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目光似水,可透过镜片和屏幕字符平和望过来时,像某种类人机械在安静注视或者观察,瑞切尔的精神体不适地抖了抖耳朵。 机器人助理头顶茶盘,踩着滚轮过来:“杰瑞德女士,检测到您情绪波动超过正常阀值,您需要一针五号镇定剂吗?” “……”瑞切尔把奉茶的人工智能推开,嗤笑道:“你应该评估一下某位研究员的心理状态,漠视生命,罔顾人权,毫无底线。” 机器人助理的眼睛变成了旋转的星星状。 助手忍不住辩白道:“那位向导去的明明是后方——” 瑞切尔横眉嗔呵:“这是前线和后方的问题吗?” 助手涨红了脸:“这是每一名特殊人类的责任——” 男人抬手及时制止了话题:“我们发现他和喻沛的精神力波幅在某些地方是同频的,初步怀疑,他俩的契合度在70%以上。” 他看着瑞切尔,像看着自家无理取闹的幼妹,宽和而有耐心地解释着:“如果首期数据样本符合预期,他俩都会被安排去后方,后续的整个实验过程也都很安全。” “多少年了,你们这才发现这俩人的精神力有渊源?”瑞切尔夸张啧声,漂亮的绿瞳紧锁着他,那眼里蕴着怒,一时锐气逼人。 “你知道的,次级哨向的精神力信息并不在资料库里。”男人细呷了一口茶,“况且,我们之前从未考虑过次级。” 瑞切尔觉得十分荒谬。 机器人助理在全息屏上调出内容,送到她面前。 “这是首次调试的部分资料,”男人示意她先看看,一副意料之中又愉悦至极的样子,“阮筝汀的诊疗日志里,提到了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元素。” * 【……我打开“门”,瞬息之间被水流裹挟而入,那里冰冷混浊,不见天光,似是深湖……】 * 塞肯星区,线上会议室。 “湖泽?”星区行政官皱着眉,电子纸张被他翻得哗哗作响,“我记得喻沛的领域信息里,没有出现过有关水元素的记录。” “是的,我们之后也确认过,喻沛的表层领域里一滴水都没有。”首席向导向他欠身微笑,“所以我们怀疑,他去的是里层领域。” 某位副指挥官闻言有些迟疑:“不排除精神力排异或者攻击?我刚从院区回来,那孩子精神状况看着不是很好。” 另一位副指挥官深表怀疑:“次级和亚特级这个搭配,能直接进入里层领域吗?这太荒唐了。” “我也觉得不靠谱,你们看这次,好吓人。” “危险系数过高,万一疗愈过程出了差错,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是啊,不能凭一次结果就草率决定,况且这次的测试并不理想。” “这次……” 一时间,附和声不绝。支持者廖廖,且没一会儿就在围攻下噤了声。 后勤部部长左看右看,夹缝中求生存:“领导啊,报修费用该哪个部门承担啊?” “可是诸位,所有的所谓正统方法,我们都用完了。”首席向导等他们吵过一轮,手指翻点,电子纸张噗噗噗地往外冒。 转瞬间,内行看着都头疼的各类分析报告铺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那上面的波段色彩鲜亮,把参会人员的半身全息影像也照得花花绿绿的。 众人木着脸:“……” 首席向导粲然一笑:“我为大家解释一下,请先看这个——” 众人听了二十多分钟的学术报告,被各种参数和专业用词搞得头昏脑胀,纷纷隐晦地向行政官求救。 趁着首席向导喝水的间隙,行政官清了清嗓子,侧头看向列席区,问:“瑾禾啊,那位向导的领域里是什么?” 冯莱昏昏欲睡之际,被身旁突然出现的恭敬应答声短暂吓醒了。 “与之前的病案记录吻合,是一个很普通的城市,因为精神力衰竭的缘故,现下破败荒凉。” 冯莱小幅度点着头,假装自己对上述情况表示赞同。 嵇瑾禾踩了他一脚,边谨慎地补充:“不过,看建筑特点,大概率是水乡遗迹。” * “就单凭一个似是而非的异常元素,和疑似结合热前兆反应?你们就要——” “我有一点好奇,你所担心的、所质疑的,我都给出了万全的保障,和充分的解释,”男人轻声打断她,而后放下茶杯,起身绕过长桌,缓步靠近她,边慢条斯理道,“所以,阮筝汀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的主治医师、我们的杰瑞德向导,这么关注?或者说是……紧张?” 瑞切尔神色微动,起身与他对视,她拉开椅子,慢慢后退,精神体从桌下阴影处跑出来,竖着两只大耳朵跳挂上她的小腿:“那我最后给你一个来自他的主治医师的忠告。” 男人笑着阖眼轻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 “阮筝汀内敛,敏感,排斥新鲜事物和陌生环境,你们最好祈祷他能安稳活到研究取得阶段性进展的那天。”瑞切尔在他的目光中退至门口,不欲多谈。 “瑞秋。”她转身拧开门把时,那人温声唤道。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瑞切尔愤然转头,精神体冲他呲牙哈气。 “你如果想去防星的话,是需要申请通行证的,否则就是擅闯军事重地。”那人笑意融融,“或者——” 回应他的是道砰咚摔门声,机器人助理闪着红灯开门追出去:“损坏度67%,申请赔偿;损坏度67%,申请赔偿……” 助手哭丧着脸:“老师,您再和她多吵几次,我们真的要换门了。” * 政务会议开得有些长,毕竟这群人的最高纪录是一个议题吵了小半个月,时绥从午后蹲到夕阳西斜,才等到嵇瑾禾从侧门出来透气。 他做贼似的,把人领到僻静的廊道拐角,插科打诨了一阵,才在嵇瑾禾玩味的目光中别扭进入正题:“瑾禾姑姑,有结果了吗?” 嵇瑾禾轻摇头:“还在吵。” 时绥凑近她,音量低下来:“那我作为队辅,能提一点点不成熟的小建议吗?” 嵇瑾禾靠在栏杆上,阖眼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闻言笑着逗他:“小时绥,连我都不能提一点点不成熟的小建议呢。” 时绥撇嘴。 “到底怎么了?”嵇瑾禾忍不住揉揉他的头。 时绥没躲开,他的精神体,一只巴掌大的锈斑豹猫趴在他肩头,一大一小表情都异常严肃,让嵇瑾禾忍俊不禁:“一个发现,队长的精神力对阮筝汀无效。当时座位上的防护罩都碎了,但向导未受丝毫影响。” “报告上提过。”嵇瑾禾挠着锈斑豹猫的下巴,“首席怀疑,是他俩契合度过高的缘故,哨兵潜意识里保护着向导。” “另一个发现,”时绥抿了下嘴唇,“我的精神力也对他无效。” 嵇瑾禾的动作凝滞了一瞬,锈斑豹猫嗲着腔调喵了一声。 “他能无视我的屏障,直接触碰到埃文。”时绥一瞬不瞬地看着嵇瑾禾,“瑾禾姑姑,阮筝汀的病案……真的没有异常吗?” 嵇瑾禾收手正色道:“是的,至少我拿到的病案没有任何异常。” 黄沙和狂风被阻隔在基地之外,溶金般的霞光透过屏障和落地窗洒进来,会议中心的这条廊道安静而美好,常青树在过滤后的微风中枝叶轻摆,相对而立的两人神色凝重,谁都没有注意到,匍匐在脚边的树影凭空消失了一角。 锈斑豹猫似有所觉,歪着脑袋又轻轻叫了一声。
第6章 久别重逢 修黎星区2区,雪雉大厦3号楼1008办公室。 大厦内部的环境调控器运转良好,室内空气清新,温度和暖,模拟的自然光线控制在令人舒适的亮度范围内。 宽大的办公桌面上,赫然铺着几张维修费报销单和笔迹各异的投诉信。 葛圻负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睨一眼沙发那头的年轻人,平日里舒缓消躁的环境音听得他莫名心烦。 他忍无可忍,伸手粗暴地按上开关,清越鸟鸣与潺潺泉颂戛然而止,徒留个滑稽的尾音。 年轻人似有所感,后脑勺那截一指长的发揪尾梢一动——他隐晦地往门口挪了半个身位。 “你站住!”葛圻横眉竖眼,一嗓子吼亮了整层楼的声控灯。 “我只是给您添杯茶。”年轻人笑着说,冲他颇委屈地眨了下眼,“骂得嗓子疼吧?” “……你闭嘴!”葛圻对于这种嬉皮笑脸、毫无悔过之意、甚至企图拿他自己的茶水“贿赂”他本人的做法出离愤怒了。 “几次了?你自己说说,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你再这样下去,信不信我把你调去机械维护部?” “好好好,调调调,您老别生气,我知错了,我保证——” “你保证个屁!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基建星很安全,没有异种,你就不能放松点吗?你多久没去愈疗所了?” “前天刚去过,还是去的最新那所呢,装修真不错诶。” “你哄鬼呢!” “诶诶!说归说,您怎么还动手呢。” “最新的那所还没对外开放呢!” “那就是我记错了,但我真去了……” 喻沛被葛圻的精神体撵着,在门口撞着个人。 对方抱着的一沓模拟纸撒了个干净,他连声道歉,躲开侧后方扑来的灰狼,蹲身去捡。 那人应该是被吓到了,重心不稳,往后退过小半步,开口首音有些虚:“没关系。” “您有客人,那我先走啦。”喻沛把整理好的模拟纸递给那人,又侧身对葛圻乖巧地说。 葛圻的灰狼神出鬼没的,在墙角化成一缕细烟,又眨眼显现在他身后,顶着他腰腹把人往里推。 喻沛大逆不道地拍着狼头:“狼叔乖,我过几天再来陪你玩。” “你别急,正好带个人回去。”葛圻无视他的没大没小,敛眉叫住他,转眼对上那人又笑容和蔼,“小阮是吧?来,你俩认识一下。” 喻沛眉头一跳。 葛圻自顾自指着他同那人介绍:“喻沛,哨兵,修黎星防军C303中队队长。” “喻队您好。”那人颔首欠身。 “诶诶,不用这么客气,”葛圻在军队待了大半辈子,早些年杀伐决断,退居二线多年,才掩下几分棱角和血气,最是不擅长同这种性子软和温糯的小辈向导打交道,仿佛声音稍微大点就会吓到对方,“说起来,这小子跟你差不多年岁呢。喻沛——” 葛圻沉声唤他,他不得不转过身去,见那人拘谨地冲他扬起个笑,眼尾微弯,藏着点怯。 “这位小向导,是组织新给你配的——” 喻沛对那人礼貌点过头,笑着打断葛圻,半真半假地贫:“葛老,您怕是近来健忘,我已经有队辅了。” 向导笑容有些僵,眼眸一垂,不自在地抬手碰了下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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