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嘻嘻笑着,摇了摇头,“老何,所以说你老实呢,我们狮馆没了我可怎么办呢。” 何烯年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淡淡说道:“还是没了我好一点。” 李瑜拆红包的手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清了清嗓子,抬手兜了他后脑勺一下,“说什么呢你,老板都跑路了我再能耐能上哪儿赚钱养这群小崽子。” 坐后面的几个也是些没眼力见但活跃气氛一流的小孩,看到李瑜在拆红包都凑过来叽叽喳喳问大师兄二师兄红包多少钱。 何烯年没什么表情地看路,只有李瑜理会他们。 李瑜掏了一个红包,自己给自己配上了音,“当当当当,一八八。” 后面几个小崽子伸手抢过了红包,嘻嘻哈哈说这次的老板可太大方了,要知道,以往给十块红包的也不是没有,虽说每次表演都会收出场费,红包只是添头,但是谁会嫌钱少呢。有比没有好,多比少要好。 李瑜连忙说:“赶紧谢谢你们二师兄,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今天这一票。” 车厢里此起彼伏都是谢谢二师兄。 开车的二师兄紧绷着的嘴角终于扬了起来。 车子在红灯下缓缓停了下来,何烯年挂空档拉好手刹,转头隔空点了一下后面的几个小崽子,“不要叫我二师兄。” 李瑜看他笑了,带头喊了声年哥,何烯年无奈笑了声,转头专心开车。
第3章 搭条船 车子开到半程,后面几个年轻的都睡了,折腾了一下午也挺累的,只有副驾驶的李瑜嘴皮子没停下过。 “我跟你说啊老何,今天我们也算是重新搭上易家这条船了,你想啊,易家这么多产业,随便一间小公司开业上市找我们狮队表演,我们就不愁前路了。” “所以你就和孙铭混得跟亲兄弟似的?” 李瑜拍拍他肩膀,“说啥呢,我亲兄弟就你一个。” 何烯年冷静地打方向盘左转,他对李瑜的屁话早已经免疫了。 但是李瑜说的话确实是有道理,这几年他们出狮越来越少,社会表面上对舞狮接受度很高,政府也很努力地在做推广。 而所有人都无法否认,现在比起当年确实是没落了。 以前他们过年端午什么的在村里或者社区里走上半天,每个人兜里都塞满了红包,从几块到上千都有,很多个体、公司之类开业也必定会找舞狮表演,那时候的工作多到忙不过来,而这甚至还是在南城乡乡有狮馆的强烈竞争之下。 但是现在,虽说南狮已经成功申遗,各种比赛也越来越多,这些比赛每年都有不少狮队参加,但是即使赢得好的名次也仅仅是名次而已,后续的生存问题才至关重要,愿意请狮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出狮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狮馆倒闭了一家又一家,剩下的要么是每次锦标赛都数一数二的,要么是有丰厚财力支撑的,比起鼎盛时期,能活下来的狮馆少之又少。 加上现在的父母都把自己的小孩儿养得金贵,越来越少父母会把孩子送来训练,像李瑜和何烯年这种从小训练练了二十多年的少之又少。 要知道,舞狮非常看重基本功,马步、举重、跳桩,每天都在练,每一种都又苦又累,每一天都容易受伤,但是训练又是必须的,很少有人能一直撑下来。 既没有市场,也没有传承,狮队生存发展的空间远比大家看到的要小得多。 何烯年刚刚说的只是气话,他们狮馆现在人不多,留在这儿好几年的都是十来岁就在这训练,读书也一般,中专或者大专毕业之后就留着的了。 他们已经舞狮很多年了,换言之,没有其他的工作经验。 何烯年作为狮馆名义上的法人、实际上的话事人,如果他跑路了,狮馆散了,他们就真的只能吃西北风了。 他们不像李瑜,家里有钱,几个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何烯年再任性不甘也只是说说气话,何况他本就不是任性的人,他真任性的话,早在十年前手里捏着那封提前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离开狮馆了。 为了这几个几乎以狮馆为家的师弟,他和李瑜咬牙撑了很多年了。 何烯年叹了口气,“哪里算搭上易家的船了,你起码得和许总亲如兄弟才算搭上船了。” 李瑜摇摇头,“那许总看起来跟神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我等凡人可高攀不起,靠近一步我都觉得玷污了人家。” 何烯年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还有你觉得难以接近的人?你不是语言不通的外国人也能聊上几句?这位起码说的是中国话。” 李瑜摆摆手,“那不一样。他那气场、那气质,看起来就不好接近,我站他旁边都自卑得抬不起头。” 何烯年乐得眼睛都笑弯了,能让李瑜自卑的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面对带着大金链子和金劳的老板也能谈笑风生,一个总监还能把李瑜搞自卑了。 何烯年回想起他握着的那只冰冰凉凉骨节分明的手,还有许骋那张哪怕惊讶也依旧冷艳高贵的脸,突然觉得,李瑜的自卑也不无道理。 于是认可道:“好像确实不是我们能高攀的,没关系,能在孙铭面前刷刷存在感也很厉害了,至少比我厉害。” “那是,指望你,我的崽子们都得饿死。” 何烯年笑着点头,“对啊对啊,以后也要继续仰仗大师兄了。” 后半程这么打着嘴架回去,何烯年也不觉得困,一路开回了狮馆。 何家就在丰年狮馆楼上,不过大学毕业后何烯年常常一个人住在他母亲留给他的小套间里,而他父亲何坚就一个人住在狮馆。 今天要回狮馆卸下装备,他就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家。 到了狮馆,何坚看到他们回来了,和往常一样板着脸问今天表演得怎么样,何烯年边收拾东西边一一作答,何坚问一句他回答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说。 何坚知道他的脾性,看着何烯年忙碌的背影,终究也没有再问其他了,拂手上楼去了。 他们父子的相处模式向来如此,狮馆的几个人都习惯了,比起父子,他们更像是上司下属的关系,何坚很少会问他累不累疼不疼之类的问题,他只关心自己儿子有没有做到最好。如果没有,是为什么,何烯年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 母亲去世得早,可能是何坚笃信慈母多败儿的教育方针,也可能因为何烯年是何坚唯一的儿子,也是丰年狮馆唯一的继承人,为了丰年狮馆后继有人,何坚对他总是采取最严厉的教导,毕竟不严厉也不可能造就何烯年如今这么扎实的基本功。 只是有得必有失,何坚扮演了严父的角色,得到了一个孝顺儿子,也让何烯年从此对自己父亲关上了心扉,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扮演一个无怨无悔的孝子。 这么多年来,何烯年自己都相信了自己就是为了何坚和丰年狮馆而生,他生活所有的重心都围绕着狮馆和狮队的师兄弟,只要他们都好了,自己怎么样其实也无所谓,人活百年,怎么活不是活呢? 但是偶尔的偶尔,在很少数的时间里,像刚刚,那些被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会突然冒头,告诉他,他从未心甘情愿。 他演得很好,只有李瑜窥见过他情绪低谷的一个小角落。 但是,他还有一个更大、更叛逆的秘密,瞒着所有人,只有夜深人静时的自己知道。 把梦想和私欲都扼杀掉,这些不为人知的消极就只会短暂地爆发,然后像烟花那样很快就消散了,再然后,何烯年就可以和平常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 他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 晚上回到自己的家,何烯年觉得有点累,在昏暗的客厅坐了很久,看着外面的天空从橙黄色变成蓝紫色最后完全暗下来,脑子放空什么也没有想。 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撑起精神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洗个澡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刚到,何烯年就睁开了眼睛,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的生物钟,每天这个时候都会醒过来,洗漱一小时,然后六点准时到狮馆早训。 他到狮馆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打着哈欠进门的李瑜,两人熟到连招呼都不用打,各自走进了狮馆。 他们两个并不是最早到的,何坚早就已经在大堂打拳了,李瑜打了声招呼,何烯年则是默默地走到更衣室换练功服。 他经过何坚的时候,何坚边出拳边冷冷说道:“大早上的摆着脸给谁看!” 何烯年脚步停下来了,他昨晚睡得不好,本来就憋着气,听到他这么说没忍住呛了一句嘴,“那你别看。” 说完顿了顿,自嘲笑笑,“反正你也不会看我脸色。” 何坚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他,这个表情李瑜很熟悉,是他师父已经生气准备要揍人的表情。 他连忙走到何烯年身边把人拉走,打圆场,“师父,他没睡醒呢,别生气别生气,我把他扇醒,您继续哈。” 边说边笑着把面无表情的何烯年拉走。 离开了何坚的视线走到更衣房,李瑜小声说:“你跟师父犟什么,等会儿又揍你。” “揍吧,反正揍得也不少了。”他边说边把自己的上衣脱了扔到柜子里,换上练功服。 李瑜叹了口气,“何必呢,你和师父这么多年怎么还过不去?师父也是的,这些年你已经尽力了。” “没办法,现在大环境不行,这几年附近都关了多少家狮馆了,我们现在这样,不也···” 李瑜停顿了好一会,才慢慢说道,“挺好的。” 何烯年嗤笑一声,关上柜子门的时候没收住力道,砰的一声把木柜子砸出响,走了出门。 李瑜一个人在更衣房里面待了会儿也出来了。 出来后他们自找了个地方扎马步,这是舞狮的基本功,无论是击鼓还是舞狮人,下盘都必须稳。 双脚开立、屈膝半蹲、大腿外展、脚跟外蹬、双臂前申做握狮状,何烯年和另一边的李瑜都扎了标准的马步。 这是丰年狮馆的规矩,狮馆所有人的早训都会从半个小时的马步开始,随后的训练内容可以自行选择。 这几年很多时候早训往往就只有这里的三个人。 前几年还有何烯年的几个师叔伯就是何坚的师兄弟会来早训,但是随着几位年纪上去了,有的已经练不动了,回家抱孙子去了,有的则是被年轻时留下的病痛折磨,也动不起来了。 春来秋往,寒暑更替,何坚也没想到,最后留下来的竟然是当年最不靠谱的李瑜和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那些得意门生,散的散、退的退。 曾经人声鼎沸的狮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清,像风烛残年的自己。 何烯年小时候,每天早训狮馆都热热闹闹地,有吱哇乱叫的小孩儿,也有大人的训斥声,而现在,可能只有每年春节端午有人来看舞狮才热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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