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白是被雨吵醒的,睁眼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天色昏暗将正午变成了傍晚,除了雨声并没有旁的声音入耳,空调太冷,整个屋子里宛若末世一般,叫人没来由的生出孤寂。 黎江白眨了眨眼,依旧惺忪,他盯着天花板,双目放空,蜿蜒的水光泛了上来,随着叮咚声划出碎玻璃样的痕迹,这水声不断的往耳朵里灌,浇得人湿漉漉的。 屋里有些潮,有些冷。 卧室外墙上挂着一钟表,看着有些年头了,指针之间卡着些许锈,拽着指针跑得疲累。黎江白缓缓回神,那指针转动的声音终是冲破雨声,撞上骨膜。 这会儿是几点? 黎江白不知道,他忽的坐起身来,棉被从肩膀上掉了下来,露出了白嫩的皮肤,但那白嫩却不完整,青紫斑块狰狞,大片的贴在肩头,延伸向脊背,形成长长的一条。 他起床起的有些猛,扯到了那青紫,这是新伤,仔细看还泛着红,黎江白登时龇牙咧嘴,他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那伤,热热的,一碰就疼。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挨打了,但这一回打的最狠,只因为他昨天收拾床底下那堆杂物的时候,翻出了一张多年前的照片。 那照片已然泛黄,上面有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两个大人站在小孩儿身边,小孩儿一手牵着一个,三个人神色各异,只有小孩儿笑的见牙不见眼,高高扬起的头将那笑声送出照片,黎江白看着那小孩儿,跟着一块儿笑了出来。 可就是这一笑,引来了不该来的人。 黎江白听见脚步声,手忙脚乱的将照片塞回床底的箱子里,只可惜他人太小,卡在床下动作不太利索,他正藏着照片,倏然间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黎江白被拖了出去,他惊呼一声,登时手指抓地,身后的人力气太大,地板又滑,黎江白根本抓不住,指尖陡然蹭过翘起的木地板,指甲被狠狠地撅了一下,黎江白疼的一声嚎叫,手松开来。 身后的脚步声乱的很,东倒西歪,那人似乎要站不住了,黎江白感觉脚踝上的劲儿一松,他抓住了空档连忙往前爬,爬了两步他猛地转过身来,手撑着地,蹭着屁股向后挪。 今天天阴,好像要下雨,卧室里没开灯,客厅灯光只铺到门口,来人半拉身子站在光里,另外半拉笼在沉沉天阴,手上倒拎着一鸡毛掸子,狠厉的目光聚焦与灯下的眼睛。 酒气蔓延,黎江白知道这人应当是又喝多了。 “你还…”来人举起鸡毛掸子,手在抖,声音也在抖,“你还留着他的照片?” 说着这人踉跄上前一步,鸡毛掸子碰到了黎江白的膝盖,黎江白条件反射般猛地哆嗦了一下,他向后挪了一步,却不想身后就是床,后脑上猛地磕在床沿上,声不大,倒也不疼。 床与衣柜是挨着的,黎江白缩在这小小的角落里,门口的光被鸡毛掸子扫出虚朦的影子,多了些多余的温柔。 “照片给我。”来人向他伸出手,声音硬冷。 黎江白摇摇头,手下意识往床下一伸,那张没藏好的照片露了一角出来,他指尖用力一弹,将那照片藏了回去。 连同照片上小孩儿的笑脸,以及那快要弥散出来的笑声。 来人逆光,看着有些吓人,她见黎江白摇头,藏在暗影下的脸倏然垮了下来:“给我!” 她厉声说道,手愤然伸向前,黎江白被他吓得直发抖,鼻尖一酸,下一瞬泪掉了下来。 黎江白这一哭没能让人心软,反而激得那鸡毛掸子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在他后肩留下了一道狰狞青紫,青紫的边沿落着一圈血红。 冷汗直流,黎江白疼的声儿都没了,他张着嘴,鼻涕越过上唇流进口中,混着咸湿的汗,压得他脊背弓起。 打人的是黎江白的母亲,她看着黎江白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是街头流浪的小猫,瑟瑟发抖还带着哭腔,心里头那点儿愤恨陡然散了些许,她扔了鸡毛掸子蹲下身来,轻轻将黎江白抱进怀里。 “照片给我好不好?”他低头亲了亲黎江白的肩膀,那里热热的,肿了起来。 太疼了,黎江白咬着牙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梗着脖子,控制着呼吸,尽量不让衣服摩擦到后肩的淤青。 他就是一只可怜的猫,但抱着他的人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女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猛一把将他推开,接着俯身探手抓出了那张照片,女人垂下眼,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很久。 黎江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肩膀上的疼慢慢缓下几分,他偷偷看了女人一眼,只见人眉头紧皱,一手将照片捏出褶来。 那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背面的日期,正是他父母离婚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黎江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工作一直很忙的两个人,就在那天突然都有了时间,带着他去了一个很漂亮的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湖,湖里有两黑一白三只天鹅,湖边的野花开的正好,风吹过来都带着一份香甜。 黎江白坐在树下吃着父亲做的蛋糕,他看那天鹅看的入迷,再回头时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黎江白慌慌张张的爬起身,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人,好在他跑了没两步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黎江白惊恐抬头,又在下一瞬放松下来。 “爸爸呢?”黎江白抓着人衣摆,歪头向旁边看了看。 “走了,”妈妈握住黎江白的手,牵着人小手往小路上走“咱们也该走了。” 妈妈抓的很紧,黎江白有些吃痛,他转了转手腕试图挣脱一下,却被抓的更紧,妈妈的脚步也变得快了许多。 “爸爸不跟咱们一块儿吗?”他回头看看,依旧没看见另一个身影,“他不跟咱们一块儿回家吗?” 妈妈摇摇头,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他不回。” 黎江白回过头来,仰起脸满脸疑惑。 “他去别的地方。” 妈妈说的很不耐烦,黎江白甚至在人言语中听出了些许厌恶,所以他不敢多问,只能跟着妈妈的脚步近乎小跑,他不敢看妈妈的脸色,一双眼睛不住的乱瞟,这会儿天鹅不知游到了哪去,湖面上安安静静的,只有风过留下的波纹。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出来玩了一趟爸爸就不跟他们回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既然拍了这张全家福,妈妈却不想留下,肩膀已经疼到麻木,他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将照片拿走,这些日子来妈妈已经收走了很多关于爸爸的东西,或扔或卖,总之就是不肯给他留一个。 那天还是初春呢,这几日就入夏了,这个春天黎江白过得艰难极了,自打爸爸不回家后,妈妈变得喜怒无常,总是没来由的往他身上招呼。 后脑勺上的痂才掉,这胳膊就又抬不起来了。 阳台上的水越积越厚,黎江白清醒了几十秒,倏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趿着拖鞋去了厕所,拿了两个干净的拖把就往阳台跑。 小小的人还没有拖把高,拖把吸了水,变得很重,一路到厕所全是沥沥拉拉的水点子,他跑了不知道十几个来回,也没能将阳台彻底擦干净。 兴许是累了,黎江白在拧干拖把再一次去阳台的时候,一脚踩到了拖把的一根布条,脚下陡然一滑,他一头撞在了墙边的博古架上,架子上的花瓶一下子翻了下来,砸在拖把上,滚去了墙根。 好在拖把软,花瓶没碎,但瓶口还是碎了一小块,白瓷落在黎江白脚边,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钥匙声。 黎江白猛地扭头看去,屋里昏沉沉的,人影都变得模糊。 在他被人扔下楼梯之前,他一直以为昨天会是他挨打挨得最狠的一次。 —— “你在想什么?”晏温将伞整个笼在黎江白头顶,自个儿半边身子暴露在雨中。 黎江白闻言抬头,隔着漏下来的雨看向晏温,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晏温倒也不是真想让他回答什么,只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黎江白说不说他也不在意,他抓着人胳膊进了楼道,收了伞就往楼上走。 他一步两三个台阶,只给黎江白留了个声儿:“我家在四楼!要吃饭了你赶紧的爬!”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4章 一起洗澡 楼道里没有开窗,雨冲刷着玻璃,将春日里积攒在纱窗上的柳絮冲的干净。 同样都是四楼,同样都是每爬一层就更闷一分,黎江白抓着铁护栏一步一步往上挪,看着熟悉却又不尽相同的墙与窗,心里头并没有回家时的胆怯,而是平静的很。 “爸!”晏温到了家门口,抡起拳头猛地砸门,“爸!开门!” 他声儿不小,站在楼底下都能听得清楚,砸门声顺着铁护栏传了下来,吓得黎江白猛然怔住,他正神游,一瞬间眼睛都大了几圈,他站在三楼的拐弯处,松开护栏,搓了搓掌心。 掌心都麻了,也不知是铁锈扎的还是被晏温的喊声震的。 这一回神,黎江白倏然闻到了一股饭菜香,极普通的家常菜味道却勾的他腹中馋虫大闹五脏庙,他又搓了搓掌心,稍稍止痒,接着他反手将沾上的铁锈擦在衣服上,腰间倏然多了一抹橙红,像是今日那来不了的夕阳。 黎江白抬步慢慢走,默数着台阶。 “爸!开门!” 晏温还在砸门,砸得咣咣响,三楼一户人家闻声探出头来,黎江白停了脚步下意识回头,与一头发半白的大妈对上了眼。 “何大妈好。”黎江白的眼睛刚好与护栏一般高,故而他扶着护栏弯了弯腰。 “诶你好,”何大妈笑出了满脸褶子,双眼弯弯向着黎江白挥了挥手,接着她指了指楼上,问道,“你俩一块儿玩去啦?” 音落黎江白点点头,下一瞬又摇了摇头:“没玩。” 何大妈显然不信,她“啧”了一声,说:“没玩搞得这么脏?” 黎江白低头看看自个儿一身脏水,最显眼的还是那一道橙红,不细看的话,那夕阳跟血一样。 “没玩,这是我摔的,”黎江白蹭了蹭那铁锈,了那铁锈就像长在衣服上一般,他是半点也没蹭掉,“小温哥哥带我回来洗澡吃饭。” 何大妈也是个明白人,黎江白话说到这儿,她也不是听不明白,隔壁楼道里这个月总能听见小孩儿哭,大院说大不大,就这么一栋楼,什么样的言语传不开,谁都知道这个月老黎家出了变故,何大妈也不例外。 “那快去吧,”何大妈依旧笑眯眯的,“你柳叔叔做饭可是色香味俱全,今儿个有口福啦。” 说着她又指了指楼上,脸上笑意更深。 黎江白也跟着笑了笑,脏脏的小脸半迎着光,变得有些透。 何大妈又与他闲谈了几句,递过几张纸巾给黎江白擦脸,她听着楼上传来开门声,便跟黎江白道了别,她关上门,留了一条小缝目送小孩儿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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