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还没说话,丸子头开始发表对每种豆子的意见和冲煮理论。见小尼没反应,又问:“你怎么想的?” “我没有想法。” “哎,你很闷啊。” 小尼转身去磨豆子。那个声音追着她:“小朋友,放轻松点嘛,工作要认真,姿态要松弛,我说得对不? 这话一说,小尼更是死活放松不下来。 下午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小尼蹲在吧台底下,给三元打电话。 “你这就被海音拐去上班了?”三元一边忙着找鲜奶一边说。 “嗯,”小尼一停下手,就对自己的决定迟疑不决,“他叫我今天留下来试用,其实这里有另一个咖啡师,他一个人也做得来……” “怎么了,做得不开心?海音压榨你了?” “没有,他很忙,没功夫理我,”小尼伸长脖子,窥看在厨房里忙碌的海音。海音跟蒙宥芸分工明确,他盯着厨房和出品,还要兼顾楼下的巧克力买卖,蒙小姐在客座之间穿梭,负责接待和服务管理。和从第一个客人进店以来,她就没见他们坐下或喝杯水,“是我的问题,我很久没跟人一起工作。” “你的同事很烦人吧。” “大肌肉男,话巨多,我特怕他把口水喷在咖啡上。” “哈哈哈,”三元笑完,道:“不爽就回来吧,挣的钱不够你工伤的。” 小尼想了想,海音给的工资实在不老少,还有五险一金、还有假期、有下班时间……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简直太美好了,比起来大齐的口水也不是不能适应。 “我可以的。” “不用太勉强……你的草莓糖浆在哪儿,”三元手忙脚乱地翻找,“还有杯盖也用完了。” 小尼告诉了他小仓库的位置,感激道:“辛苦了邬三元,回来我给你打包烧鸭。” 三元确实很累,奶茶店的活儿特别琐碎,需要三头六臂才能做利索。还好复兴中学在放暑假,又碰上梅雨天,客人三三两两的,并不多。 他想,小尼去复兴路上班了,这家店会怎样呢?只能关掉了吧。 他替小尼感到不舍,在蒙了尘的咖啡机上有块木牌子,上书“猪笼草咖啡实验室”。猪笼草,前面一个字是朱小尼,中间那个字,是她的前男朋友龙岩。这本来是家情侣合开的店。 三元大学毕业回来时,猪笼草已经营业了一年多,在这条街上是异类。咖啡馆有点酒香巷深的格调,印象中生意不好不坏,总也有人光顾,总也没坐满的时候。龙岩身材敦实,略矮胖,跟印象中的咖啡师一样有不少纹身,话不多,可谈起咖啡来滔滔不绝。小尼总是笑眯眯在一边干活儿。 三元对小尼有更多亲近感,两人很自然成了好友。小尼不怎么谈咖啡,也不爱谈男友,所以三元也不清楚这对情侣怎么有的裂缝。 总之就是有一天,龙岩不再出现在咖啡馆,就这么平静地离开了。 小尼只是说,店的生意没有预期好,他支撑不住,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感情又不是营业额”——三元心里这么想,但没有宣之于口。他甚至没法安慰小尼,因为她看起来跟“正在营业”的牌子一样。
第26章 试试嘛 三元以为小尼以钢铁之躯迈过了坎儿,直到有一个晚上,他关了店灯,跟张震威一起准备去吃烤串儿。张震威指着水塔说:“看到吗,上面有人!” 那晚月光很亮,两人很快认出了,朱小尼站在了塔顶的围栏边。三元的心脏都快跳出口腔了,大声喊:“朱小尼,你干嘛啊?” 朱小尼没听见,动也不动。 两人急出了汗,不约而同跑上水塔。水塔的台阶边缘破损,总体还是很牢固的,而且够宽大,虽然立着“禁止攀爬”的牌子,爬起来还算安全。两人大跨步地攀到顶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月光下的塔顶。 原来小尼不是自己一人。 在小尼身边,有一人一狗。人坐在地上,身形瘦小如孩童,甚至还不如金毛大。 “大梦……”三元气喘吁吁地蹲下来,好一会儿说不出完整的话。 大梦挪了挪身子,脸笼罩在月光和路灯中。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张震威的气息很快平稳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不明所以。那时候他跟小尼没见过几面,对大梦也是只闻其名。摸了摸三元的脑袋道:“他们……谁啊?” 那晚的事,三元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只记得发现小尼没跳塔后,他整个人软了下来,连带脑子也转不动了。只听小尼说,她上水塔是来看风景,正好碰到大梦也来看月亮。 黑乎乎的塔有什么风景?常年坐轮椅的大梦为什么要拄着拐杖、千辛万苦上来看月亮?三元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这个夜晚是尖尖的下弦月,风很暖和,吹得人酥酥的。三元看到小尼在流泪,张震威要过去宽慰她,被三元用眼神制止了。 三元很感激大梦,如果那晚只有小尼一人,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感情伤人太深,这个塔又邪门得紧,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大梦几乎没说话,靠在水泥墙上,像个入定的老人。他的脸,如果没有皱纹的话,就是个十二三岁的清俊少年,灰白的头发也非常浓密,三元对他却有着说不清的敬畏。或许是因为受父亲影响吧,邬有义生前常常给大梦送吃喝、送日用品,而且非常畏惧他,不敢跟他说话。在他的印象里,大梦像这里的地下精灵,接受他们的供奉,却不见得给他们护佑。 那一晚,三元记得自己问大梦:“要不要背你走?” 大梦笑着摇手,“我慢慢下去。” 这是他跟大梦第一次对话。自此以后,他跟大梦才算真成了朋友,经过药店时也会给大梦捎点东西,顺便跟大侠玩会儿。 雨下得越发大了。三元估摸不会有客人上门,便关了奶茶店。路面都是水坑,排水沟艰难地吸收着雨水,眼见水快漫到马路牙了。街尾地势低,积水很常见。 三元穿上雨衣,骑车去复兴路。 临近关门时间,朱小尼长出一口气,这才感到双脚发酸。海音从厨房出来,在吧台一坐:“这么快就能进入工作节奏,今天多亏你了。累不累?” “之前在咖啡馆上班,出杯量是这里三四倍,身体不累。” “精神累?” 小尼斜眼看了看台面上的杯子,坦诚地说:“嗯哪。”大齐只要一闲下来,就让她一起做手冲测豆子,以致她都没时间摸鱼。最累的是,他总是不停地问她的意见,每次她要回答,就发现他其实并不特别在意她的想法,只是为了执行一问一答的程序,好让他可以流畅地发表意见。 于是她就住嘴,品咖啡,点头,微笑。 海音察言观色:“大齐是个咖啡狂人,狂热的人通常会让别人不适应,换个角度看,你躲在自己的小店太久,有他那样的人把你拉回到行业里,不也是好事吗?” “嗯,”小尼东张西望,转移话题:“我好饿,有没有吃的?” 海音乐了:“我们叫外卖,想吃辣的不辣的?” “你不跟蒙老板吃饭吗” 此时蒙宥芸的目光正好投过来。她在堂厅当了一整天的美女主理人,正想着最后一座怎么不赶紧买单,好让她打开窗子享受一口烟;海音和小尼有说有笑的,她的眼睛立即捕捉到了。 海音对小尼小声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啊,”小尼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噗呲一笑:“三元也没误会。” 海音窘迫极了!想掩饰,反而脸更热。“跟三元有什么关系?” 这疲累的一天,终于有些乐子了。小尼顽皮道:“对啊,跟三元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胡说八道。一天不见,想他了。” “你们天天黏一起还腻不够呢!”海音把尴尬假装成调侃。 “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理智上,海音知道应该结束关于三元的讨论,嘴巴却不听脑子的。 “不是你表面看的那样。阿庚喜欢穿胸罩裙子和高跟鞋,他交的都是女朋友。三元呢……” 海音情不自禁上半身前倾,小尼却没说下去,因为蒙宥芸来到了吧台。 “在说什么呢,把我们海老板说得脸色都变了?”蒙宥芸在问小尼,眼睛却看向海音。 “说晚餐吃什么,我想吃水煮鱼。”小尼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第一天上班实在紧张,直到现在才有了胃口。 这一声正好给海音解了咒,“小尼真饿了,宥芸,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我好累,”蒙宥芸慵懒地倒了杯水。刚从厨房回来的大齐有眼力见,赶紧给她弄了一杯冰,又加了柠檬,带着讨好的语气说:“大齐独家解乏气泡水,喝这个,管用。” “谢谢。”蒙宥芸一笑,但碰都没碰水杯。 海音以为这破剧可以落幕了,没想到楼梯口哧哒哧哒的,上来了个真的邬三元! 三元一边解开滴着水的廉价雨衣,一边跟他们挥手招呼,路过之地全是泥水迹。保洁阿姨嘴里碎碎念,跟在他身后不停抹擦。 这一不速之客,把整个咖啡馆的氛围搅乱了。 大齐皱了皱鼻子:“什么味道?” 路上坑坑洼洼的,三元的衣物上溅了不少脏水,水汽的腥臭加上汗味儿很不好闻。那雨衣兜不住头,三元的头发眼睫毛都滴着水,他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哥们儿,抱歉啊海老板,我是来接朱小尼放学的。”他脱了雨衣,却不知道该放哪儿,这咖啡馆处处都干净雅致,连吧台都清清爽爽的。 眼前一暗,一条毛巾盖到他脸上。只听海音说:“头发湿成这样,擦擦吧,弄得满地都是了。” “谢了!”三元胡乱撸几下,就把毛巾扔回给海音。海音皱着眉想:邬三元怎么做任何事都马马虎虎的,对自己的身体也毫不上心。这模样跟野狗有什么区别? “过来这里,我帮你擦,”展开毛巾,没等人过来,海音就凑前去用毛巾罩住三元的一头湿发。 自那地下室的兵荒马乱后,两人很久没那么靠近——其实连见面都不多。现在这么面对面,倒像是久别重逢。 海音很快移开目光,眼睛追随着毛巾,一寸寸地移动,额头是额头,耳垂是耳垂……“闭眼睛……脸转过去一点……”海音命令着三元。三元也跟个小学生一样听话,不吭声,任他折腾。 好几次,三元都想抢回毛巾说“我自己来”,又觉得太刻意,反而尴尬。而且被人擦头发真舒服啊,尤其经历了瓢泼大雨之后,他跟回了家一样倦懒舒适。 糟了,三元想,海音对他,可比他母亲对他还要温柔。海音这混蛋,越过的线太多了! 海音终于停下手。店里的各种杂音进入耳朵时,三元才惊觉,刚才那一段时间全世界都消失了,他对周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他明明身在耳目众多的咖啡馆,好多人正盯着他们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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