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嫌恶心,那照片看得我寒毛直竖,我要是当妈的,出了这么个儿子,气都得被气晕过去!” 许是讲人八卦时难免心虚,几人交谈时的音量压得很低,却难掩话语里的尖酸刻薄。苏隅心无波澜地在拐角处听着,正想当做无事发生那般走过去,突然听见另一道声音加入了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温茹讲话时语调平稳缓慢,总是柔柔和和的,极好辨认。说人是非被当场抓了现行,几人顿时一道噤了声。半晌,似乎是不甘心失了气势,最先挑起话题的妇人捏着尖锐的嗓音反问:“怎么?敢做还怕别人说了?” 这话像是捅破缄默的一根竿子,连带着把底气也撑起来,很快有人顺着话说:“就是,怕人说就该藏着掖着,而不是出来丢人现眼,自己做了品行不端的事,还不准别人说两句了?” “什么叫品行不端?扪心自问,他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吗?”温茹强压着怒气问,“素日里喊他帮忙的时候不见你们说他品行不端,现下倒是都当起了理中客,因为他的喜欢与大众所认知的不一样,所以就活该遭受毫无缘由的指责和唾骂吗?他在不干扰别人的界限里做自己的选择,怎么就成了品行不端?你们如此义愤填膺,不过是自以为站在了声势大的一方便握住了真理的天平,归根究底,是想主持正义还是满足心中的窥私欲和批判欲?” 这几位妇女皆没有与子女同住,进出间得过苏隅不少帮助,有不便的事也大多是苏隅帮着解决,眼下被一针见血地点出来,小巷里霎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我的儿子为人如何,该不该跟男生在一起,这些事自会由我这个当妈的来定夺,还轮不到你们来评判。”温茹的情绪已不复平静,尾音不明显地发颤,却仍是抽着气一字一顿地说,“他唯一做得疏忽的一点是没能防住旁人,让人捡了话头,可拍照片的人端的是什么心思?你们这些背后嚼舌根的又高尚到哪去?!” 墙后的苏隅因她这番话愣在了原地。他以为温茹再也不愿管他了。 他想上前带温茹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头脑却昏昏沉沉的,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迈不动脚步,待那阵头晕目眩过去,他听见温茹说:“还有,那是我的儿子,只要他没干害人的勾当就永远会是我的儿子。他行得正坐得端,我就算再生气再难过也不会以他为耻,请不要站在旁人的视角来揣测我。” 脚步声渐行渐近,是温茹朝巷口走来,苏隅闪身躲进了房子间的夹道里,待温茹走后贴着狭窄的墙面缓缓蹲下,眼前一片模糊,憋了几日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 温茹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前半生为生活疲于奔命,所能接收到的新事物新观念都很有限,她讲究与人为善,会不可避免地在意邻里的眼光和看法,总想尽量规避冲突,为此磨出了副隐忍和气的性子。她同大多数家庭的父母一样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可在谩骂抛来时她毅然决然地替苏隅撑开了一面盾,为他挡住言语刺来的利剑。 她一向是最不喜欢与人争口舌之辩的,现在却为了他据理力争,坚韧犀利地同人辩驳。 是他将温茹置入了两难的境地。 耳边嗡嗡响,只回荡着那一句“他永远是我的儿子”,苏隅抱膝蜷在角落里,盯着长了青苔的斑驳墙面呜咽哭出声。 他以为生活已经越来越好了。 水和街太小,小小的一方天空里,装了密布的房子和横贯日夜的生计,就再也装不下认知以外的东西了。
第36章 | 36.决心 【“顾淮,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南城气候阴湿,步入冬天后雨水也不见少,阴了几日的天在今夜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隅躲在夹道里将积压的泪水宣泄完,整理好情绪后才回到家里。脸上干透的泪痕被风一吹变得紧绷绷的,他拧开水龙头泼了把凉水上去,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眼湿漉漉的,眼角通红,睫毛上的水珠顺着弧度滴落,像挂了泪一样。 一脸狼狈相。 苏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胡乱将水迹抹掉,擦干手走出去。温茹没回来,他对着空荡的客厅发起了呆。 思绪回笼时屋外已是雨声哗然,愈下愈大的雨点啪啦击打在瓦面的屋檐上,声音很是清晰。不多时接到了邱向松打来的电话:“小隅,外头雨势有些大,你妈妈今晚先在叔叔这儿住下,明日再回去。” “好,麻烦邱叔了。” “没事儿,不用说这些客气话。”邱向松说,隔了几秒踌躇着开口,“我看阿茹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你们又吵架了吗?” 苏隅摇头,转念想到对方看不见,便低声说:“没,是我不好。” 邱向松隐隐松了口气,劝道:“你妈妈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有什么事好好聊,不要动气。” “好,我知道。” “叔叔没资格干涉你的选择,也不该在这件事上有话语权,但阿茹总是忧虑太多,为此耗了不少心神,我见她进门时又捂着心脏咳上了,心里着急,这才想着来问一问。无论如何,她的出发点总归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意气用事跟她硬着来,有话好好说,你妈这边我再试着跟她沟通沟通。” 苏隅听到温茹身体不舒服便心头一紧,剩下的话也没再听进去了,急着问:“那她现在怎么样?吃药了吗?” “刚睡下,应该是急出来的毛病,吃过药就好多了——你别担心,有我照看着呢。” 挂了电话,苏隅魂不守舍地在沙发上又呆坐了一会儿,屋外惊雷乍起,他被巨大的声响拉回神,猛然想起一件事。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匆匆跑进卧室,果然瞧见那扇未关的窗户。 窗台上堆了几块花盆碎片,冰玉的叶肉连同泥土松松散散地铺在台面上,被雨水打湿成另一种更深的颜色。 苏隅走上前去,衣服被斜打进来的雨点溅到了也没管,只将几片在暴雨中脆弱不堪的多肉拢起来,捧在手心里愣愣地看。 顾淮送他的多肉没了。因为他的疏忽,被风雨打翻了。 许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总不单行,到了夜里,交加的雷电间隔着落下,在又一次电闪雷鸣之后,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这一片都是老旧电线,一遇上这种天气就容易罢工。 即便不是第一次经历,苏隅还是被吓了一跳。细细密密的慌乱泛上来,他下意识去摸手机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亮依次检查了开关和电闸,都无济于事。 确实是小巷子停电了。这种天气下不会有维修人员过来,只能等天亮雨停了之后才恢复供电。 任何声响都会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外头的雨声风声好似更扰人了,苏隅强撑着摸进卧室,在床沿边将自己蜷起来。 手机屏幕在这时发出幽暗的光,悦耳的铃声随即响起。 苏隅看也没看来电人就如蒙大赦般接起,像牢牢抓住了根缓解痛苦的稻草。 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境下独自面对黑暗。 电话那头是顾淮轻快的声音:“鱼崽,我来查岗了,今天好些了吗?” 苏隅很想说没事,张着的嘴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两片唇一磕一碰,只挤出两个字:“顾淮……” “怎么了?” “我今天出去买药了。” 顾淮以为他说的是感冒药,没多想,顺着他的话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苏隅说着岔开话题,“南城下雨了。” “我这儿也下了点,不过是毛毛雨。” 苏隅又接着说了些别的琐事,全是零碎又无关紧要的片段式语句,顾淮静静地听着,不时给出些回应,在他停下时忽然问:“鱼崽,你想说什么?” “没事。”苏隅明显地停顿了几秒,而后轻声说,“你送我的冰玉没了……我忘记关窗了,也没把它收进来,雨势太大,风带动窗户把它刮翻了。” 顾淮的语气也放柔,苏隅几乎能透过他的话语想象出他此刻含笑纵容的脸庞:“没关系,等回头我再给你买一盆,你喜欢什么样的?再买盆冰玉好不好?” “不要了,我养不好的。” 苏隅重复了两遍这句话。 顾淮忍不住皱眉,把沉浸在低迷情绪中的人拉出来:“鱼崽,你听我说,不碍事的,是人就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不可能时时刻刻事无巨细的。” “我知道,”苏隅打断他,话音一转,“家里停电了。” 顾淮倏地停住了,自以为从苏隅的反常中找出了线头,想顺着这根线抽丝剥茧地把问题剖开来,他安抚道:“你手边有手电筒么?不要怕,把能照明的工具都开了,我打视频过来陪你。” “不用,”苏隅脱口而出,比起恐惧,他更不想让顾淮看见自己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我马上就睡了,你不要打过来,手机快没电了。” 一晚上都支支吾吾的人在这时反倒拒绝得干脆,顾淮再迟钝也该察觉出了苏隅的不对劲。他说的每句话都前言不搭后语,仿佛是随心而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在闲聊中本该很常见,可他了解苏隅的性子,苏隅在说一件事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掐头去尾,也从不像今天这样散漫地跳跃话题。他会这样,八成是心里边装了事,说不出来又抖不掉,只好借由这种方式分散心神。 于是他问:“鱼崽,你有心事吗?” 这回的沉默持续得更久。时间一点点流逝,苏隅嘴唇发抖,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不平稳:“你先不要问好不好?我没想好……” - 顾淮得了空回到南城是在两天后。 他惦记着苏隅那晚的不寻常,一下高铁就直往水和街跑,步入熟悉的小巷弄,顾淮迎面撞见了两个人。 他原本并没多留意,但对方的眼神收不住似的总往他这儿瞟。 顾淮被瞅得一头雾水,大大方方地直视了回去。那两人瞧着有些面熟,应该是苏隅的邻居,他碰见过几次,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对面却不自在地错开了交汇的视线。 擦肩而过之后,没捂好的窃窃私语声飘入顾淮耳中。 “是他吗?” “看着有点像。应该是了,这个方向不就是往那家去的吗?” …… 话语声渐远,再细碎的内容就听不到了,顾淮揣着困惑,拐过一个弯到了苏隅家。 在门口撞见了准备出门的温茹,他礼貌自如地喊人:“阿姨好。” “顾淮?”温茹形容透着憔悴,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你来找小隅是吗?” 顾淮点头,探头往里张望,没看见苏隅的身影。 “他不在,阿姨有话跟你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淮总觉得温茹今天对他的态度带着股若有似无的冷淡,没了之前的热情劲儿。眼前的女人面容郑重严肃,不再婉约挂笑,顾淮蓦地生出不踏实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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