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好像总是处处错位,凡事都充满遗憾。 李静水握着一束新鲜的菊花,在墓区入口徘徊良久,这种日子不太有人来,他又拖着个明黄色的行李箱,无比显眼。 那只行李箱是袁淮亲自挑的,不许他用死气沉沉的颜色,说奔向新生活就要有新面貌。 可李静水觉得,自己已经把芯子瓤子全落在了这里。 他在M县长大,来省会念大学,乏善可陈的人生不过在这两百多公里之间徘徊往复,唯一的一次旅游,也只跟袁伟走到了郊外。 那是他头一回在山上看日出,天上没有云,太阳几乎一下子就从远处蹦了上来,烧出满天的暖红色。 那时他看着这样震撼的场景,靠着喜欢的人,胸膛让激动和甜蜜塞得满满当当,对未来寄予无限的希望。 袁伟搂住他,笑眯眯地举起手机,“这景多好啊,来来来,我们自拍一个。” 照片里他们背对朝阳,太阳正好镶嵌在两个人中间,因为曝光不足,人脸黑漆漆的,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这座老城有他的爱人、亲人、朋友,有他出生以来的全部回忆…… 直到此刻,李静水才有了一种即将远离故土的真实感。 管理处的工作人员闲得无聊,很热心地迎出来,“您是记不清位置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查一下?” 李静水神色黯然地摇头,怎么会记不清呢,那条路,他早已在心里走过无数次了。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袁伟,因为他“临阵脱逃”,要离开了。 李静水到底没有进去,花束被他放在了入口处那株老槐树底下,他总觉得,走进去才是一场真正的告别。 宁愿再次留点儿遗憾。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墓园,刚刚坐上公交,就来了信息。 “李静水,一路顺风。” 是袁淮。 “你谁也没有亏欠,过得开心点儿。” 李静水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刚才的满心怅然忽然化成了长久积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过的委屈。 他低下头呜咽起来。
第91章 师兄 袁淮这一天,无数次坐立不安,李静水的高铁时刻表跟印在了脑子里似的,随时随地就能调阅出来,他对着六寸见方的手机屏幕,拿手指?么等比缩小的地图,现在应该出省了……现在可能路过风景秀美的H山地带……现在大约进了G省的地界儿…… 晚自习之前有四十五分钟时间休息,袁淮摆摆手挥退那一帮饥肠辘辘的饭搭子,飞奔下楼,找了个清净地方给李静水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有人接,李静水声音软糯糯的,一听就是刚醒,“袁淮?怎么了?” “快到了吧?”袁淮哼着,“也不怕睡过了,还得我叫你。” “我定表了,车上暖和,太困了。” 袁淮听着他咕哝撒娇一样的声音,嘴角就露出不值钱的笑,他单手扒拉着单杠,脚在竖杆半截位置用力一踩,翻身坐了上去,慢慢悠悠晃着腿,夜风微凉,抚平了他焦躁起皱的心。 少年情窦初开的年纪,荷尔蒙一上头,思维就特别奔逸,他最近几天晚上频频做梦,不带重样的。 有时梦见李静水哭哭啼啼回来了,和他抱个满怀,说G省太远了很想他;有时又梦见李静水失联了,他千辛万苦跑去G省一直找啊找,发现李静水衣不蔽体沦落到在街边乞讨;甚至还梦见过李静水给他寄了张写满了英文的明信片,说自己出国和男朋友结婚了,再也不回来了。 袁淮梦中惊醒,就小心翼翼、一寸一寸从自己的枕头上,蹭到李静水的枕头边,听着这人轻缓的呼吸,嗅着他独有的暖暖的香气,近乎贪婪,好几次都想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算了。 吴宇知道,吴斐也看出来,他眼里心里藏着什么秘密,只有李静水这个傻子不明白。 可他不能,他输不起。 袁淮怕那些不好的梦变成现实,怕李静水真会接受不了、一走了之,再也联系不上了。 像这样还能接接他的电话,还记得有袁淮这么个人,就足够好了。 两个人也没什么正经话要说,时常聊几句就沉默一会儿,这份沉默却极其亲近,仿佛他们仍窝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尽一场饭后或学习间隙的随意闲聊。 李静水细心惯了,看了眼时间,哎呀一声,“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还有二十分钟要上课了。” 袁淮扯谎,“我让同学帮忙带了。” “那快回去吃吧,免得等下上课要费神,又不消化。”李静水念叨着,“你晚上回家记得喂苹果啊,我也得收拾一下,快到站了。” “好吧。”袁淮不情不愿地跳下单杠,“你晚上安顿好了再给我发信息。” 挂了电话,袁淮在校门口随便买了袋面包,正边走边填肚子,冷不丁被人拍了一把后脑勺,“去哪儿野了?吃这个能行?” 卢老师嘴里骂着,招呼老板娘给弄了桶泡面,又塞进去几串乱七八糟的鱼丸福袋一类,营养不行,至少管饱。 “你哥不在,饭都不认真吃,书能念好吗?” 袁淮老实捧着那桶沉甸甸的爱心泡面,谢过之后才反应过来,“您怎么——” 卢老师恨铁不成钢,“你哥白天特意来学校了一趟,跟我聊了会儿,他怕影响你上课,看你一眼就走了。” 袁淮停下步子,有片刻失神。 原来不是错觉,李静水真的来过。 李静水睡着那会儿,陆景和吴宇都给他发了信息。 陆景那个活宝说在设计院找到了一位彭师兄的同级大姐,经过两杯奶茶的贿赂,大姐总结彭师兄的性格为八个字,整整截截、上进狂魔,他默默替李静水掬一把同情泪。 李静水回了个笑哈哈的表情包,又打开了吴宇的微信,吴宇发的就简洁多了,让李静水孤身在外照顾好自己,他有空会去看看袁淮。 李静水最放心不下的,除了他爸,就是袁淮,吴宇这句话简直熨帖到了他心里。 他之前以为会再也联系不上吴宇,也以为辞职之后就会跟陆景渐行渐远,可这两个人,全在用不同的方式惦记着他。 G省的冬天极短,三月中旬已经是穿单衫的温度了。 李静水特意在卫生间换了件偏正式的衬衫,想给彭程留下一个好印象。 结果他到了约好的地方,半天不见人影,李静水怀疑记错了地方,对着路牌确认了好几次。 他本身就怕给人添麻烦,这下事情不顺利,心里敲起小鼓,想着不然自己打车好了,彭程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李静水不敢直接走,犹犹豫豫间,就等了半个小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彭程眼睛很毒,一眼就认出他师父朋友圈合照里的人,李静水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清秀些。 他正在跟业主打电话,本来不打算下车,看李静水瘦小的身子板儿拖着那个扎眼的黄色行李箱,自觉过去搭了把手。 彭程大概三十五岁上下,五官硬朗刚毅,眉心一道竖纹,看起来既严肃又干练,确实很符合陆景的八字箴言。 师兄加上老板的双重身份,再配上彭程威严的长相,李静水对着他不自觉有些紧张,小声打了个招呼,就快速坐进副驾驶,手机都不敢掏出来看上一眼。 他竖起耳朵,把投标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彭程靠关系拿了个文化公园设计项目,但该走的流程还得走,有的业绩资料他这样的新公司不好准备。 彭程话说得周到客气,却推拉有度,屡次把对方绕回自己的需求上,他先前只听师父夸过彭程的画图功底,没想到这人做商务也是一把好手,对彭程的敬佩之心,立刻又上了一个高度。 彭程这通电话很长,直到开进小区才挂断,“抱歉啊,开会晚了。” “没事没事……是我麻烦您了彭师兄。” 彭程看他这样拘谨,不由笑了笑。 这人确实和他师父说得一样,是个老实孩子。 公司宿舍已经满员,老专家又三令五申让他好好关照李静水,再加上彭程看过照片后又搀着点儿隐晦的私心,顺理成章把人带回了家。 彭程家在某江新区寸土寸金的位置,私梯入户大平层,正对着灯火游龙一般蜿蜒盘踞的江畔夜景,电梯壁板上雕饰水波样儿的花纹,楼道里铺设的无缝地砖光可鉴人,和李静水之前住的城中村天壤之别。 李静水拘束地跟在后面,努力记着回家路线,忽然让彭程往前捎了一把,“过来,录个指纹。” 彭程个子很高,操作指纹锁的时候得弯着腰,衬衫领口的古龙水味儿就直冲了上来。 这人和陆景同是天之骄子,可彭程浑身透出一股精英味儿,让李静水觉得很有距离感。 他好几次录不准位置,彭程直接伸手拉他,“摁着别动。” 李静水觉得尴尬,又不敢挣扎,乖乖让彭程握着手把指纹给录完了。 彭程给他找了双备用拖鞋,“这俩月太忙了没找家政,可能乱了点儿。” 这话显然太谦虚了,李静水看着一屋子“活儿”,爱干净爱整洁的基因都要蠢蠢欲动了。 彭程一个创业期的单身汉,家和宾馆没两样儿,纯粹当个睡觉的窝,诸如厨房、冰箱这样不用的地方落一层灰,常用的地方则乱七八糟,衣服、稿纸、水杯……哪儿顺手扔哪儿。 两处客卧早改成了书房和简易健身室,里头只勉强拢出来个工作台,别的地方全堆着书和器材,下脚都困难,压根没法住人。 彭程直接打开次卧,“你住这屋,用左边那个衣柜。” 里面的窗帘被单一水儿天蓝色,一张硕大的榻榻米占了半个屋子,书架上还摆着许多儿童读物和高达模型,显然是小孩子住的地方,也是这整栋屋子里唯一算得上整齐的地方。 李静水哪儿好意思占孩子的房间,“彭师兄,我睡沙发就行。” “我儿子跟着前妻,寒暑假才来,你安心住吧。”彭程说着,电话又响起来,他朝李静水打个手势,转身出去。 李静水没想到第一天就探听了彭程的私事,窘在那里踟蹰半天,终于乖乖进了屋,结果刚打开行李箱,彭程又来找他,“静水,做过标书吗?” “帮人核过一次。”帮的自然就是当时已经火烧屁股的陆景同志。 “也行,”彭程眉头松开,指了指书桌上那个笔记本,“电脑拿上,咱俩得加个班。” 李静水到G省的第一个晚上,就让彭程抓了壮丁,俩人挤在那个乱糟糟的书房里,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到天边擦亮的时候,才结束了工作。 李静水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半是熬得,一半是让烟熏的,彭程全程靠烟提神,抽了半缸烟屁股。 他头昏脑胀进了卧室,几乎刚挨枕头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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