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场景是暴雨中的荒野,一名长发女人站在荒野正中央,头发和白裙都被大雨浸湿。冯雪在创作时突出表现了雨幕,所以整幅画都显得朦朦胧胧的。女人就安静站在那里,隔着雨幕与画外的人对视。 “靠。”童新月由衷感叹,“她把她自己画得好美。” 她退后几步,举起手机,想要把这幅画完整地拍下来。戴英正好站在画前,就与画作一起进入了她的取景框内。 童新月手指定住,没有按下拍照键。她放下手机,有些不是滋味。 戴英没有察觉她的举动,只是盯着画发呆。他在品评这幅画吗?不见得,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不是开心的事就对了。 画里的女人形容萧瑟,这是当然的,因为画家刻意描绘了这种氛围。可是在童新月看来,站在画前的戴英似乎也被这种氛围侵染了,他身上某种沉重的气质不经艺术加工,更加立体,也更加现实。 童新月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戴英,就是在一场展览上。那是有关游戏的展览,童新月公司的展位和戴英公司的相邻,都是被挤在角落的小展位,各自守着自家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游戏。 不过,同样是无人问津,戴英那边却比童新月这边“热闹”许多。童新月从早上九点来到展位上,就一直能看到隔壁展位上的中年人摆着领导架势,对着一个年轻人呼来喝去。一会让他搬物资、领盒饭、丢垃圾,一会又让他打印资料,回公司取文件……在不肯停歇的支使声中,年轻人连坐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任何时候朝他看过去,他都在来回奔波。 这个年轻人就是戴英。 到了下午,戴英仍然被那位领导不合理地驱使,干些没有意义的杂活。比如,那位领导突然就看展位上的椅子不顺眼,要求戴英一把一把地搬到后勤那里替换;又比如,明明是领导的私人物品,他却要戴英帮他拿到展位上来。 傻子都知道这是刻意刁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戴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稍走几步就大汗淋漓。他脚步沉重,一瘸一拐,时常要停在半道,扶着墙缓上好一会才能继续行走。都是刚出来工作的年轻人,童新月同情起了他的遭遇,但他们终究是陌生人,她不会随随便便地去管他人的闲事。 直到童新月在戴英的裤管上看到了暗红的血迹。 在膝以下的位置,洇开了手掌那么大一片。 那时候的童新月并不认识戴英,她以一个健全人的思维去想,以为戴英是不小心磕到了哪里。她放心不下,就去问会展中心的工作人员借了碘伏和棉签,悄悄离开展位,堵住了正在为领导跑腿的戴英。 童新月说明来意,把碘伏和棉签递给戴英。戴英仰起苍白的脸冲她笑了笑,没有接。 “谢谢你,我没有受伤,是残肢和假肢接触的地方磨破了。但是我还有事情要做,不方便把假肢脱下来。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他说着,把左边的裤腿卷起来一点,给童新月看到了他的假肢。 童新月大受冲击,她愣愣地看着戴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戴英并不在意她的失态。他再次对她道谢,迈着吃力的步伐走开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童新月都忘不了这天的经历。她被冲击到了,但冲击她的并不是戴英是残疾人的事实——戴英对疼痛的漠视,他行动间透露出的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这才是让童新月动容的东西。 后来,童新月要到了戴英的联系方式。在他们还不是朋友的时候,童新月就冲动地对戴英说:“要不然你来我们公司吧?” 再后来,一切顺利,戴英入职了她所在的公司,成为了她的同事兼好友。他们这家公司很年轻,没什么成就也开不出有竞争力的工资,胜在氛围好,领导和同事都是正常人,没有人会故意刁难戴英。 童新月拍了拍脸颊,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拿起手机一阵操作。 操作完了之后,她喊戴英:“你来看看,我觉得把你放在他身边,好像比冯雪在他身边更合适。” “什么?”戴英凑过来看,见她用修图软件在冯雪和梁倏亭的合照中p了个戴英上去。为了快速完成,手法之拙劣,效果之违和,简直有愧于她做游戏美术的这么多年。 童新月显得很得意,“为什么说你合适呢?因为这位先生看上去温和,其实本质上很冷漠吧?就像你看起来是个刺头,其实就像小猫一样软软的……” “你说什么?”戴英被童新月的比喻恶心到了,皱着眉来夺她的手机,“不要乱p,这对他们很不礼貌。” 童新月举高手机,耍赖似的说:“我又不认识他们,你管我礼不礼貌。” 戴英瞪她,她笑起来,在他的监督下退出修图软件,“好了好了,我p着玩的,没保存。你让开一点,我要拍这幅画。” 戴英叹口气,从画前退开。 这幅《雨夜对话》中的女人依旧凄美动人,但画外的戴英经过童新月的打岔,已经不再被画中的氛围侵染。 童新月和戴英成为朋友之后,很少见到戴英表露出他的痛苦。他不容易醉,嘴严,心防又重,只有在说起两件事的时候控制不了情绪。 一件事关于他车祸中逝世的母亲,那是童新月第一次见到哽咽得说不出话的戴英;另一件事关于戴英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说起这位朋友的那次,童新月还没喝醉戴英就先醉了,他在酒吧里说起了胡话:“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要,我没那么卑鄙。” 所以,戴英觉得不属于他却又为之痛苦的东西是什么? 就是童新月偶然在冯雪的合照里见到,又在昨晚的记忆里依稀记得的那位Alpha? 如果是,那童新月觉得,所谓“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要”,戴英从来就没有做到过。
第17章 盛夏多雨。周六的傍晚,阴云突然聚集起来,遮掩了亮红的落日。伴随嘈杂的淅沥声,急雨倾盆而下。 周六戴英另外有约,梁倏亭没有约到他,就选择回家看望父母。与父母吃过午饭后,他回到家,没心情工作,找了有关下肢截肢者术后恢复与日常护理的资料来读。 雨声打断了梁倏亭的思绪。他将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向窗外,见雨势颇大,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戴英出门有没有带伞。 他拿出手机,果断地打给了戴英。 “喂?”本以为这个电话没那么容易打通,但事实却是,刚刚响铃一声戴英就接听了。 “喂,你在外面?”梁倏亭问。戴英那边的背景音并不安静。 “对,我还在外面。你呢?” “我在家。外面下起了暴雨,你在哪个区,有雨吗?” “我这边也在下雨,雨挺大的。” 梁倏亭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各个区都在下雨,你应该不方便打车。如果你和你朋友那边结束了,告诉我,我随时可以过去接你。” 大概有那么五秒钟,梁倏亭只听得到电话内外传来的雨声。 “戴英?”他问。 可能是受雨声干扰,戴英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知不知道昨天和今天你都在说一些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戴英挑明了局面。 成年人就是这样,虽然装聋作哑的本领远比少年人来得高明,可绝不会听不懂“我想见你”、“我每天都想见你”这种话背后隐藏的意思。要不要装聋作哑,全看个人性格,而戴英从来不喜欢装傻。 “我知道。”梁倏亭斟酌着用语,“但是你没有误解我。”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这是电话联系的弊端,梁倏亭只能等待电信号的传递,不能从戴英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中解读他的情绪;这也是电话联系的优势,他们都有独立思考的空间。 不知等了多久,戴英开口了:“喂,你还在听吗?” 梁倏亭说:“我在。” “我刚跟朋友吃完饭,出来以后发现下雨了。我朋友带了伞,我没带。现在她打车回家了,我在饭店门口等雨停。”电话那头传来戴英深呼吸的声音,紧接着是,“来接我。” 来接我? 梁倏亭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戴英相当强势地说完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噤声了。过了几秒,梁倏亭正想开口,又听见戴英用商量的语气补充道,“你可以来接我吗?” 梁倏亭从电脑前站起身,一边走出书房,一边说:“把地址发给我。” 黑色的汽车冲进雨幕,引擎的轰鸣连着心跳,分不清哪边更鼓噪。梁倏亭看着导航显示的一个小时车程,久违地感受到了急切。 戴英给的地址是一家热门餐厅,门口的雨棚下有一排提供给等位客人休息的椅子。梁倏亭到的时候,戴英就坐在那里望着大雨发呆。 梁倏亭撑伞靠近,还没走到戴英身前,戴英就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戴英。”梁倏亭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呢?隔着细密的落雨,戴英脸上的泛红居然清晰可见。明明梁倏亭只是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走过去而已。 戴英站起身,小跑过来钻进梁倏亭的伞下:“走吧。” 梁倏亭将雨伞移向戴英,与他肩挨着肩走到车前。戴英伸手要开副驾驶车门,梁倏亭替他开了。戴英有些僵硬地往里坐,梁倏亭微微低俯下去为他撑伞,凑他近了,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不是Omega的甜香,是香水味,非常柔和的女性香水。 顿时,梁倏亭鼓噪的心跳安静了。 他不动声色地坐进驾驶座,将车子开出餐厅所在的这条窄道,才问:“今天和朋友玩得怎么样?” 戴英像是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挺好的,我今天是跟童新月一起,就是昨天你帮忙送回家的那个,晚上她请客。” “你们经常一起吃饭?”虽是问句,但梁倏亭很笃定。 “对啊。”戴英大大方方地说,“我们关系很好,吃得到一起去。她比我小三岁,可是性格特别好,我现在这个公司就是她介绍我进去的,算是我的恩人吧。” 梁倏亭“嗯”了一声,曲起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恩人?意味着在进入现在的公司就职之前,戴英或许遇到过什么困难。 理智告诉梁倏亭,童新月和戴英不可能有什么。他不至于幼稚到谁靠近戴英都要乱吃飞醋。可是在情感层面,梁倏亭不够了解戴英,跟戴英的关系不如其他人跟他的亲密,在戴英困难的时候没能帮上忙……这些事确确实实会影响到梁倏亭的心情。 “现在要去我家吗?”看到熟悉的街景,戴英说,“慢点开,别去我家,去我家你不好停车,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梁倏亭问。 他还以为他得到的只是一个送戴英回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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