娇小,该是哪家的贵小姐。 楚西凉摸索着往这“小姐”嘴里塞了颗药丸,“这是两生蛊,我若是催动,你便会爆体而亡,现在好好听我的话,我不会伤你,到时间自会给你解药。” “明白了吗?”楚西凉低头看人,只见得发顶小小漩涡,“说话!” 周行雨被他吼得一震,只能微微点头。心想自己这具身体本就病得快死了,这下倒好,还服了什么什么毒,还要爆体而亡,怎么这么倒霉呀…… 【小雨不怕,他吓唬你的,只是颗消炎药而已。】 “……”呵,男人。 楚西凉见他乖乖点头,便卸了力气放开桎梏,他这个伤员还没来得及躺倒,眼前人倒先软了身体往下坠。 抓着小臂把人扶住那刻,楚西凉才发觉这人原不是小姐,而是位小公子。 浓郁的夕阳撒了两人满身,小公子赤脚跪坐在阑栅边,墨黑的长发落在地上,他脸型微圆,眉弓处却仍含有少年英气,微红的两腮委屈地鼓起,他抿起嘴巴,眉头微蹙,一双湿润无辜的眼睛亮晶晶的,眼下红了一片,日落的鎏金为他镀了层光,落在楚西凉眼中,和天上的小神仙并无两样。 “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楚西凉后背痛地要死,干脆也坐在周行雨身边,语气是含着笑意的坏,地痞流氓一样。 周行雨本不想理他,但想着这人好歹也给自己下了“药”,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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