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砚昭的这个心结,过去除了静慧方丈,他从没有向别人说过。那是他、郭青娜和释静慧三人之间的秘密,释静慧圆寂后,就只有他和郭青娜两个人知晓了。
可是,释静慧还在世时,从来不会向曾砚昭说这些。他教导曾砚昭要放下,说“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但要如何放下,曾砚昭懂得对待其他事物的方法,唯独这一件,他不明白。
对于现在坐在对面的郁弭,曾砚昭既意外又触动,他甚至觉得有些微的好笑——一个十分善良的人,责怪他太过善良。
“你真的觉得,即使我那时没有骗梁鹤益,青青的人生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吗?”曾砚昭虚心地问,“她如今的日子,她最近的遭遇,都是会遇到的吗?”
眼睁睁地看着曾砚昭陷在混沌当中无法自拔,郁弭怜悯极了,说:“我不能完全那样说。世上的事,当然每一件都有因果,可业因是和众缘配合才会有果报,哪里是一件事能决定的?”
没有想到居然会从郁弭这里听到佛理,曾砚昭诧异不已。
“砚昭,如果你坚持认为从前造的业铸成现在的果,改变了青青的人生。”郁弭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又是一次造作呢?以前你是无意的,你在无意间改变了她的人生。但是这一次,你绝对是有意的吧?”
郁弭的话如同一声警钟,曾砚昭震惊地看向他。
郁弭不安地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如果这样的提醒还不能让曾砚昭放弃,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来食堂吃早餐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天色较之刚才,也慢慢明晰了一些。
曾砚昭望着他的侧脸,想到他因自己的事而苦恼,愧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郁弭回头,心疼地看着他,想了想,忽然笑了。
“怎么了?”曾砚昭不解道。
他抿嘴一笑,回答说:“我突然想,佛不是总倒驾慈航吗?他为了让众生脱离苦海,无论在哪一世成佛,都要回到现世普度众生。这么说的话,一直留在现世里不得解脱的,不就是佛自己吗?”
曾砚昭听得哑然无语。
“我是不是太狂了点?连佛都敢议论了。”郁弭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不是。”曾砚昭连忙说,“‘毁佛灭祖’本来就是禅宗的一种隐喻。你不是狂,只是悟了。”
闻言,郁弭更觉得惭愧,赧然笑了一笑。
曾砚昭静静望着他,心仿佛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俄顷,他释然地笑了笑,说:“郁弭,说不定,你才是那个倒驾慈航的人。”
第92章 禅七-1
常觉寺举办禅七的初期,因为寺里的志工出了事,曾一度成为新闻媒体的焦点。但因为寺方的冷处理,关注度渐渐下降,失去新闻的话题性,去往寺中采访和跟踪的媒体越来越少。
曾砚昭再次和常觉寺联系,问起寺里的情况,便确认现在禅七还是照常举行着。那件事,也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即便如此,寺方还是以正在举办禅七为理由,拒绝了曾砚昭他们回寺中工作的请求,希望他们可以再等待一段时间。
常觉寺修缮的项目因而延迟,他不得不留在蓟大安排学生们的工作。郭青娜如她先前说的那样,手术过后,再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小组里的碰头会。
因为她们先前在常觉寺做调查的过程中,收集的材料比较丰富,回校以后针对以往的资料进行了对比参考,每个人都向曾砚昭交出了阶段性的成果。她们对是否能尽快回到常觉寺,不抱有很急切的心态,倒是关心曾砚昭是不是得回鲤城,完成长秋寺戒坛修建的工作。
“曾老师在这个时候,就特别像是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呢。”高填艺开玩笑道。
曾砚昭错愕,尴尬地看向郭青娜。后者扁着嘴巴笑了一笑,分明也有取笑曾砚昭的意思。
周启洁笑说:“对。不过,我们谁都当不了林黛玉或者薛宝钗,顶多啊,就是些袭人、晴雯之流。盯着曾老师的功课看,又帮不上忙。”
曾砚昭听了只觉得滑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巴。
“老师,长秋寺的那个戒坛,我们都是免费给你打工的。你不用白不用哦。”周启洁提醒道,“等我们要忙自己的事了,就顾不上你了。”
“不会是舍不得在析津上学的郁弭小朋友吧?”高填艺托腮看着他,问。
曾砚昭从没向她们说过和郁弭的事,闻言看向周启洁。
周启洁耸了耸肩膀,像是表示与自己无关。
不知她们从哪里听说的,是在路上碰见的也不一定。曾砚昭本来就无意隐瞒,既然都知道了,自然不否认,回答说:“和他没关系。”
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在曾砚昭的心目中,长秋寺和常觉寺的两个项目是一起进行的。所以回不了常觉寺,当然就没有考虑去长秋寺的事。现在他反而是被学生提醒了,曾砚昭考虑良久,问:“如果我们按照原计划,下周回鲤城,你们能将就着住在长秋寺里吗?那里的香火旺,义工团的人很多,一些做长期义工的也得住大通铺,你们能忍吗?”
“老师,我在佛学院长大的耶。”周启洁提醒道。
听罢,高填艺坐直了身子,说:“哦,那就只有我这个‘俗人’的问题咯?我没问题啊,能住。当拉练呗。我上高中的时候,社会实践活动,出去拉练,最后住在监狱的大通铺里,连澡都不洗呢。”
“惹!”周启洁斜睨她,一脸嫌弃。
高填艺立刻死死抱住她,笑道:“臭死你、臭死你!”
看着她们毫无顾忌地在自己的面前嬉戏打闹,曾砚昭哭笑不得,真有种在大观园里的感觉。他余光看见郭青娜在一旁微笑看着她们胡闹,心上顿时像是被点了一下。
郭青娜很快发现曾砚昭的眼神,收敛了笑容。
自从那天二人在研究生宿舍楼的楼下见过面以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到方训文。
正如郭青娜而言,那是一场小手术。她的确在一段时间里,气色变差了些,可女孩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气色不佳,表面看起来,真的和平常无异。所以,那时曾砚昭的执着反而显得滑稽。
不过,他们只是没有再聊过方训文,曾砚昭却和方训文有过联系。
因为常觉寺举行禅七,没有办法安排接待他们两个团队的人员,方训文和他的学生们早已回到秣陵。比起曾砚昭他们,方训文那边对于何时能够回到常觉寺继续工作,意愿很迫切。
两天前,曾砚昭收到方训文的电子邮件,信中提到他们已经三次联系寺方,说明工作的紧迫性,但寺方依然希望他们能够再等候一段时间。如果实在不愿意继续等,就请他们自行解决在鲤城的食宿问题。
方训文在邮件中不是向曾砚昭求助,而是和他商量如何在不打扰常觉寺举办禅七的前提下,自主安排在鲤城的工作活动。
他提了几个建议,包括在其他寺院寄宿、在鲤城市区住宿等,都算切实可行。
曾砚昭很想将公私分开处置,但现在看到和方训文有关的一切,都会想起他和郭青娜的关系。
方训文和郭青娜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曾砚昭单单靠这些来往的邮件,看不出一丝端倪。
曾砚昭现在知道,郁弭说得对,不管小的时候他是不是对梁鹤益说过那个谎话,郭青娜过着如今的人生,是既定的现实。而他现在仍想要改变些什么,就是再一次造作了。
偏偏曾砚昭哪怕想通了以前的过错,还是没有办法放下此时横在心头的芥蒂。
曾砚昭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
直到落在识广厅里的夕阳渐渐淡去,曾砚昭借着余下的天光给方训文回了一封电子邮件。他同样没有在信中提到任何郭青娜的相关,只将自己最后一次和学生们商定的结果写明,当然也包括他们启程回鲤城的日期。
写完那封电子邮件后不久,曾砚昭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和郁弭约好一起吃烤肉,这会儿郁弭应该已经先独自去往烤肉店了。
没有想到,曾砚昭刚刚走出识广厅,还没有牵出自己的自行车,就接到了方训文的来电。
对着来电显示,他皱着眉头,等了很久。
这来电铃声锲而不舍,他沉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喂?方老师。”
“曾老师,你的邮件我收到了。不好意思,我想确认一下你的意思,你说你要带学生去长秋寺,常觉寺的项目暂时放着?”方训文不满道,“这是我们两个团队共同的项目,你做这种决定,起码得和我商量一下吧?”
尽管很想公事公办,但听见方训文的声音,曾砚昭还是不禁联想到郭青娜。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知道青青最近动了一场手术吗?”
方训文好像愣了一下,反问:“什么?”
“她没有告诉你,是不是?”曾砚昭只觉得心头发凉,苦笑道,“她竟然还说这是你们俩的事。”
听完,方训文再一次沉默了。
曾砚昭回想起他们刚到常觉寺的时候,他提醒过方训文,既然有了妻室,就该和郭青娜保持距离。那时方训文不以为然的样子,如今出现在曾砚昭的脑海里,他只觉得憎恨。
“你知道,我把她当做亲妹妹吧?”曾砚昭问。
方训文仍然沉默着,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在办离婚手续了。”
第93章 禅七-2
听到方训文的回答,曾砚昭的脑袋空白了几秒钟。俄顷,他试探地问:“你决定要和青青在一起?”
“对。”方训文肯定地回答。
他声音里的中气叫曾砚昭听了不悦,说:“但你明明知道,这有可能会导致她背负第三者的骂名。”
方训文轻微地笑了一笑,说:“她本来就是第三者,不是吗?”
顿时,曾砚昭哑然无语。
方训文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和我妻子的婚姻,名存实亡太久了。我和青青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爱情,但你想用哪个时间点来界定我的出轨,或是她的介入?从爱情产生的那一秒钟吗?如果是这样,我们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相爱,都逃不开指摘。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情的婚姻比比皆是,但一旦爱情消失,就离婚的,又有几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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