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陶知会想到多年以前夏日蝉鸣的夜里,他给坐在水盆里的陶勉洗澡,陶勉找了很多蝉蜕,几个拿在手上,几个放在水里,嘴里呜呜呜地带着蝉蜕飞来飞去,那纤薄的小孩的脊背凸起两边骨头,陶知抓着他的细胳膊,一边暗暗想明天要买点肉给弟弟吃,一边嘴上说着:“别动了小泥鳅。” 不知道小泥鳅长成什么样了呢?一想到陶勉,陶知那荒芜一片的心中才能开出一朵小花来,他认认真真给赵景深擦干净背部和脖子,心想,赵同学,谢谢你。 赵景深换上了背心,确实有些小,但能穿得上,陶知才觉得自己好像报答了赵景深,心情放松下来,也简单洗漱一下换了衣服,两个人就并排躺在床上了。 多年独居,突然和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同寝,陶知还是很不适应,地方窄小,他一直保持侧身,赵景深也一样,两个人半天都睡不着,难受得要命。 陶知悄悄说:“赵同学。” 赵景深的声音也悄悄的:“怎么了?” “你没睡着啊?” “没有,有点热。” “我的风扇不太行。”陶知终于将声音放大了一些, 他又觉得很对不起赵景深,“真对不起赵同学,我这条件实在是有些差,过了今天就好了。” “嗯。”赵景深一直背对着陶知, “我没事的话就和你一起下班,过阵子你重新找房子,到时候我也帮你看看。” 陶知满腔感激之情都要溢出来,他说:“赵同学,你人真的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你,你虽然年龄比我小,但我觉得你是个特别靠谱的孩子。” 赵景深却反驳了最后一句:“我不是孩子。”
第6章 6 步步为营 赵景深视角—— 孩子,孩子会意丨淫你在床上的姿态吗? 赵景深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挺讽刺的,从他设想陶知在床上的表现开始,报复对方这件事就变了味儿,他的内心其实是一个相当容易摆烂的人,他会想,总之都是成年人,就算真的做些什么又能怎样。 早不当你是我兄长了。 实际上他刚才很想揍张文骏一顿,但他强行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故意装作不在意,故意去碰触陶知的胳膊,故意将自己的后背裸露在陶知面前,故意做一个好人,那都是有目的的。 而且,他相当讨厌这个不通风的散发着腐木味道的房间,讨厌黏腻的汗气,讨厌外面打来的不干净的水,也讨厌陶知。 到底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鸡肋的模样。 “赵同学,天快亮了,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先回家吧,这里早上五点多就有早餐摊子了,不会不安全的。” 哦,赵景深最最最讨厌的还是这个称呼,赵同学。 “也行。” 赵景深从床边坐起来,他的确热得难受,心里也躁得厉害,预想中可能会在这个房间发生的某些暧昧因素也没有任何端倪,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条件堪忧,但他摸到身上穿着的背心边缘时,犹豫了一下却没脱。 “我就穿这个回去吧,昨天的短袖一股汗味。” “行呢。” 陶知也从床上坐起来,赵景深瞥了他一眼,感觉他电视剧里窝在塌上看着丈夫的小媳妇,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让赵景深觉得很不适,因为他们并非这样的身份。 假如将他换成路人A,陶知也会露出同样的表情和动作。 这种非唯一性让赵景深心生不虞,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穿好鞋子要出去的时候,陶知在后面说话:“我还是觉得我该送你的。” “不用,你快点休息吧,我也回家睡觉了。” 赵景深出了门,才觉得憋闷的空气从胸口散开,天色蒙蒙亮,外面已有微小的人声,他走过狭窄的走廊去下台阶,正好和一个从厕所出来的大肚子男人面对面,男人穿着洗得发白变形的大裤衩子,用奇怪的眼神瞄了瞄赵景深,又打个哈欠走了。 赵景深皱了皱眉,他发现那男人没洗手。 他向下走,看到黑乎乎油腻腻的楼道、铁锈的扶手、粘着泡泡糖的台阶,他避开泡泡糖,又和一个端着洗手盆的女人面对面,女人也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错身过去,嘴里嘟囔了一句:“天天占厕所,真是懒人屎尿多!” 到了二层的时候,有小孩的哭声从某户钻出来,一个年轻女人拉着行李箱急匆匆走过来,她费力地想要提起行李箱下台阶,赵景深搭了把手,女人一边道谢一边说:“赶车要迟到了,昨晚被隔壁小孩吵到一点才睡,起晚了。” 一路向东,卖豆浆的、卖包子的、卖鸡蛋灌饼里脊肉夹馍的、卖糯米饭热干面的、卖油条稀饭的......赵景深走到一个卖炸馅饼的小摊前买了一个酸菜饼,又在隔壁摊上买了一杯小米粥,边走边吃了起来。 小米粥养胃,是陶知告诉他的,酸菜饼,是陶知常做的,只是他们家太穷,炸饼的时候油少,馅饼就不如外面卖的那样酥脆。 可是赵景深还是很想念那个干干硬硬的饼皮的味道。 出了巷子,他坐在马路边上吃光了早餐,然后越过安静异常的红灯区,在桃源中路上就近找了一家酒店,洗漱,休息。 翌日,赵景深在学校附近一公里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高层住宅,他手里的钱是早年故去的父亲留下的遗产,仅现金流就有八位数,所以他不缺钱,但因小时候受过穷,他仍然很节省。他将这笔钱分门别类规划起来,投资的、固定资产的、刚需的、风险的、赡养父母的,甚至自己养老的那部分都规划得井井有条,这次,他又专门划出十万,标记为:陶知。 当然,十万并不是一个固定数字,只是现阶段租房子的费用而已,一月六千,租一年半。 接下来几天,赵景深一边继续和陶知一起下班回家,一边打扫房子、添置日用品、买了些花花草草,尽力将这里打造得更有生活痕迹,最后,他将公卫的水管用刀子割破,水滴滴答答流下来,他才关了阀门,走出了卫生间。 大约一周后,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赵景深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这日下午,他在红灯区的外面给陶知发消息:【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我有点事提前走,晚上你要注意一些,有事就喊,不要怕麻烦别人】 过了半个多小时,陶知才回复:【没关系,你好好休息】 赵景深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将自己早已编辑好的内容发过去:【我忘带家里钥匙了,好麻烦】 这次,陶知很快打了个电话过来,那边乱七八糟,陶知努力拔高自己的声音:“赵同学,要不然你先去我那待一会儿吧,我给房东说说,你去她那儿拿钥匙。” 赵景深说:“不用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外面那么热,我家还有风扇呢,你也有个坐的地方。” 赵景深微微勾起了嘴角,这些对话和他的设想完全一致,于是他故意沉默,又用一种演练过的语气说:“好吧,我妈大概三四个小时就回来了,到时候我把钥匙还回去,谢谢了。” 陶知连忙说:“好好,你放在家就好,我到时候给房东还。” 赵景深知道陶知对他感激得不得了,只要能帮上他一星半点,比给他涨工资还高兴,他就是这样的人,把别人微末的善意当成巨大的包袱挂在身上,一定要给别人回报。 拿到钥匙,赵景深先去配了一把,才回到小屋,安静地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原本他只是想坐坐,但怎么能真的只是坐坐?他打开了陶知的抽屉,里面有一点零钱,有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赵景深打开,里面都是陶知的支出账单。 很琐碎,吃了什么馒头咸菜,买了什么门锁螺丝,坐了哪路公交地铁,不一而足,虽然除了简单的时间、账目、金额之外没有其他多余记录,但赵景深看着这些零碎,还是觉得自己看到了陶知的每一天。 他一点都没变,爱钱、小气,账本就是他的人生。 翻着翻着,赵景深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中州。 这笔支出算是这本账单里最大的一笔,是从延村到中州的行程,因火车无直达,陶知坐了三轮车、大巴车、公交车、火车,又在中州停留了十几天,才从中州买了一张直达临海的无座票,于三十多天前到达了临海市。 他去中州干什么?还待了那么久?账单里没有旅馆酒店之类的住宿记录,那他住哪儿?他在中州还有其他朋友? 赵景深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推测为,陶知可能去中州找了一趟他父母,然后得知了他的下落,最后在中州游玩几天便来到了临海。 还是应该有空问问父母这件事,但是赵景深一想到和母亲沟通他就心生烦躁,再一想到那个一脸奸相的继父他就更厌恶,他来到临海一个多月,和父母一次沟通都没有过。当年丢失六年,十二岁归家时他已经和父母有了极大的隔阂,生活习惯的不同,三观理念的相悖,互相之间的猜疑......种种,他们不像一家人,像某一段旅途不得不拼车的路人。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搭乘这辆名为“家庭”列车的赵景深,已经从刚开始的活泼吵闹变得沉默寂静。终于列车到站,他和陶知都从中州来到了临海,来到了新世界,好像巧合又好像注定,他们再次相见,这一次,又是新的身份。 但,此一时已非彼一时,赵景深拿起桌面上的中性笔,在陶知的账本最后一页画了一个笑脸,然后合上本子,离开了这里。 出去之后,他给陶知发消息:【你的床一个人睡还算宽敞,今天不热】 陶知大概在忙,很久没有回复,赵景深隔了一会儿又发了一句:【我到家了,今天谢谢你,我担心那人找你麻烦,需要我的话,你随时打电话】 赵景深回了酒店,等到了凌晨三点多钟,陶知才回复:【我一直在忙没及时回复,没事的,他也不可能天天蹲我】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过来一条:【我也回家了,晚安】 出于安全考虑,赵景深还是出门在红灯区的路口等了一会儿,看到陶知疲惫的身影从公交车上走下来,他就悄悄跟了上去,但这次的跟踪只是防止张文骏而已,他不是想吓陶知,他也不会以专门的陪伴身份出现——他们只算是差不多的朋友,如果特意半夜相送,显然目的不纯了。 好在今天很安全,直到看见陶知上楼开灯又关灯,赵景深才返回酒店小睡了一会儿,早上八点多他专门起来给陶知发了一条消息:【昨晚休息了没看到你的信息,安全到家了吧?】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条:【我今晚也不一定有空和你一起回家了,家里有个房子空出来了,我要去打扫卫生】 接着,赵景深一觉睡到十二点多才醒来,陶知的消息也过来了:【我刚醒,正好我今天休假呢,打扫卫生的话要不要我帮忙?我手脚很利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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