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耳边习以为常的聒噪消失后,苏隅成了不适应的那个人。本就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因此又打上了一个死结。 他在表达这方面总是过于拧巴,不懂该如何主动,更学不会示好,无数次打开两人的对话框也挤不出一句合情合理的话,纵使有心想要拨开两人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雾霾,也始终触摸不到切入点。 在思索了良久后他又一次点开聊天框,给顾淮发了张照片。 是一盆淡粉色的月季。上周他特意赶早去花市挑回来给温茹养的。 顾淮收到消息时有些讶异,心情上扬了几分,立马回复:花挺好看的,你养的吗? 不料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就把图片撤回了,与此同时另一条消息发进来:发错了,本来是要拍给赵延的。 顾淮扬了一半的嘴角瞬间僵住,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面无表情地敲下一个字:哦。 对话戛然而止,十来分钟过去,就在顾淮以为就要停在这里的时候对面又连着发了好几张照片过来。 是不同角度的月季,在阳光下开得正灿烂。细碎的晨辉从花苞嫩叶的缝隙穿插而过,懒洋洋地铺洒在鹅卵石砖面上,处处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酥鱼】:前几天从花市买回来的。 胸腔积郁的烦闷被几张照片一扫而空,欢喜延展了不到半分钟,新的苦恼又如暴露在日光中的微尘一样被翻搅上来。 顾淮捏着手机不解。不是排斥吗?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作为发错信息的补救吗? 他没来得及细想,手机里有电话打进来——是他的亲姐姐,顾瑶曦。 电话一接通,成熟慵懒的女声隔着屏幕传来,开口便是说一不二的作风:“在干嘛呢?中午出来吃饭。” “吃饭?现在?”顾淮懵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南城这边出差几天。”顾瑶曦说,“今天下午正好没事,我有点事跟你说。” 要说的是什么事,顾淮其实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只能认命地叹口气,回房换衣服去了。 - 做完早上的家教,苏隅在水和街他最常去的一家面馆里点了碗宽面。面是新捞出锅的,热腾腾地往上冒着热气,苏隅不爱吃烫口的食物,接过餐后便先晾在桌上没动筷。 正值饭点,水和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苏隅拆开一次性餐筷,眼睛无目的地在来往的人群中随意瞟。 在触及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后他便定住不转了。 ——是顾淮。 但又不只是顾淮。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长相明艳,气质温婉大气。二人说笑着迎面走来,顾淮双手搭在身边人的肩上,推着人往前走,言行间视线始终凝在她身上,并未注意到苏隅。 那样亲昵的举止,没法不让人自然而然地往那层关系上想。 所以这些天的安静是因为他有了真正要陪的人吗? 可是,顾淮不是说不喜欢女生么? 苏隅细细回想那天下午在奶茶店时顾淮漫不经心的神情,以及那句意味不明的“逗你玩的”,恍然想明白顾淮大概真的是在耍他。 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起来。难怪,难怪顾淮总是云淡风轻又进退自如,那些有意无意的暧昧举止在他看来或许根本就没什么。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浮想联翩,将一团棉花放大成天际的白云,继而陷入庸人自扰的局面。 苏隅目不转睛盯着那两道相谈正欢的身影,手上的筷子使错了力,又掰断了。 分叉的木屑擦着手指划过,刺进食指的最后一节指节。疼痛感将他的注意力硬生生拉回来。 桌上的面还在冒着热气,苏隅低下头拔掉木屑,眼睛被蒸得一片酸涩。 困扰多日不敢确定的事好像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接吻时的心跳过速、靠近时的紧张尚且可以理解为对越界举动的不适应,但看到顾淮和别人在一起时怎么也压不住的吃味与怅然却骗不了人。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对顾淮的感觉早已悄然变了质,连日来的种种陌生情绪原来都只是“喜欢”二字在作祟。 但顾淮显然对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他的恍然成了当头淋下的一盆冷水。 面汤还散发着香味,瘦肉片上均匀地洒了一把葱花,卖相足以勾起人的食欲。苏隅将葱花都拨到一边,就着那双断了的筷子拌了几口面吃下。 味道太淡了,尝起来似乎没有往日那般诱人。 苏隅嚼着面条默默想,老板是不是忘了放盐。 最初的饥饿感被填满后就再也难以下咽,但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苏隅还是坐在那里慢慢地将所有面条都吞下肚。 喝掉最后一口面汤,赵延的电话掐了点似的打来。 “你看群消息了吗?”赵延问,“他们在讨论要不要趁着暑假的尾再出来聚一次,就今晚,你也来呗。” 苏隅敛下眉问:“顾淮去吗?” “他不来吧,”赵延说,“他今晚好像有点事……你呢?” “不去。” “来嘛来嘛,要我说啊,你就该多跟大家一起玩,不要老一个人在角落里装酷,多没意思啊。” 赵延还在使尽浑身解数劝说,苏隅的思绪却渐渐飘远,止不住去想顾淮没空的原因。 他一直不善言辞,拒绝的话更不会说,三两下就被赵延绕了进去,一不留神松了口,回过神来时赵延已经抓紧时间挂了电话,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聚会完全是心血来潮发起的,临时组的约大家也没做过多规划,打卡了姜璐推荐的新餐馆后几人找了个KTV玩。 苏隅整晚心不在焉,众人都习惯了他话不多的性子,一时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唯有赵延看他过于沉默,点了首《爱就一个字》,死活要拉着他合唱,边唱还要故意摆出浮夸的姿势来恶心他。 苏隅被气笑,骂了一句,被他推着麦被迫接唱了一句。 一首歌唱完,苏隅说什么也不愿再继续,赵延摇摇头作罢:“你失去了一个跟巨星合唱的机会。” 有人听了笑着接话:“这位巨星可以收敛一下不要再唱了吗?” “谁那么不懂欣赏?!”赵延骂骂咧咧,转身给自己点了首伤感情歌开始嚎。 唱了一轮歌,又有人提议开始玩游戏。 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照旧是采用转盘抽取问题的方式,前几回遇到的问题都很寻常,几乎没有完成的难度,一晃眼瓶子转到了苏隅这边。 看到转盘上停留的对应事项时苏隅默然一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手气——给讨厌的人打电话表白三分钟,做不到者罚酒三杯。 众人哗然,兴致一下子便上来了,纷纷摆出看热闹的架势,起哄着让他打电话。 平心而论,苏隅跟大多数人的交际都少之又少,更谈不上有什么讨厌的人。但在抽到这个选项的第一秒,苏隅的脑海里就已经有了唯一的人选。 说不准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拉出了跟顾淮的聊天框,跟对方拨了语音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不同于这边的乱哄哄,对面很安静,想来顾淮身边应该没什么人。 谁也没先开口,沉默像是会传递一般,顺着网线同时封住两人的话语。 看戏的人不约而同屏住气息,不知是谁憋不住给了苏隅一肘子以表催促,苏隅喉结滚动,在满室克制的寂静中仿佛听见了自己心头的鹿撞声,酝酿了许久的话随之说出口: “顾淮……我喜欢你。”
第16章 | 16.亲吻 【所以,是这个意思吗?】 马路边车辆来往,不时有喇叭鸣响,顾淮的脑袋里却仿若装了自动屏蔽器,能接收到的只剩那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像是空旷山谷里敲响的一鼎大钟,余音缥缈混沌,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回荡,震得人心神俱颤,久久未能从茫然中抽离出来。 苏隅说喜欢他。 顾淮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句话吹散,然后惊觉一切都是梦一场。 他想让对方再说一遍,好让不敢落到实处的欣喜得到印证,却又怕问出去后收到的会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苏隅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了声,若不是对面断断续续传来明显压抑过的嘈杂人声,顾淮险些要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还有呢还有呢?” “要讲三分钟呢,说不满可就要罚酒了……” 声音杂乱细碎,并不十分清晰,顾淮却还是从只言片语中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因果始末,他稳住呼吸问:“你现在在哪?” 对面没应声,安静了几秒把电话挂了。 “谁的电话?怎么了?”顾瑶曦打量了眼顾淮魂不守舍的神情,忍不住问。 “姐,你先上去吧。”他们此时已经在顾瑶曦订的酒店门口,顾淮急急扔下话,转身拔腿就想跑,“我有点事,先走了。” “小心一点,那么着急做什么?”顾瑶曦还在身后喊他,“我跟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清楚,找时间回家一趟……” 后面的话顾淮早已听不清,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苏隅。 想要走到那人跟前,当面听到他说出那句话,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他等不了了。 - 原定三分钟的表白只坚持了十几秒,挂掉电话便意味着挑战失败,接受惩罚。 有人从可乐桶里接了三杯酒摆在桌前。愿赌服输,苏隅也不多说,接过杯子干脆利落地一口闷了。 赵延看他这么爽快反倒有些担忧:“要不两口算一杯吧,酥鱼,你别逞强啊。” 本就是游戏消遣,玩乐的兴致远大于刁难,众人自然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意见,但苏隅却不知为何犟上了,摆摆手把剩下的两杯都喝了个干净。 酒的味道他不是很喜欢,想着一口气灌完会好受些,刚喝完时不觉得有什么,神智还算清明,不想坐了十来分钟后酒劲慢慢上来,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他无端犯起困来,窝在角落里看人继续玩游戏,等着和赵延一起离开。 一局结束,苏隅的手刚挨上赵延肩膀,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众人的视线顺着响动来源望去,苏隅也动作迟缓地跟着转头,看见顾淮站在门口,一半身影融入包间里流彩的灯光中,一半还隐在房外的阴影里。 他略微弯了眼眸,用半是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来接个人回家。” 声音里的气息还有点晃,似乎刚经过剧烈的跑动。苏隅傻愣愣地看着他走过来,直到身前覆下一片阴影,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喝多了出现幻觉。 顾淮向他倾下身,看着他泛了酡红的脸颊轻轻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 苏隅不胜酒力,先前抿了小一杯后已是微醺状态,眼下实打实的三杯酒下肚后更是晕乎乎的,无暇去思考电话里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三两句话就被他哄着带出了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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