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查槐怎么想,也想不到查柳和四叔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查槐在人群中藏得还算不错,距离警局大门只剩下几步路的位置。 然而坏就坏在他打量那几人时被自己的猜测惊讶,没能把目光及时移回来。 原本一直低头流泪的四婶似有所觉,忽然朝查槐的方向看来。两人目光一撞即分,但就是这一下,让四婶看清了查槐的脸。 四婶的眼睛骤然瞪大,查槐想,坏了,要遭。 下一秒,他就看着四婶从悲伤的妇人化身为复仇的厉鬼,一双眼瞪出了血丝,把遗像当做板砖一样高高举起、重重扫下,朝着他扑了过来:“小畜生,你还我丈夫的命来!” 举着话筒的年轻女记者被遗像牌板砖撞得连退几步,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被人群挤压着踩过去,一双手从背后扯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一边。 女记者吓出一身冷汗,想回头道谢,就见刚才还在她话筒前啜泣的女人扑了过来,扑到扶她一把那人身上,对他又抓又打,疯了一样地叫嚷着。 那就是她刚才说的白眼狼侄儿吗? “罗姐,咱们要跟上吗?” 她愣神的片刻功夫里,身后一群同行已经像闻见血腥味的豺狼一样一拥上前,把两个当事人围在中间。而她的摄像不甘落后,正跃跃欲试的看着她。 不论是“被欺孤儿十年后勇敢复仇”,还是“白眼狼侄儿侄女背信弃义,为钱财反杀恩人小叔”,都绝对是一个值得深度挖掘的大标题。 亲戚关系、道德伦理、凶杀案,既能找到人们的共情点,又能兼顾刺激感,何况三个话题都是当下容易起热点引流量的类型。只要对标题稿件稍加修饰,上不了全国大新闻,在潞城本地甚至本省的视频号火一把,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但不知为何,看着中央两个人,她总觉得,这件事的曝光会是对这个本已不容易的家庭造成极大的二次伤害。 眼瞅着门口已经从“受害者家属采访”要演变成“围殴群架”,早在一边警戒的几个警察忙上来维持秩序,连拖带拽地把查槐从里面解救出来。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闪烁不停的摄像头,夹杂着女人的哭吼:“你们都是一伙的!警察和凶手合伙欺负人啦,没有天理,没有公道了啊!” “不了吧,”女记者摇摇头,“资料收集得挺全,就别揪着这几个人不放了。咱们早点回去,赶赶工,争取在这些媒体前面发出去吧。” 查槐的整个领子都被扯开了,外衣上装饰用的扣子还崩掉一个,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跟着带路的警察往里走:“谢谢警官帮忙,这么晚还得出来处理事情,真是麻烦您了。” 给他带路的警察看上去比他还小不少,刚才在外面还维持着“威严”唬人,往里走了几步,见查槐通情达理,话匣子也打开了一点:“小事小事,我还得庆幸你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管呢!本来嘛,他们在外面采访,情绪激动一点用词激烈一点,也和闹事挂不上钩,硬要管还怕媒体添油加醋,唉,公家饭不好吃啊……” “你在那胡说什么呢?” 一个中年警官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陈久。陈久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连查槐走到他面前都没注意到。查槐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陈久就像见鬼一样弹起来,看见是他,才稍微松懈下来。 “查槐?你来了啊,”陈久道,“这位就是何警官,是负责查柳……负责你小叔的案子的。” 何警官对查槐颔首:“查先生,关于案件我们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 查槐准备跟着何警官往里走,忽然想起阮文谊等会还要过来。 他怕阮文谊和那群对工作充满热情的记者撞在一起,怕畏惧别人目光的阮文谊被暴露在聚光灯下,然后出现在某日的短视频或者本地新闻里。 “姐夫,”查槐喊住陈久,“文谊等会要来,我不想让他走正门,你能不能……” “不能。” 陈久搓一把脸,疲惫道:“我早就定了车票,现在得去车站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的生硬,陈久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不是姐夫不近人情,是我最近正忙,有个升迁机会,上面还在考核……不管发生什么,生活总得继续,我也要活命的呀,小查。” 他再次狠狠抹了把脸,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对查槐一鞠躬,往门外走去。 抹脸是什么有特殊魔力的动作吗? 他好像把什么曾经珍重的东西从脑海里一起抹去,扔在地上。查槐看着他走出公安局的大门,越走越快,仿佛卸去了一个本来容不下又舍不得的大包袱,从此就一身轻。 “你还好吗?”何警官在一边友善地提醒,“如果你还担心正门的问题,可以把手机还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给那边的警官,他会帮忙处理的。” 查槐不再看陈久的背影,把手机掏出来:“好的,谢谢。” 何警官带他进了办公室。 他从边上抽了个塑料凳子出来:“最近忙的事多,没怎么打理,将就坐吧。” 作为一个前.不良少年,现.灰色地带从业者,查槐坐在警察的办公室里,还是有点局促的。 他双手乖顺地摊在桌子上,指肚摩擦着桌面,摸得到岁月在木桌上留下的痕迹。 有的是东西拖拽的划痕,有的是久放或磕碰造成的掉皮。何警官还在旁边整理东西,查槐低下头,一个个数着视线里的瑕疵数量,缓解浑身的不自然感。 “桌子上有什么吗?” 何警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查槐把眼神收回去,摇摇头:“没有。就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发呆。” “这样啊,”何警官瞥一眼桌面,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没有的话,就可以出去了。” 查槐从座位上起身,活动一下被塑料凳子折磨到酸麻的腰和腿:“没有了。” “后续有进展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何警官道,“也希望你在获得查柳行踪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汇报给警方。” 查槐道:“我会的。” 何警官在脑海里搜寻片刻,确定该说的都已经说过,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给查槐让出一条路:“你先前等的人已经到了,就在大厅等你。快去吧。” 查槐从拐角一出来,就看到了阮文谊。 他的爱人坐在最靠边的位置——确保他只要出来,在这里一拐弯,就会第一时间看到有人在等他。 查槐的心还跟着他的小叔一起留在泥泞的土壤里腐烂,眼睛已经随着那一抹亮色烧了起来。他像是被扔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人,看到热源的时候,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近。 于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两只脚先跑了起来。 大概是查槐的脚步太重太明显,低着头打瞌睡的阮文谊被声音惊醒,看到查槐,下意识起身往前,然后就和查槐撞在一起,被他抱了个满怀。 阮文谊倍查槐的举动吓了一跳。这里怎么说也是公安局,亲亲热热实在对不起严肃的氛围…… 但想是这么想,等他感受到查槐有些不平的呼吸,又开始舍不得把他推开,甚至还控制不住的伸手会拥,想把人抱得更紧一些。 “你还好吗?”阮文谊小声问。 “不太好。” 他把脸贴着阮文谊的头发,声音闷闷的。每一个字吐出来就带着一股气洒在阮文谊头顶,搞得他很痒,却又不好在此刻开口说。 不太好是多不好? 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阮文谊有很多话要问,可不知问哪个合适,生怕自己不合适的问题给本就摇摇欲坠的查槐再插一把刀。 他脑袋一片空白,最近恶补的《说话的艺术》在这重要时刻也忘了个干净。 几秒过后,阮文谊缓慢地眨眨眼,压着声音道:“那怎么办呀?” 话一出口他就在后悔——哪有问需要安慰的当事人怎么办的? 但查槐好像没嫌弃他太蠢。 “加上点黄瓜和醋,凉拌吧,”查槐放开他,“文谊,和我回一趟老宅吧。” 第72章 72 两人从公安局的侧门溜出去,路过正门那条街的时候,还隐约听得到喧闹声。 查槐问道:“你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吧?” “不是,”阮文谊摇摇头,“我下车后给你打电话,是个女警接的,她给我开了侧门让我进去。那边是怎么回事?来闹事的?” 查槐松了口气:“没让你撞见就好。是我老家那帮亲戚,估计是想把事情闹大吧。” 阮文谊疑惑道:“闹大?家里有人是嫌疑人,闹大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查槐这才想起来,关键的信息他还没说。 看着眼神里全是担心的阮文谊,他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难说出口。 “我姐她杀……疑似她杀害的人,是我四叔。” 两人原本是并肩而行,可在查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阮文谊脚步一顿,就被落在了查槐身后。 查槐本来可以立刻停下的,但他没有。 他往前又走出两步,等余光里都看不到阮文谊的身影、只有路灯拉长的倒影还在眼前时,才在原地站定。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阮文谊慢吞吞地开口,“你四叔是为数不多的,对你还不错的亲戚。” “嗯,”查槐道,“我父母说,四叔年轻时候好赌,不过结婚后收手了一阵。但八年前我四婶发现他偷家里的钱去县里网吧搞赌球,两人吵了一架,后来我四叔干脆彻底不要脸了,天天在各种麻将馆棋牌室网吧泡着,工资一分钱交不出来不说,还把家里先前存的钱也败了不少。” 黄赌毒是放着鲜美饵料的鱼钩,勾着人最隐晦的欲望和快感。人咬钩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只是舔一下、品尝一小口这刺激的诱惑,就能全身而退,殊不知钩上早就叠满了看不见的buff,咬上一口,就能把皮囊扯开,让人肚破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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