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向人请求总要有一种合适的先决氛围;向乐乐姐开口要容易些,但向主编和老大开口总有些心理障碍,仿佛必得先做出什么工作成绩,才好意思提。 不得不承认,甘灵确实拥有他所欠缺的能力。但乐乐姐关于未来译文组主编的发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把这些想法都放到一边,把吃空的饭盒盖上放回书包,拿出样书继续埋头看。他的思路是:既然老大表了态许诺他可以选组换组,那么两边的学习和经验积累他都不能落下。别人的软实力他比不上,但他也可以踏实增长自己的硬实力。 尽管他没提,沈一念还是部分实现了他的心愿。四月底、MOOK刊有萍浦之行的第三期一切就绪,准备付印了。老大问他:“你要不要去印厂盯色?” 第一期是责编蒋静言去盯的,第二期是设计师果小然顺便看的,因为当时还有另一本全彩大书排在同一个印厂。蒋静言因为开始忙一本重磅新书,这两天都闭关在家看稿,所以沈一念就使唤上了收录作品的摄影师。 谢元惊喜极了:“好!我要去!”声音都难得高了几分。 旁边魏蓉蓉笑着转过来,“没去过是吧?第一次是新鲜,去就知道了,挺无聊的。” 沈一念示意魏蓉蓉:“你给他讲讲。” “去了印厂多看多学少说话,对老师傅恭敬一点。千万不要不懂装懂瞎指挥。如果颜色不对了,不要说什么这里蓝多一点黄少一点。你就跟工人说你觉得这里不对,具体怎么追色他们会看会调。” 多看少说,这点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印务同事也隔三岔五轮番在印厂监工,编辑去盯机是盯一个度,追色要追到什么程度才够理想。 次日起了个大早,司机赵哥让他自己去四惠,在那儿约了个路口接他。淳意合作的印厂都在通州。 四月的早晨还是挺冷的,但不是必须穿羽绒服的那种冷了,套头帽衫加开襟帽衫也可以。帽衫有帽子有口袋,可以把人整个裹起来,有种安全感,是谢元最喜欢的款式了。 在路边背着单词等了二十分钟,手机响了:赵哥到了,指挥他到前头上车。谢元一路小跑过去。 赵哥非常健谈,听说他刚考了驾照,就讲了一路周末开车去京郊可以玩什么,古北,露营,农家乐,过去一度流行的吃虹鳟鱼什么的。车行过许多新楼盘和城乡结合部乃至荒地,开着开着,路边出现了一些低矮的建筑群,车右拐进一个门楼,路牌表示是某某村。 看起来这个村曾经规划过旅游业,但进了门楼的这一路,两边的仿古商铺看起来都不曾开张过。零星开门营业的是理发店、烟酒粮油小超市、快递站。谢元第一次见这样的乡村,一直好奇的看着窗外的景物。 赵哥在村中的停车场停好了车。现代农村的绿化规划得挺好,停车场周围都是花坛;但疏于修剪维护的灌木蒙着一层灰土,上头还晾晒着被子床单和衣物。他们在类似印厂门市部的铺面里等了等,里头出来了个人接待他们,显然和赵哥相当熟络。 他们先被招待去食堂吃偏早的午饭。谢元埋头吃饭,还挺好吃。想起董乐和魏蓉蓉恐吓他说印厂在厂房边自己种菜,污染很大,但吃也吃不出来。听另外两个人应酬拉哌,一顿饭下来也没听出这位王哥是什么职务。 饭后司机和他说好下午五点左右来接,就先开车走了。王哥带谢元去车间。机器是传说中的海德堡印刷机,大得开眼,他第一次见。王哥把他转交给工人,就离开了,之后也没见过。 早听前辈们说盯机浪费时间,他带了稿子来看。小工给他找了个板凳,谢元就坐在厂房门口,对着早春稀薄的日光看稿子。过了会儿机器调好了,小工来叫他去看样。 工作台上已经摊开了之前蒋静言签过字的追色用打样,还有几张刚才试色印出的样张。管事的师傅已经快速看过一遍了,谢元也比对着看了一遍。“红色是不是可以再饱和一点?” “没问题。”师傅去调整数值,长长机器的这一头又吐出了一版样张。 谢元在看样的大灯下比较,和编辑部定稿的打样还是有距离。如果以读者的视角来看,这一版算足够好了,但谢元自己拍的照片,他知道什么才是他和明盐想要的最佳效果。 师傅给他解释:“谢老师,你们的打样虽然用了一样的纸,但不是一样的机器和墨,打印和印刷的效果是有区别的,不可能完全一样。我们再加红追一次给您看看就知道了。” 虽然明盐也总玩笑地叫他“谢老师”,但突然被工人师傅这样称呼,普遍的敬称让谢元听出了一份工作被尊重的触动,腰杆都更直了。“好,麻烦你们再调一遍试试。”他指着图片上山色的阴影,示意师傅看和样张的对比。“光泽感弱点没关系,可以理解。有没有什么办法,最好让这里的对比度再高一些。” “可以,我们再调一版给您看。” 几经调整,终于在机器的能力范围内调除了色调和平衡感都最理想、尽可能接近打样的样张。谢元点了头,合十感谢。 工人师傅说:“那我们就照这张来印了。”说着在敲定的那张样张上签了个字,就拿走挂在机器上。谢元看着卷起丢进废纸桶里的其他样张,心里有只属于他的留恋和可惜:为了省钱和省事,他几乎不曾把自己的胶卷洗出来过。除了公司的打样,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拍摄的照片的实体。 谢元绕着机器看了看。内文一张张地从出口传出来,落在四轮小板车上,摞成一叠。工人见他看着机器发呆,建议道:“谢老师,按我们的印量,这页印完至少还要两个小时,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啊?”谢元不知道要印这么久。他没想过盯机是每调完一个印张就按总量全部印完,再调下一个印张来印。也就是说,虽然他只看追色的环节,也要陪同把所有内文几乎印完——MOOK全彩,这期一共九个半印张,每个印张都要调色、再两个小时印刷。他得在厂里待至少三天。这一下,才明白了盯机辛苦在哪里。 车间里虽然有厚门帘,还是冷。他的鞋底薄,脚已经发麻。“那我出去走走。” 村子和谢元所认识的南方农村完全不同,在他看来有点魔幻。印厂往西走出去有个荒废的街心公园,地面光秃秃的,看起来曾经是草坪。穿过小公园是一片住宅区,都是两三层楼的单元房。住宅区的绿化也是……依稀看得出曾经的规划,但大约村里没有相应的机构来维护。 不知这里的村民都在哪工作,建筑用途不明,室外几乎没有人影。两层三层的住宅区深处,有个小小的人工池塘,环绕着一圈回廊。池塘是一潭死水,回廊却有几株紫藤。虽然寒风中还没有叶与花,他也认了出来;小时候还吃过凉拌的紫藤花序。 往北走到池塘的北端,他在回廊底下略坐了坐,就冷得起身往回走。还是留在车间看稿吧,免得错过下一个印张,让机器等他。 忽然有什么抚过他的头发。谢元猛地回头,只见一棵苹果树从墙后伸出的枝叶,正在风中晃动。 心悸平复了。那棵苹果树无意的抚摩,像明盐的手。 第042章 纪念 三更,宵夜来了(•͈˽•͈) 林芮的肚子已经很大,产检频繁到两周一次。谢元在“豆瓣租房”小组浏览租房帖的时间越来越多。不幸被董乐和小于说中,二房东们普遍只接受单身女性,如果再把求租范围缩小到通勤30分钟,就完全没有房源了。 他在马甸桥北找到一个房间转租的消息,价钱位置都很好。下班后过去一看,是底层朝北,墙下半截是绿色,上半截是黑色,潮得匪夷所思,霉得不像北京。这种还是算了,他实在受够了潮气。 和要转租的女孩站在门口聊了聊。她也是附近工作的编辑,讲起这一片出版公司林立,跟她合租的另两个室友也在类似的小工作室做网络言情。之前她们住在安贞西里的地下室,尽管是地下室,但并不干燥,除了共用水房浴室外没什么缺点。窗子在地平线上,隐私欠缺,但冬天的阳光照进来,暖和得让人觉得幸福。直到前几年,一部国产剧在那里取景,地下室居然成了男主演粉丝的网红打卡点;租金也水涨船高,租户们只得另寻可负担的住处。 太现实了,谢元想。那部剧他也听过,主演已经糊了。哪怕剧集下架,房租不会回落,给底层北漂增加的负担不会减轻。这就是现实,是……他和明盐之间的距离。 女孩说,公司拖到年后才发年终奖,现在办离职要回老家了。谢元没有老家可回去,他要留在北京,他必须得有个结果了。 跟远方的男朋友也讲好:“明老师,不要再往我家叫外卖寄快递啦,最近他们经常不送上楼,楼下邻居说放楼门口丢了好几次。”他暂时不想坦陈搬家的事,免得又要理论为什么不搬去明家住。那是一定会和明盐有冲突的。 当面还好说,恋人总有各种讨价还价的方式;异地放大了沟通的难度,连谢元这样理智的,有时都会感到无力。他搬家这件事,还是等明盐回来了再慢慢去讲。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出现故障,触屏的右侧不能点了。去咨询了官方修手机的价格,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尽量坚持坚持。触屏不能用也有解法:需要用这一半的时候,就把画面横过来,键盘转到能用的半边。嘿,缝缝补补又三年。 分组这件事,比谢元想的要来得快。淳意的校招结束后,沈一念召集二部午间去吃自助烤肉。无他,快耳。“这次会分几个人过来。”老大宣布说,“我们下个月搬办公室。” 搬办公室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谢元和同事们面面相觑。因为二部人少,他们这一片甚至还有好几个空位。校招能给二部分几个人、能否把空位坐满都未知。 “今天也是给辞斐送别。”紧接着第二个消息就丢下来。 刚确认转正的郑辞斐带着略含歉意的笑容,“我还是决定回去考博。”后来过了段时间谢元才听说,是编辑的收入让她思来想去,还是难以接受,终于决定读了博士再寻出路。 “是好事情。”沈一念一锤定音,举起麦茶:“祝辞斐前程光明。” 三言两语间,搬办公室这件事也说明白了。一直没做出什么成果的技术部,终于被老板痛定思痛整个“优化”掉。白发了几年工资,最后还是得出去买服务。这几年编辑和市场各部都在陆续进人,一直有若干编辑借坐在自己所属的编辑组之外;技术部那块工位腾出来,领导们就打算重新规划一下办公区。 沈一念吃了口魏蓉蓉烤好的肉。“位置我已经抢下来了。楼上绘本基本不动,教辅他们会搬走,我们去坐那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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