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焦灼,父亲都看在眼里。他有天问我:“你想做那匹野马,还是爸爸眼前的这个你?” 我选了后者,他于是把我关进了监狱。 崔焰被车吞了下去,我刹住轮胎,没下车看,静坐不动。车里一片阒寂,仪表盘在虚空中发出哒哒声响。 嘀。哒。嘀。哒…… 忽然车啪地一震,一双手从车底拍上车头,他冒了出来,满头血淋淋的,大张着嘴,他在笑。 张狂的,胜利的,打不死的笑。 然而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车前的狂徒又不见了。像场梦。 我以为是幻觉,是梦,等车开到灯火煌煌的大路上,却看见车头赫然印着两个血掌。 车在原来的区域里兜圈子,一圈接着一圈,兜到第十圈,我打电话过去。电话打出前,我先按了玻璃水。 前七个电话对方都没接,打到第八通才接起。 “嗨,我的Beta。”他伤得很重,气息虚浮,还不忘调戏我。 “哟,还在喘气呢。” “我怎么能死呢。”他隐忍地抽着气,附加痛苦的呻吟。“我死了,你就守寡了。” 我干笑了声。“你在哪儿?” “怎么,你想再撞我一下,还是寻夫?” 我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报告单。“我是想通知你,我要去打胎了。跟你顽强又捣乱的孩子说再见吧。”说完,我把手机贴住肚子,让他们做告别。 “什么?喂!周襄!虎毒不食子!那是你的骨肉!你这个恶毒又冷血的……臭Beta!” 我捞起电话和他对叫:“那只是一块肉!是外侵物种!” “你放屁!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们的……喂!你去哪家医院?……” “管好你自己。”我揿掉电话。 检查出怀孕的同一天,我就要打孩子。那家医院开立在父亲名下,我的任何不科学需求都能被满足,也必须被满足。 去医院做这种检查和这种手术,我却打扮得西装革履,还佩戴了御寒的鹿皮手套。我用冠冕堂皇掩饰羞耻的心。 羞耻不在于怀上了谁的种,而在于我的身体、脚下的轨迹脱离了我的控制。 奇耻大辱。 脱下昂贵的定制服饰,包括那条严丝合缝的长裤,下半身分开高高架起,光秃秃地暴露在手术灯下,羞耻的念头还是如野兽猛扑上来。 终被麻醉驱散。 苏醒时,已转到了单人病房,身上合着雪白的被子。身体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只有一觉醒来后的酥麻。 适才有只手拍打脸颊拍醒了我。 那只手属于韩多恢,我的头发不染自绿的丈夫。 他的脸横在视线上方,眼神像老师看学生解题目,带着谛视。 “你要打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脱出了掌心。
第9章 我在崔焰的一处公寓里找到了他,带着他种下的果——从长远看,也将是因。 那个不该来到世间的小家伙我扼杀未遂,让它开了挂地幸存了下来。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受孕,看着一团东西从肚子里生长起来,再拿出去。于是只能将错就错。 反正,别说区区几月,36个月的怀孕证明我都能叫医院开出来。 “抱歉,我背叛了你,你可以提出离婚。”我对韩多恢说了个双关语。 对方眸色转深,手像在摸一只小鸟似的揣捏着我的脸。“我来不是跟你吵架,更不是离婚的。我来是补救一个错误。”他亲了下我的额头,接着是鼻子,嘴唇,胸,点水般的轻吻最后落在肚子上。“我希望孩子长得像你。” 我哪配啊。这孩子是三叠纪的恐龙,炼丹炉里的孙悟空,避孕药见了都绕道走,只怕一出来就哈哈坠地,学着崔焰来嘲笑我。 恐怖的想象让我拧紧了眉头。到了这时我还没放弃打孩子,这个美丽的世界,有崔焰一个魔鬼就够了。 韩多恢接我出医院,一路上对我呵护有加,医院里空调热得人直发汗,他仍除下外套给我披上。 这是当着外人的面。车门关上,就只有彼此。 车内气压低到吓人,司机半个声都不敢出,仪表盘局促而压抑地响着。 屁股一粘上坐垫,我方想起韩多恢是信教的,堕胎罪过甚重。 “我要喝水。”我轻声对他说。 他睇向我这边的储物格,我这里有水,犯了几秒的别扭,他还是拿了自己的给我。 我手摆在原地,没动,他只好拧开瓶盖。我把嘴凑过去喝。这段在修路,车子颠簸个不住,水过快地灌入口中,我被呛了好几下。 他满面的不情愿,手却听从本能伸上来帮我托下巴。 我慢吞吞的如鸟进食那样喝了半瓶,只要托扶下巴的那只手一有撒开的趋势,我便攀住它,稳了再松开。 反复了几次,他认了输地发出叹息。 * 捡回一条命的崔焰面色白得发灰,宛如石膏塑成的雕像,人也仿佛瘦了些。我还没进卧室,他就攥着被子挣扎着叫我杀人犯,牵扯到伤口,又嘶声倒下。 “没打掉。”我来到床边,垂下头哀怨地看着他。 他脸上转过好几种神色,但无疑是欣慰的。他咬牙撑床坐起,头轻轻枕上我的肚子,听着里面。 好动狂躁的崔焰有天会露出和静柔情的一面,我看了哭笑不得。 他还对里面说我的坏话:“宝宝,你一定很冷吧?那里面是个大冰窖。”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我说。 “你们夫妻平常说的都这些鬼话?”他仰起脸,眼神里透露出史前的清澈,同时口气十分不屑。 我没接话,手掌缓缓拢住他的脑袋。 刚从室外来,指端还是冰凉的,揿在发红微烫的皮肤上,不一会儿就留下薄薄的雾渍。 长得不够好看的一双手,手指很长很细,骨骼明显,没一点圆柔的样子,总使人想起实验室里的仪器。 就是这只手在监狱里插瞎了一个Alpha的眼睛。 狱警赶到时,眼睁睁看见两根很细的手指抽离血窟窿似的眼窝,黏糊糊地在他眼前伸直、展览。 强暴失败的Alpha满地乱滚,愤怒中夹着恐惧的哀嚎声整个楼道都能听见。太难听了,我一脚踩住了Alpha的头,像踩灭一根烟头。 “Alpha有鼻子就行了,对不对?”我向狱警分析道。 那个狱警也是个Beta,他看着我,神色从惊愕转为迷惑。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Beta可以如此不可一世且残暴。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韩多恢。”我模仿抚摸孩子的动作,揉崔焰的头,可不管怎么做——按压他的脸颊,拨弄他的头发,都像在给他做脑积水检查。“将来会由我和我丈夫共同抚养,和你没关系。” 这话不止对他说,也是对肚子里的孩子说。 他推开我,瞪起眼怔了会神。“你不怕我告诉你丈夫?” “行啊,这不更好。”我掏出手机,塞到他鼻子底下。“他知道了,我就可以打孩子了,现在打还不晚,再大点就打不掉了。” 他夺过手机,扬手砸向墙壁。我没跟他抢,什么也没说,静声看着手机砸成四分五裂,代替他发出不甘的惨叫。 假如孩子成功打下来,面对那团血淋淋从自己肚子里挖出来的肉,我会如此冷漠吗? 母亲不喜欢我,他对弟弟这个养子比我还亲,因为我和父亲某种意义上是一个磨子拓出来的,喜恶爱憎都飘浮在半空,看得见,又抓不着。 父亲则更器重我,他说我要是个Alpha就完美了。“不对。”他很快又改变了看法,“你是Beta才会这样。” 我也捉摸不透我自己,所以当另一个我被崔焰拉着越跑越远,我只能疑惑不解地干看着。 崔焰神态上看不出大动肝火,健康状况不允许他持续怄气,他凝神想了一刻,嘴角不服输地勾起。“那就等生下来了再告诉他。” “淹死也不会认你。”我面无表情。 “你怎么长成这么狠毒的?”听到我一会要打胎,一会又要淹孩子,他火压不住了。 “……你还有别的词吗?”奇怪,这年头硬上弓的霸王都出来主持正义了。 “诡计多端、心肝发黑的Beta!打胎队队长!”他手舞足蹈,激情澎湃得像在指挥一个交响乐队。 “那你算什么?你就是个毒得不能再毒的硬盘,有一天插进我的端口,把我也祸害了。”我觉得这个比喻妙极了。 难道不是吗,我开动所有杀毒软件,还是中了毒。 “所以你的光驱里会自动生成小光盘吗?”他是懂怎么气我的。 我打了他一巴掌。这一掌打得很轻,却打出了扇耳光的味道。 手刚要拿开,却被他捏住,他眼珠转动,似在探究我的内心。“你是在惩罚自己也惩罚我吗,周襄?那次以后急着抹掉我的味道,现在又急着抹掉我的存在?” 我用另一只手掏出了手枪,顶在他脑门上。“你错了。第一,就算被标记,你们的味道对我来说也就是不同牌子的泡腾片,每天吃一片跟不吃没什么区别。” “你胡说!你那次被操得流口水,下面都射干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性无能。”我拉起他的手,那根被我咬过的手指上真的纹了刺青。“老实说,我还没想好怎么惩罚你。但这一天会来的。”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分娩。 孩子头快要出来的时分,韩多恢持枪闯入产房。枪口瞄准我的肚子,他对着里面说:“野种,快出来,让我杀了你。” 孩子仿佛是无师自通,听懂了他的话,不出来了。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生孩子生到梦醒。 漫长的孕期中,我有过另一层设想,万一韩多恢已经知道不是他的种呢? 我怀有身孕这件事摊牌了之后,他一天不落地检查我吃了什么,吃了多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走了几步路。 他似乎只关心我能否平安健康地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孩子,他漠不理会,装孩子的肚子他摸都很少摸,手放上去没两秒钟就抽开了。 他时而对着我日渐隆起的腹部出神,然后笑一下。 他仍是个丈夫,不像个父亲。 傅膺白比他更像父亲。在公园长椅边,傅膺白半蹲下,笑眯眯对着肚子里打招呼:“小朋友、小宝宝?” 我的腰身已不再有正常的曲线,腹中小生命自落胎起就遗传了父亲的报复意识,长势凶猛,一天比一天快,母体原本就单薄的皮肉撑得能看见淡红色纤细的血管。 穿着衣服是看不出来的,毛衣包裹起来的圆肚被视作憨态可掬。傅膺白觉得它可爱坏了,雀跃着双手托上来,对里面的坏东西说了一大串啼笑皆非的话。 他介绍自己,做出种种承诺,将来要一起去逛游乐园,做户外运动,他还要接送小朋友上下音乐班,顺路吃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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