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玉腿往对面沙发一蹬,不准。 不偏不倚,正踩于白耀腿侧,夏日的小白鞋轻透,鞋帮低,鞋带不知何时散掉,裤管下一截脚踝,小粒硬骨拉出漂亮的踝线。 一只大手包裹上来。 白耀这个举动,将事态推向了不可思议的高潮。 韩泽玉完全没料到,掌心的热几乎透皮,烫入骨头。 他反射性缩脚,对方纹丝未动,一根手指都没抬起,像随意执着什么,要不是看到踝上泛起挣动下的红色皮痕,还真觉得白耀根本没使劲。 “耀。” 裴南川情急脱口,这一声完全没过脑子。 “叫什么?”对方似要确认,直白看过来,仿佛在用眼神问,你在搞什么。 协议双方缔结,也是双方自愿终止,两套协议一人一份,裴南川最后没能干满一个月,白耀为他结算整月薪酬,体现出甲方的慷慨和大方。 “……” 裴南川欲言又止,他不知该怎么讲。 正当此时,一个诚惶诚恐,不大敢讲话的酒店侍者小心打断他们。 有人说签单找这位韩先生,他在一旁已经等候好久,一直未找到合适机会,那只手就没离开过韩先生的脚,好像也不打算松开。 酒店餐区已过打烊时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扰进来。 手最终撤掉。 韩泽玉起来时有些笨拙,小侍者想上前扶,被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了一眼后,就不敢碰韩先生了,只是礼貌引导他去大客户柜台。 离开后,白耀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投向裴南川。 指尖对搓,片刻,他哂笑道:“你也差不多点,我又不是鹊桥。” 裴南川当即脸上发热。 不是他找不到机会跟韩泽玉澄清,随便编些理由说他跟白耀已经和平分手即可,是他从本心就不愿,裴南川太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没有‘白耀男友’这个标签,他屁也不是。 这份足以改变他人生的工作也是这样诞生的。 “白先生,我…会说,会找机会说。” 白耀又看了会儿裴南川,落下眼,低头看手机,处理着什么。 聚会接近尾声,那些拍腻他们的爱瓜人士纷纷打道回府,待韩泽玉返回,白耀提议去对面小夜吧坐坐。 “小赵车里等呢?”裴南川拿了桌上手机,顺口问白耀。 感觉上,裴南川语气有变,跟叫白先生那句差好多,听起来距离感一下消失,不过貌似有什么难事处理,白耀眉目冷肃,一心在手机上。 “我开的车。” “那就别喝了,下次吧,”裴南川接道:“代驾你又不爱要。” 协议期,有次被叫去,两人全沾了酒,白耀以不爱车中有生人为由,千里迢迢招来助理,裴南川当时还暗暗嫌弃白耀公主病。 “太晚了,小赵也要睡觉。” 对话随口而出,日常得几乎没人注意,正是如此,那份相熟和不设防才会格外深刻,直刻入韩泽玉心口。 手攥紧了,小臂都为之绷硬,韩泽玉将整条手臂塞进裤兜,垂眼。 白耀站起,眼光还在手机上,低头向外走,清洁人员提卫生桶迎面过来,裴南川忙出言提醒,却反被白耀大手一拉,原来提桶的不止一个,险些裴南川就真撞上。 两人并排走了几步,发觉韩泽玉并未跟上。 手机彻底按熄收起,白耀转回身,看身后的韩泽玉。 这人就那么形单影只地站着,大堂的灯一瞬转暗,似是将他眼里的光一同淹灭。 ---- 非要搞事又小心眼,哼哼。 第33章 用他的方式问 33. 晚间预报有雨。 细雨转眼成线砸下,噼里啪啦拍打车窗,皮卡劈开疾雨,驰骋在绕山公路上。 与那些平原拔地而起的城不同,这里群山环绕,即使是穿城高速也时不时会有大段山路,缺少遮挡物,山雨似乎比城内下得大,雨刷不停摇摆。 当时在EastLake吃饭,韩泽玉滴酒未沾,太子没人敢灌,那一桌老油条都很宠他。 离开时已经开始飘雨。 皮卡雨中闪着尾灯,停车场迈巴赫车位在前,当时电梯里白耀问韩泽玉,要不要一同上车,皮卡留下明日再开走。 白耀身旁是裴南川,一起归家的样子。 韩泽玉似是斗倦,摆摆手放白耀走,自己上了皮卡。 雨变得细密,车窗斑斑点点,迈巴赫不一会儿便消失雨夜,韩泽玉车位上出神好久,才打燃引擎,开走。 油门猛踩到底,韩泽玉直冲山路,像是突然从什么尖利东西上擦过,底盘嘶吼着溅起万丈泥水,车在山道泥尘中打了个旋,车轮空转滑行,嗡的一声重响。 雨毫无征兆变大,山道能见度跌穿安全标准,韩泽玉停靠道旁,叼了根烟,听着广播中播报橙色预警,以及关闭行车道的通知。 皮卡被困,开不出去了。 苏珍妮一身睡衣,拖鞋厚重,在前院木阶来回趿出闷响,她不时按亮手机,上面行走的时间数字叫她越来越恐惧。 韩泽玉不是个叫人担心的孩子,他的守时来源于对长辈的体恤,知道太晚回家苏姨要悬心,会不安等待,读书时多叛逆也不会迟于夜间十二点。 天已经蒙蒙亮了。 苏珍妮嘴咬得泛白,手机掌中乱搓,突然她划开解锁,翻着来电列表像是要给谁拨电话 一只大手抓过来。 苏珍妮险些就要喊出声,韩泽玉抓了便放开,一言不发,从苏姨身旁经过。 强压心惊,苏珍妮一下下抚弄胸口,转身跟上。 回到卧室,韩泽玉一头扎入浴房。 他是得清洗,玄关外那么一大片水湿,脚印从宅外一直蜿蜒到房内,活像水鬼上岸。 苏珍妮急促喘着,沿着这条湿痕,来到浴室,她在门外敲了两下,房内没水声。 一样也没人声。 比等不到人时还惊恐,苏珍妮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浴缸里是她晚间备好的一池水。 恒温系统开启,一直保持人体舒适温度,韩泽玉穿着衣服躺进去,水影不再浅淡,一缸颜色各异的布料。 苏珍妮大气不敢喘,自己拉扯大的孩子多少有些母性直觉,苏姨没多问,只是靠近缸沿,假意试水,实则用眼睛一寸寸看,她怕有伤口,血或是什么。 见韩泽玉无恙,这才高高嘟起嘴: “宝宝你好讨厌啊!手机丢啦?坏啦?手指断了?还是嗓子被人药哑了?为什么打不通?为什么都不同我说??”苏珍妮在缸里打出愤怒水花:“连人家白耀都知道打电话来,你!臭宝!一个都没” 闭目仰在缸沿,韩泽玉此时睁开,转头凝视苏珍妮。 “啊!对的呀,就这样的啊,怎么啦?”宝宝直盯过来,苏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高叫道:“他没说什么呀!就说手机遗失,问你有没有见到!” “深夜,找手机?”韩泽玉一抬眉尖,意有所指的样子。 “那怎么啦?!”苏姨气不顺:“就不许人家事务繁忙,有要紧事还丢了手机?找不到多着急啊” “姨你说什么了?” 嗓音好哑,像一直在被雨水浇。 苏珍妮调高水温,一把抓下毛巾,丢到韩泽玉头上:“我说你睡得小猪似的直打鼾,什么话改天再问!” “好气啊,睡不着觉了宝宝!”苏珍妮真好烦,急风骤雨的夜,行为失常的孩子,放不下的心。 韩泽玉乖顺擦头,不再招惹。 苏珍妮咬嘴不语,双手去拢加热装置旁率先升温的水,浇到韩泽玉身上,就这样一拢一拢,也不走,韩泽玉知道她还有话说。 于是,他自己又调高了一点温度,等待着。 苏珍妮觉得水温够了,趴缸边,试探地问:“宝宝你这是怎么啦?闯祸啦?又惹你爸生气啦?还是把霆新干破产啦?” “……” 苏姨的想象力也就止步于此。 韩泽玉觉得但凡一个自小与他熟识,知晓他全部过往的人也绝猜不到,说出来都会跟讲惊悚鬼事一样,对方一定满面狰狞。 还是积点德,不要吓苏姨了。 “我,病了。”眼睫向下,韩泽玉似乎心事重重。 “怎…怎么了嘛??”苏珍妮吓死,仔细去看这孩子。 “大概…是脑子那一方面,”韩泽玉一脸真诚:“还蛮严重的。” “……” 苏妈妈斜斜睨着这个臭宝。 “哦?这样啊,”她轻佻一问:“好严重好严重的嘛?” 韩泽玉笑笑:“简直病入膏肓。” “我看是坏掉啦!!”女人好凶的,知道再挖不到什么,这孩子脾性就这样,不想说就撒科打诨,说不出个正经话。 她甩甩水湿的手,站起来,叉腰道:“把白耀手机还回去,小朋友。” “……” 从白耀来找,苏珍妮就认定是韩泽玉又在做坏,这次居然幼稚得藏人家东西,她手一伸,在韩泽玉面前摊开,意思很明确。 一个心眼一万八,手段和技俩远在自己之上,却装得这么人畜无害,小白兔一样,惹得旁人好心疼,为他打抱不平。 韩泽玉再次确定,对白耀有别样感觉大概真是脑干缺失所致。 雨依旧在下。 苏姨从二楼下来时,窗外车灯正起,她错愕地看着大门门禁竟自动打开是可以识别的车辆。 韩绍辉没可能这时回家,那就只会是 白耀携着风雨进门,在玄关换鞋。 苏珍妮一张混乱且茫然的脸。 失语半晌,也不知脑中怎地搭的线,开口就说手机真没在。 “……” 白耀将雨伞归位,抹去袖口水珠,一本正经回道:“苏姨之前说他睡了,睡得很沉,这样我怎么信?没有问啊。” “……” 属实是自掘坟墓了。 面对白耀静待后续的表情,苏珍妮不得不硬着头皮圆谎。 又是编韩泽玉起夜被她逮到,又是编不交代就不让回去睡,全然不顾大半夜折腾逻辑上多牵强。 白耀叫停,他不想听这些。 哪怕未必是真,他也不想听到苏珍妮又偏袒他对韩泽玉造成伤害,他很深地蹙了一下眉,说知道了。 还在EastLake时,他就已经察觉到韩泽玉反常的倦意和颓然,以及一些不可名状的消沉。 按理说,重新接近且以职业为命脉掌控住裴南川,这是多么值得卖弄的事,韩泽玉在他面前孔雀开屏,高傲转圈,还要抖上一抖都不为过。 他看到的却是一只秃尾巴,没精打采的母雀。 协议期内租的房还未到期,白耀没赶人,让裴南川先住,找到下一个住处之后再搬走,如有必要,可以再多续一月。 今夜待他把人送到地铁站后,有些改主意,打算尽快与裴南川划清,伙拆得彻底一些,他静静在车中点起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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