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迎春也笑:“这话不对,我妈老说,有人坐轿有人抬轿。没坐轿的那个能耐,好好抬着也不赖。” 邹良心想自己最近可能是真的脆弱不少,他被宋迎春的话打动。宋迎春在讲一个很合理的社会分工,什么人应该干什么活,没有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像历史书里无上崇高但未实现的、绝对理想的共产主义。 邹良还想聊,讲一些自己不愿意吐露的心思。 “我不太想复读,也不想走,挺矛盾的。” 宋迎春像是在帮他思考:“也没啥好法子。” “也就多一年,好赖再考一次就明白了。” 宋迎春又补充了一下,小声的,怕冒犯了他:“春梅婶,也不答应吧。” 话就这么几句,邹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换成宋迎春的嘴说出来,这些话就褪去了目的和眼色,只是一段平淡的阐述。邹良察觉自己很需要这样的沟通。 宋迎春抽完一根烟,觉得不过瘾,又来了一根。邹良不再抽了,他本身就不大喜欢。 两根烟屁股扔在碎石上,宋迎春起身,拍拍大腿,捡起地上的脏衣服准备回去。 “大良,你回不?” 宋迎春要走,邹良也觉得没意思了,站起身来:“回。” 他们走出溪滩,走在村道上,石子路上拉出两个细长的影子。 邹良不如宋迎春壮实,但个头很高。两人并肩靠的近,宋迎春暗自比了一下,邹良比他高上大半个头。 宋迎春闻到邹良身上的花露水味,他的眼镜框被月光照的闪亮,镜片后是一双暗沉敏锐的眼。宋迎春知道邹良最近是不大高兴的,就像他要是撒坏了一亩地的水稻种子,也一样不高兴。 邹良家住上面,远一点。路走到一半,岔开两条小路。左边那条往下,第二栋楼房就是宋迎春家,他们一家三口都能干,早早盖了楼还里里外外都装修了,贴着红瓷砖的门楼格外大气。 宋迎春朝着小路看看,说了声:“回了啊。” 邹良应声:“嗯,回了。” 很神奇的,这天晚上邹良的失眠好了些,翻滚到半夜他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邹良端着脸盆去井边洗脸。冰凉的井水一碰上就让人清醒,他洗漱完,叼着牛奶坐在房里打开电视。 邹良上初中的时候,家里买了彩电,他上高中了,村里流行装“锅”。就是一个圆盆状的信号接收器,装上就能看见很多频道,外国台都有。 邹良随手按开遥控器,一个台接一个台的换,不知道要看什么,看什么都不喜欢。 电视里跳出模特大赛的转播,可惜女装组已经结束了,一排肤白腿长的女模特穿着泳装谢幕。 随后男模特上场。 邹良接着按“频道+”不停换台,一圈快打过来,牛奶喝完了。他又无聊地找回那个转播模特大赛的频道,盯着屏幕里穿短裤的男模特。 高挑白净,肌肉饱满,一个个都绷着脸走台步。邹良想起昨天晚上,夜色下宋迎春的身体,还是他更好看一点。
第6章 邹良也是会干一些农活的,喂喂牲口,煮个晚饭。傍晚,他和完猪食倒进石槽里,两头猪挤着脑袋吭哧吭哧地抢,挺肥的,入秋就能杀。如果自己考得好,家里收完庄稼会盛大摆席,这两头猪有一头会成为席上的主菜。 晚饭很简单,煮一锅红薯稀饭,烙几张米饼子,待会下乡卖卤菜的男人过来,切一卷千张,半斤猪头肉,菜就齐活了。邹良饿了就自己先吃,不饿可以等父母回来。 他干完家务又闲下来,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邹良抬头看看平房顶上晒开的稻子,想起宋迎春的话,他觉得宋迎春说得很对,睡不着纯粹是自己闲的。 邹良走上房顶,金灿灿的稻谷划成长陇,一条条陇子整齐地铺在水泥地上。他没多想,拿起农具开始收稻子。木推子的把手磨得光滑锃亮,握在手里很有分量。推板杵在地面上,插进稻谷里,一陇一陇向前进,排了一地的稻子很快就堆成一座小山。邹良也浑身汗了个透。 傍晚暑气重,上楼的时候他忘记戴帽子,干到一半邹良便被夕阳晒得皮肤滚烫。闷热的血气上涌,脸像是被煮开一样热得发胀。可他不想下去拿草帽,不知道是自己懒,还是就要跟太阳小小地抗衡一下。 活还没干完,地上散着一层薄薄的稻子,木推子铲不起来得换扫帚扫。是那种大号的竹扫帚,比木推子更沉些。邹良挥开扫帚把稻粒往小山上赶,扬起一片呛鼻的灰尘。 原本金黄一片的地面没了遮挡,变回灰白的水泥色,干净又安静的感觉。 邹良收获到一种,做题之外的专注的快感,他集中精神,推完高高的谷堆,累得皮松肉软,身体和脑子却是痛痛快快放松了一把。 “大良,你在什么啊?”陈春梅刚回家,就看见儿子在楼顶忙活,手上的扫帚还未放下。 邹良低头,看见陈春梅那鄙夷惊慌的脸,像是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说道:“收稻子啊。” 陈春梅不满:“这活不用你来干。” 邹良扔下扫帚:“我怎么就不能干了?” 他走下楼,拎起塑料盆去井边,压出井水洗手。陈春梅在一旁喋喋不休:“家里的活再忙有我跟你爸就行,你只管把书念好。” “下个月你就开学了,现在不想看书就好好休息,开学了有的辛苦。” 这些话邹良从小听到大,小时候他听话,长大了他烦躁。跟自己亲妈,哪有什么道理可讲。邹良听着陈春梅的唠叨,洗干净胳膊上的汗和灰,他不想吵架,可又确实听不进去。 对比一下,邹良真的很想跟宋迎春讲话。他看看自己汗透的身体,决定今天晚上也去泉灵溪洗澡。 邹良吃完晚饭,等到天黑,他拿起毛巾短裤往溪边走去。到了溪滩只有他一个人,宋迎春不在。 邹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想来溪边洗澡只是顺带,见宋迎春才是主要的。只是他也没跟人家约好,天天都来?什么时候来?邹良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可是又免不了没看见宋迎春真的挺失落。 他脱下衣服下水,溪中心水凉,邹良招招水玩了两下,把毛巾扔进水里擦洗身体。一身的汗垢都落在溪里,被灵动的溪水冲走。 邹良洗完,神清气爽。他坐在滩上等了一会,也不知道宋迎春今晚会不会来,反正他不想马上回去。邹良想起来他上小学那会,村里孩子都喜欢结伴上学。早的等迟的那个,跟现在的等待挺相似。 邹良盯着水面发了好一会呆。溪边的直柳树,黑灰色的一排,阴沉沉地站着,树丛里不时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泉灵溪空荡荡、静悄悄,他心里也跟着放空。已经过去很久了,邹良起身回家。 他拿起脏衣服,刚出溪滩,看见村道上迎面走来的宋迎春。 邹良欣喜地喊了声:“迎春。” 宋迎春笑着:“大良你洗好了啊。”他擦过邹良身边,往溪里去。 邹良应该回家的,走了两步又回了头,他看着宋迎春的背影,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过去。 还是作罢,邹良冲他喊:“你每天都这个时候来吗。” 宋迎春回头露出大大的笑容:“差不多吧,这会正好忙完。” 邹良得到回答,迈开步子往家走。回家后他找出手表,推算了一下时间,默默记下。 邹良没有手机,陈春梅固执地认为手机会影响学习,邹良自己无所谓,他也没什么重要的社交。手表倒是挺贵,是他考上高中后邹潮带他去县城的贸易中心买的,戴了三年很有感情。 卧室里,陈春梅还在跟邹潮抱怨邹良的反常举动,只是收个稻子,陈春梅却如临大敌,生怕儿子就此一蹶不振,成为庄稼人。 邹良不是刻意听,可陈春梅也不避着说,邹良就当自己听不见。 他往竹席上一躺,身体压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白天劳作过的四肢开始反馈酸痛,肩膀那边尤为明显。但是这酸痛的身体让邹良很满足,脑子里那些虚无缥缈的烦恼没资格让他失眠了,他累的很,需要休息。 邹良不再翻滚,躺没多会,眼皮发沉,憨憨睡去。 睡得好自然醒得也早。邹良次日醒来,蹲在院子里刷牙,王茂平笑呵呵地来了。 王茂平是村长,并不讨村里人喜欢。王家奶奶生了5个儿子,有酒鬼、有混混、有赌徒,王家老大年轻的时候是个浪荡人,二十岁出头去外面打工,从此生死不明再没回来。王茂平是老幺,也算是家里混的最好的儿子。 只是王家的劣根在他身上也有展现,王茂平是个极度爱显摆的人,拿村长当主席干。大家面上客气招呼,真正买账的人很少。 他站在邹良家的院子里,穿一件花衬衫,西装裤,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 “大良在家啊。” 邹良还没回话,陈春梅正好回来了,她没什么表情地接话:“茂平啊,有事吗?” “怎么,地里活不忙?” 王茂平晃晃脚:“害,政府要开会啊,哪里能耽搁。”他拿出夹在腋窝下的公文包,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凑到陈春梅身边:“春妹子,你可看看,上面新发的文件,说要考察一下我们这里,能不能做林木开发。” 陈春梅瞟了一眼,没说话。王茂平的话平时只能信一半,遇到什么公家事件,只能信三分。 王茂平翻开手里的文件,给陈春梅看落款处:“有红头章的,假不了。” 陈春梅有些不耐烦,问他:“我地里还有活,上面考察就考察,跟我这有什么关系。” 王茂平收起文件,顺手点燃支烟,高深莫测低伸伸头:“春妹子,你可不知道,这次下来考察的,是个老外。” 他指指一旁已经刷完牙,正在洗脸的邹良:“你们家大良文化高,明天接待的事情,大良和村干部一起。” 陈春梅露出几分笑意,常年不憋好屁的王茂平总算识货一回。 她答应下来:“成啊。” 邹良起身把毛巾挂在房檐下的绳子上,不回头:“我口语不好,没到那个水平。” 王茂平笑嘻嘻地说道:“人家老外会说中文的,你这再不好,全村也找不出强过你的了不是?” 他跳过邹良,直接给陈春梅招手:“春妹子,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这可是村里的大事。” “我还得往下通知,你先忙。”说完,王茂平伸手抻抻西裤褶,夹着包走了。
第7章 王茂平一路向下,来到宋家。 宋迎春端着咸菜煮鸡蛋往桌上放,宋怀民和刘合欢已经坐好,一家子准备吃早饭。宋迎春见了王茂平,招呼他坐下:“平叔来了啊,吃早饭不?” 王茂平摆摆手,拧着眉头做出无奈的痛苦状:“不吃不吃,一大早刚开完会,忙得没得歇,都是政府的事情,可不敢耽搁。”说完,他拉开长凳坐在桌前,阔气地放下公文包,接过宋迎春递过来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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