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侵染了浅色的西服,污痕的色泽深到发黑。 “对不起,先生,太对不起了……” 戴英的衣服是明晃晃的高奢,服务生哪里赔得起。年轻人吓得脸色青红,感到身边光线忽的一暗,竟是梁倏亭走到了他们跟前。 “梁、梁先生,对不起,我去取毛巾来……” “不用。”梁倏亭看都不看他,“你去做你的事。” 倒是戴英站稳了脚,安慰了他一句:“没事,是我撞到了你。” 事情发生在角落,动静很小。会场的经理和梁倏亭的秘书接连赶了过来,经理带走服务生,秘书则将梁倏亭和戴英引进休息室内,说:“梁总、戴先生,稍坐一会,我去取戴先生备用的衣服。” 秘书走后,私密的休息室内只剩下梁倏亭和戴英。 戴英出的汗比刚才更多。他的唇色是无血色的白,脸颊上的红色浮于表面,透出些许病态。 梁倏亭早该看出来他不对劲。 “戴英。”梁倏亭轻轻问,“你是不是腿疼腿?” 戴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梁倏亭继续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戴英深深埋着头,嗓音是努力忍痛后的喑哑。 “我又搞砸了。” 梁倏亭拿起毛巾,为他擦拭衣服上沾染的红酒:“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别想太多,你没有搞砸任何事。” 戴英眼里混合着懊恼、难过、不甘,还有几分自嘲与麻木。 “我有没有搞砸,你评判不了。我是在跟我自己较劲。你带我去参加宁柠的婚礼,我踩到别人的脚;你邀我来参加宴会,我又撞到别人。我没有一次能把事情做好。” 通过擦拭的动作,梁倏亭在戴英身上感受到了他在颤抖。戴英的疼痛似乎更加剧烈了,梁倏亭已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能够治愈戴英痛苦的那一个,还是令戴英加深痛苦的根源所在。 “你只要到场就足够了。”梁倏亭尽力安抚戴英,“没有人会在意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别再回头细想,好不好?” 说着,梁倏亭换了小方巾,替戴英擦去额角的汗,语气越发柔和,“我去拿止痛药给你。等这阵疼缓过来,我就带你回家。” 以戴英现在的状态,继续沟通对他、对梁倏亭都是折磨。让戴英不要再忍受疼痛才是最要紧的事。梁倏亭走到门外,叫来助理,嘱咐助理看好休息室,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撞见戴英难受的模样,他则亲自去取止痛药。 梁倏亭车里一直备着戴英常吃的几种止痛药,为了省去说明和指引的时间,最快速度拿到药给戴英,他选择亲自去拿。 一来一回,拿药的整个过程,梁倏亭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当他回到休息室外时,他看到是站在敞开的门前慌乱打电话给他的助理。 望向门内,休息室已然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他问助理。 助理说:“戴先生非要走,抱歉,梁总,我不敢拦他。他让我跟您说……年会还没结束,您不方便提前离场。他还有腿,可以自己走。” 锋利的药板边缘刺痛了梁倏亭。止痛药的铝箔板在他的手中扭曲变形,休息室内空荡荡的景象似乎也发生了扭曲,他盯着空气,却像盯着某个人一样专注。 花了好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梁倏亭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他拿出手机打给戴英,漫长且规律的嘟声响了十几下,标准的播音女声提示他“无人接听”。 梁倏亭没有放弃。他隔一段时间再打,连续拨出三通,都被对方瞬间挂断。 电话打不通,他转而编辑消息:“你不想让我送你回去,我不强迫你,但你的状态让我很担心。请你接我的电话,让我知道你在哪、是否安全,能不能自己平安回到家。” 消息发出后,梁倏亭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确保戴英有足够的时间看清他的消息并思考清楚,这才慎重地、孤注一掷地拨打出去。 这一回,电话没能顺利拨出。 戴英关机了。 梁倏亭站在原地。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 另一边的梁母听到消息,急忙从社交中脱离,跑过来问梁倏亭:“小戴呢?” “他走了。”梁倏亭说。 “走了?”梁母急得要命,“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他呀!” 梁倏亭没有动:“算了。” 梁母讶然:“你说什么?” 任何一段关系都是双向的。一个人的怀疑会引起另一个人的怀疑。戴英的抗拒坚定、有力,他的自尊与自我被高度强调,似乎比起与梁倏亭的感情,保全他自尊自强的形象更被他优先选择。 梁倏亭开始怀疑戴英是否真的爱他。或许戴英爱的只是他的虚影——那个高中时被健全开朗的戴英喜欢过的梁倏亭,所以,不管现在的梁倏亭有多爱现在的戴英,戴英都不在乎;梁倏亭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戴英。真正的爱怎么会被对方深深的怀疑、抗拒,成为引发对方精神压力与肉体痛苦的源泉。或许他真的只是移情,是错把心疼当爱情的怜悯之心。 一个怀疑引发另一个怀疑,这些怀疑聚合成一股巨大的下坠力,将梁倏亭钉在原地,带走他全部的行动力与自信心。 就像童新月说的,真的关心戴英,就该用戴英能接受的方式。 人们无法牵住一个不肯伸出手的人。 如果戴英无论如何都不愿伸出手,那就算了。
第35章 灯光、酒影,来宾的珠光宝气;乐队的音乐,餐具碰撞的脆响,服务生来回忙碌的脚步,人们的交谈、笑声和窃窃私语;还有桌花、餐食、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仿佛数据一口气输入过多,程序过载罢工。当戴英跟着梁家人、学着梁家人的举止和做派,开始酬应第三拨前来打招呼的宾客时,他受不了了。 他的腿疼得像在受剐刑。 戴英不想出丑。他躲进卫生间的隔间不出来,默默期盼疼痛可以离开。可是隔间外,三三两两的人进来中场休息,一边对镜整理仪容一边聊天。他们的交谈硬是往戴英耳里钻。 “……宁家人真的一个都没有来诶。” “对啊,看来梁总彻底换人了。你们看到没有,梁太太可是手牵手把新人领进来的。” “新人感觉不像个Omega,他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说不定来头比宁柠更大呢。” “哈哈,有道理。” 做了惹眼的事,自然会被他人议论,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戴英好声好气地劝解自己,可就算他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这一起一落的过程也会给他带来压力。 脚步声远去,隔间外的交谈休止。戴英走出卫生间,发现自己已经“逃”到了离梁家人很远的位置——走回他们身边,需要跨过大半个宴厅。 离开了梁母的引带,他突然走不过去了。 他以为他的内核足够强大,足以勘破世俗的名利与浮沉,无论走到哪里都安之若素,可那只是他的自大而已。 从这里到那里,是从零到一,从地面蹿升高台,从一个阶级到另一个阶级。需要看淡满场的注目,忽略眼花缭乱的酒影。支撑一个人从容走过这段路的,是雄厚的财力 、从小看惯世面的眼界和气度。 戴英没有这些东西。 命运额外附赠他的是压力之下如影随形的幻肢痛,以及一颗强到病态的自尊心。 戴英很耐痛。不过忍耐疼痛总会占据他大量的精力。他没有功夫想太多,脑袋里仅剩的那点空间只存着一个念头:他不想出丑。 紧接着,他却撞到服务生,弄脏了昂贵的西装。 戴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出了会场,不远处就是地铁站。顺着往常的思考逻辑,打车太贵太堵,不如地铁来得便利实惠。于是戴英径直走进地铁站,与晚高峰车厢内晃晃悠悠的人群一起乘往家的方向。 自从成为不健全者,坐地铁一度成为戴英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假肢有金属,过安检很麻烦;假肢关节不灵活,上上下下最困难;假肢还没有知觉,容易踩到人,容易踏空或者卡进缝隙。 不过,在大城市生活的工薪族离不开地铁。一年接着一年,现实生活把戴英的厌恶通通磨平。 列车开到了换乘站,戴英随着人流下车,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手机,想要查询换乘信息。 可是口袋里空空如也。 有人偷走了他的手机。 戴英愣在站台,有几秒钟,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现代人离了手机基本无法生存。他是用手机进地站的,离了手机他甚至无法出站。 过了几秒,他又觉得有些好笑。扒手或许是看他一身奢牌又恍恍惚惚,才会向他出手。可是他全身上下最便宜的就是那台属于他自己的手机了。 戴英提起精神,向地铁站内的执勤警察求助。 警官向他询问具体信息,比如在哪里上的车,大概是什么时间、在什么站点丢的……戴英答不上来,警官安慰他,他们会立刻联系各站点的工作人员帮他找回,也保守地告诉他人流量太大,他的手机很可能已经被带出了地铁,找回存在一定难度。 戴英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警官面露无奈,安抚道:“先生,你不要着急。你报案很及时,一般是能找回来的。” 他显得很着急吗? 戴英看向警官,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他一愣,赶紧抬手抹脸,意识到自己正在掉眼泪。 “这样吧,我联系你家里人来接你。”警官说,“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戴英没有开口。 他无法开口。被问到的瞬间,他脑海中第一个默背出来的是梁倏亭的号码。类似的场景下,总是梁倏亭的号码。 “不用了。”戴英说。 警官没有强求,贴心地帮他沟通好到达目的站后的出站事宜,他就继续回去乘车。 换乘了另一条线路,人少了很多。车厢空荡荡的,戴英坐下来,看到对面的玻璃车窗清晰反射出了他的模样。 衣着光鲜亮丽的青年,却顶着一双红肿的双眼。脸上泪痕斑驳,颓废不堪。 你哭什么? 与玻璃窗上的自我对峙着,戴英在心里问自己。 和梁倏亭闹别扭的是你,一个人走掉的是你,看管不好手机的是你。 遇到麻烦不愿意求助梁倏亭的,是你。 当初选择绝交,现在选择在一起的,还是你。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为什么你总是一边满腹怀疑,一边心存期待;一边狠心离开,一边又频频回头。 为什么你活在当下,却总牢牢盯着过去。 其实你知道答案。 因为你懂得自爱,却从来不觉得,比起过去,你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