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气,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一下摸陆清的后脑勺,摸到一根劣质的橡皮筋,胸口突然堵得慌--这东西根本不是用来扎头发的。 怀里这小孩儿身体不好,总是要生病,除开这些不可抗力因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并不是说现在这种程度就能算得上吃苦了,只是在宋朝闻眼里,小孩儿出趟门没有人送,需要用上自己的两条腿,那都是不应该的,何况还有人敢当面对他说那样的下流话。 更没想通的是陆清怎么会那样回答。 陆清分明是乖小孩儿,爱笑又听话,看到两颗草莓长在一起都要留着不吃,等宋朝闻回来先给他看,为少年漫画呐喊、为圣地巡礼心动、为枯萎的花可惜、为超级英雄电影的结局难过,这是宋朝闻眼里的陆清。从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十八岁的盛夏,看过那个文件夹之后吗?如果是那样的话,罪魁祸首跟时间和叛逆期就都没关系了。 “你谈过恋爱,你不能告诉我吗?”陆清又问:“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他啊?你们做过吗?” 距离宋朝闻谈恋爱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对方是圈内人,童星出道,只比陆清大三岁。宋朝闻向来专注工作,没考虑过个人感情问题,机缘巧合下因戏生情了那么一次,双方都选择对所有人隐瞒,且持续了不到半年就两散,至今没被媒体做过文章,他完全不清楚陆清是如何看出来的,难道当时就发现了吗?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宋朝闻把陆清打横抱起,放到房间的床上,给他脱了鞋袜,被子盖好,想着用热毛巾给他擦擦身子,起身时却被拽住了衣角,无奈地在床头边坐下,却听见陆清说:“你怎么能让他叫你叔叔,你跟他做爱的时候他也这样叫你吗,你不会想到我吗?” 宋朝闻一时难以确认陆清是否真的喝醉了,“先睡觉,这些话等你清醒的时候说。” 陆清当然很清醒,他甚至每说完一句话还在思考这跟宋朝闻印象中的他反差大不大。他是故意的,目的性明确--他以前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因为有意或无意地看到了那个所谓111文件夹、都是因为听到了宋朝闻生日当晚的那通电话、都是因为宋朝闻,他才变成这样--他要给宋朝闻灌输这样的想法,到他再怎么过分,宋朝闻也只会自责为止。然后他就能真正肆无忌惮了:我所有病态的爱、我的占有欲、我的痛苦和你所说的迟来的叛逆期,全都是因为你,是你扭曲了我的思想,是你把我往错误的方向引导,你想要我痊愈,就要负责到底。 “我也叫你叔叔,那我们可以做吗?”陆清说着计算好的台词,意外掉出一滴眼泪来,生理反应,无法操控,他发誓这个“怪异”行为不是在演戏。 可是宋朝闻没看见,房间里只开了那盏陆清睡前经常忘记关的台灯,那滴会像这屋子的魔力一样把爱扩散并有效传达的眼泪就这么死在枕头上了,陆清实在不擅长哭,落不下第二滴泪。 但宋朝闻察觉到“爱”了,只不过和陆清心里的爱有很大出入。 他确实在自责,也确实在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否存在问题,目前所得结论是,他把陆清培养成了一个分不清感情种类和细节的人,他不知道长年累月形成的思想应该如何扭转,总之这一刻没办法面对陆清了。 “晚安。”宋朝闻说。 往常他说这句话时会亲陆清的额头,今天没敢那么做。 一整夜过去,陆清倒是酒劲后半夜上来一觉睡得沉,宋朝闻辗转反侧到天亮,毫无困意,干脆起床出门晨跑。 他想,他应该心平气和地跟陆清谈一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问:陆清,你不觉得自己过于依赖我了吗?实际上是他教得陆清这样依赖他的,问这话就好比让陆清给他买包烟来,陆清听话买来了,他却问:你怎么能买烟呢,不知道抽烟伤身体吗? 自己的责任,没道理用一个问句把错误推给“受害人”。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彻底出来了,宋朝闻才拎着早饭上楼,给陆清买了虾仁粥和鸡蛋,他自己没胃口。隔壁房间的杨助理也起床了,被他支出去还昨天导演借给他的车。陆清还在赖床,他已经习惯晚睡晚起了,尽管还是会像歌词里说的那样:得了一闭眼睛就感觉到地震的病。 宋朝闻没着急把陆清叫醒,他坐在床边,翻陆清床头柜上的书。 陆清平时爱看漫画,心情不好才会看书,这一点宋朝闻还是清楚的。他还知道陆清爱看运动竞技类的漫画,篮球、排球、网球、跑步等等等,这或许跟陆清小时候无法剧烈运动有关。 陆清小时候做过最累人的事就是爬树和踩泥巴地,以及过后被奶奶恐吓到满院子跑。实际上他跑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就喘不过气,真累着了就会生病。陈风偶尔会陪他疯一阵,不活泼一点,容易怀疑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只不过一个是身体上的,一个是心理上的。徐远川就负责收拾残局,清扫落叶、擦干净他们花掉的脸、在他们被数落时当一块人形盾牌,说:小孩儿嘛,开心就好吧。 床头柜上不止一本书,每一本都有阅读过的痕迹。陆清喜欢用自动铅笔在喜欢的句子下划线,还一定是波浪线,然后再用一个箭头指出方向,在那尽头空白的地方写几句简短的想法。看起来很热爱文学的样子,事实上他的确只在心情不好时这么干。 他看书很慢,这说明他在南城的四个月被不开心占据了大半,想也知道是受宋朝闻生日当晚的争吵所影响。而宋朝闻那四个月并没反思到现在这些问题,或者说,他那时根本没有反思,想的都是:陆清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书翻到陆清折角的一页,还没看清划线部分是什么,陆清就翻了个身,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宋朝闻的背。宋朝闻回头,陆清也醒了,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睛,有点刺痛似的又闭上了。宋朝闻看见陆清嘴角有笑意,甚至用软绵绵的语气说:“叔叔,早上好。” 那模样竟然又和十八岁以前的陆清没什么差别。 “起来吃饭吗?”诧异归诧异,宋朝闻还是没表露出情绪,“给你买回来了,不吃就晚点儿给你热。” “吃。”陆清攀着宋朝闻的背,借力慢慢坐起来,接着又靠在宋朝闻肩头不舍得动,“困。” 宋朝闻不知道该不该去抱陆清了,犹豫半晌,试探性地说:“乖,不赖床了,吃完饭洗个澡,你昨天喝多了,身上一股味儿。” 陆清睁大眼睛,“啊?”然后又胡乱抓了抓头发,睡眼惺忪地笑了,阳光早就溜进来,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好像是吧…没什么印象了。” 宋朝闻再次确认,“发生过什么,不记得了吗?” 陆清微微一怔,“发生过什么…吗?” 宋朝闻摇摇头,揉揉陆清的头发,“起床吧。” 陆清坐着等了一会儿,宋朝闻没有抱他,直接出了房间。 他把笑容收敛了,算不清第多少次在心里计划离开和放弃--这房子根本没有魔力。
第6章 常幸。 ====== 虾仁粥闻起来很香,陆清小口小口地喝,喉咙发烫。他不爱吃虾仁,宋朝闻也没有很爱,可这不妨碍虾仁营养。陆清需要补充营养,所以能品尝出宋朝闻的关心来。如果非要给出评价,真话是营养的味道竟然不如巧克力蛋糕。 宋朝闻说今天阳光好,下午带陆清出去晒晒太阳。兴许是陆清的态度一夜间回到从前,他就也像从前那样,给陆清搭配好了出门要穿的衣服。 临近中午,陆清还没想好应该找个什么理由向花店老板娘请假,宋朝闻就被一通临时电话叫走了。还是昨天那个导演,想跟宋朝闻聊聊新戏。宋朝闻出门前叮嘱陆清午饭也要营养,陆清说放心,会拍给他看的。门一关上,陆清的肩膀就垂下来,心里仍是那句自我安慰的话:客观原因,不能计较。 照例提前去上班,撑着脑袋坐在收银台。今天吃的是千层蛋糕,店里甜奶油的千层盒子卖完了,只剩咸奶油的,获取的快乐大打折扣,甚至吃不完。他又给宋朝闻发过去一张陈风微博里偷的图,咖喱鸡排蛋包饭,发完了给陈风发消息,说:你每天未免太快乐了。陈风秒回过来,要请他吃饭。 --下次吧。他回:我已经饱了。 被一些不那么快乐的东西填满了肚子。 下午四点多接了个外送单,地址是离南大很远的老城区,过去一趟早超了陆清的下班时间。陆清有点好奇,“那儿没花店吗?” 老板娘笑道:“是南大的学生指名叫你送,说你在他们学校宣传的,一定送到手里为止。” “好吧,是有这么回事儿…”陆清一看锁屏,时间下是日期,今天周末,想来是本地的学生回家了,但还是想要陆清送的花。 老板娘说:“打车费给报销。” 陆清拒绝道:“打车送花儿太不浪漫了,我要抱着挤地铁。” 这话不是客套,他很爱抱着花四处走,就好像有些女孩儿挎包里不装东西也一定要背着一样,抱一束花对他来说相当于日常搭配,没有不会怎么样,但有会心情很好--这是他的秘密之一。 那地方确实很远,地铁要转三趟,光是去就得将近两个小时。陆清一路上戴着耳机,手捧一束香水百合,搭配了一些情人草,包装是深浅两种紫色交叠的雾面纸,最外层绕一圈白纱。中途有一趟车人太多,陆清从站台出来,转移路线,去乘了公交。选了第二层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花香被窗外拂过的风吹回自己身旁。 地址越看越眼熟,隐约觉得在哪见过,陆清没来过这里,且不是本地人,按理来说不应该,于是复制地址粘贴到微信搜索框,试图寻找一点记忆。绿色字体出现在他和徐远川的聊天记录里,原来是徐远川的服装工作室在这附近--准确地说是徐远川老师的工作室,徐远川大四过来实习,后来一直留在这里,几年过去,工作室已经小有名气了,还包揽了陈风和陆清一年四季各类型的衣服。 陆清给徐远川发了条消息,说:一会儿来找你。 徐远川的工作室只做同性情侣装,独立品牌、原创设计,运营方式比较特殊。网络上常有评论说“这家店旺人”,意思是给他们店做过服装模特的人基本都积累出人气了,陈风和郑贤礼也是其中之一,而这恰恰是陆清拒绝徐远川邀请的原因--他讨厌镜头和快门声。都怪宋朝闻。 从车上下来,面前是个湿地公园,绿化做得很好。附近的街道并不繁华,楼房看上去有一些年代了,最高只到六层,老式的窗台,开窗要向外推开。好像这些建筑在这里就能诠释秋的静谧。 水果摊就在居民楼楼下,硬纸板上标一个潦草又实惠的价钱,从这里横看过去,一整列摊位和推车都是陆清的童年:炸串儿、江米条、糖葫芦,甚至还有很久没见过的老式爆米花,冒着浓烟的黑色机器,烤熟后会发出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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