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水正好有份文件要批办,找去了彭程办公室,那屋里烟雾缭绕,熏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也不知道是怎么躲开烟感警报器的。 彭程听到李静水开窗换气的声音,从电脑上抽离视线,默默摁灭了手里半截烟。 李静水知道彭程强势,斟酌着措辞,“师兄,特产的事谢谢你了,我自己出钱就行的。” “本来也要帮师父买,顺手的事。”彭程不动声色,“文件拿过来。” 他这会儿正忙,大眼扫了一遍就给签了字,看李静水站着不动,“你还有事?” 李静水明白,彭程是不肯收钱了,他心里过意不去,试探着问,“彭师兄……晚上想吃什么?” 彭程眉头竖纹一松,露出些笑意,“面条吧,西红柿鸡蛋配肉卤。” 李静水也高兴起来,“好,我再做个汤,丁姐今天教我了。” 袁淮二模依旧发挥稳定,很给一中长脸,多少年没连续出过区第一了,校长夹着本子去教育局开会,走路带风,红光满面。 教育局还是老生常谈,既要给学生减负,又要给老师加压,一中这次能不能评上市重点,全看这一届初、高三的升学成绩了。 卢老师把袁淮当保护动物,第一时间通知饲养员同志,袁淮的成绩比一模还高几分,又催问报志愿的事沟通得怎么样,袁淮有没有改变心意。 李静水终于还是给卢老师泼了盆凉水——这事不用商量,全听袁淮的。 卢老师恨铁不成钢,“十个手指也分个长短高低呢,袁淮数理化生最差的就是物理,偏要走那条路?他就不是个能闷头画图的。” 其中缘由,李静水不便细说。 他看着卢老师那个恐龙喷火的表情包,默默扣下手机。 袁淮是肯定要留在老城念建大的,他们现在暂且每天电话通信,再久一点呢?袁淮会进学生会吧,像袁伟一样事务缠身,身边围绕数不清的师长朋友……到那时候,袁淮还能记得他吗? 李静水想着,忽然生出一丝沮丧和委屈。 他靠在窗边望着江景,外头灯火璀璨,湿润的夜风吹开他额前发丝。 彭程和同事们待他很好,现在的工作他也极喜欢,但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想起袁淮,想起苹果,想起两人一猫共渡酷暑和寒冬的那个“家”……虽然只有一张双人床,还要冒着西晒在走廊尽头的公共燃气灶上挥汗如雨。 李静水握着那本《窗边的小豆豆》,书已经翻过多次,他甚至知道每句话的位置。 他翻了几页,又拉开旁边的矮柜,里头空空如也,只放了一只塑料冻疮膏盒子。 那也是袁淮买的,早用光了,他从老城背到G省,一直舍不得丢。 手机、冻疮膏还有这本书,都是袁淮买的,他全带来了。 他有了稳定又体面的工作,袁淮的学费和爸的药费也不用再发愁。 日子在变好,就像陆景说的,对他们两人都好,却又兴味索然。 晚上九点半,李静水准时给袁淮拨去电话,那边几乎一秒接通,袁淮嘴里还嚼着薄荷糖,“我刚才把二模成绩发过去了。” “我看到了,很不错。”李静水强打起精神,鼓励着他,“再坚持两个月就高考,成绩一定要保持住!” 他喂完鸡汤,例行关心袁淮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很想顾及青春期大男孩的自尊心,偏又藏不住那股小意呵护的劲儿,袁淮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挺受用。 “海鲜你收到转送给卢老师,他总照顾你。”李静水叮嘱完袁淮,又问,“海鲜你也不会做,想要什么呀?我单独买给你。” 袁淮趴在桌上,露出一副苹果被呼撸过毛的舒适表情,很享受这样的特殊对待,“什么都行?” “嗯,”李静水纠结了一下,弱弱补充,“……也不能太贵了,咱们还得攒钱呢。” 袁淮忽然让李静水那声“咱们”撩出一股子冲动,心里痒痒的,直接弹了视频通话。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李静水了,照片毕竟不会动,只能望梅止渴。 一声一声的待接音,竟然让袁淮感到有些紧张,他捞起旁边无辜路过的苹果,装出副很无所谓的酷表情。 李静水看到视频邀请吓了一跳,迅速扒拉两下头发,坐直身体,又整整睡衣领口,感觉没什么不妥当,才按下接通。 画面出现的一瞬间,两个人眼神相撞,又极快地互相闪躲开。 “嗨,打个招呼。”袁淮把镜头对准苹果,自己却始终盯着屏幕对面的人。 头发长了一些,脸色瞧着倒不错……这睡衣什么时候买的?浅蓝色还挺称他。 李静水隔着手机逗猫,苹果认出主人,马上撅起屁股翘着尾巴,摆出一副狗腿姿态,把手机屏幕舔出一层水印子。 “苹果你可真恶心,滚蛋滚蛋。”袁淮把猫拨拉到一边,“前两天给它打了狂犬疫苗,能吃能睡的,一点儿也没饿瘦……就是这盆花,我按你说的养了,还是不行。” 袁淮又让李静水诊断多肉,李静水几乎要趴进镜头里,认真盯了半天,放弃了,“根泡烂了,活不了啦,丢掉吧。” 镜头终于切回袁淮本人,除了黑眼圈比一模的时候深了些,没什么变化,李静水总算放下心。 卧室门被敲响,彭程把在公司的习惯带回家,开门就进,“没睡吧?来书房帮下忙。” 他看见李静水正打电话,顿了顿道,“不急,你打完再来。” “好的彭师兄!” 李静水手机乱晃中,袁淮看到一闪而过的高大人影,电光火石间,首先捕捉到的是对方那身睡衣……似乎是同款不同色的。 他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他怎么随便进你房间?” “你小声点儿,”李静水倒没觉得什么,“这本来就是别人家啊。” “不是说有员工宿舍吗?难道一直住他家里?” “宿舍都满了……”李静水顾不上和袁淮多说,“彭师兄那边有事,我先过去了。袁淮,生活费下午打到卡上了,你记得查余额啊。” 视频瞬间切断,袁淮满心不快,凭什么彭程一叫就走?天天上班还忙不完吗? 袁淮以为彭程这样的大老板,会跟他们那位校长一样,是个谢顶凸肚的中年胖子,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年轻精干。 睡衣大概是他多想了吧,男款么,十件里有九件都长得差不多……可李静水在家里时,就没买过什么睡衣之类。 袁淮直觉奇准,理智却规劝自己这缸醋喝得莫名其妙,心浮气躁间,他把床单踢得乱七八糟,整个人横过来倒过去的,最后拽着李静水那只旧枕头,把脸深深埋进去嗅闻,想象着刚才视频里的人,腰背拱起一道弧度,探手下去。 他用力抚慰自己,却怎么都射不出来,最后骂了一声,放弃了。 袁淮平复着喘息,抬手遮住灯光,也挡住眼中的狼狈。 那些包子、花卷早吃完了,台灯下的锦晃星快涝死了,李静水放在墙角的那摞旧书也卖了个干净…… 除了苹果,这屋里渐渐再难寻到李静水生活过的痕迹。
第94章 袁淮吃醋 这一年的清明,袁淮依旧独自去扫墓。 墓园背后的小水塘让杨柳垂枝蘸出一圈圈涟漪,不知何时投进去的鸭苗长得半大,在水里嘎嘎追游,给肃穆的地方增添一丝生趣。 袁淮也终于能够和大多数人一样,心情平和地擦灰、点香,不再红着眼睛回忆那场生离死别。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悟明白这八个字,他花了四年。 袁淮这次没有许多话要说,更没有依依不舍,他把自己一模二模的成绩单折成纸花形状,别在了墓穴盖板的缝隙中。 香烛燃尽时,袁淮也准备离开。 那一队鸭子拼命蹬着脚掌,拨开水面上堆积成片的柳絮,在身后水面上留下一道明澈痕迹。 清明之后,高考倒计时直奔50天去了。 高三生们基本上化作两个阵营,一波学到两眼通红走火入魔,一波游走在摆烂边缘,已经决定复读或者躺平了。 课堂串讲和练习已经对袁淮意义不大,卢老师拉着各科老师轮番给他开小灶,年级主任也托关系搞到一本省重内部的宝典秘籍,盯着打印处老师插队复印了,交给袁淮时纸张还是温热的。 卢老师特意把袁淮叫回家,那一箱子昂贵海鲜配上清炖鸡和蒜苗腊肉,他媳妇儿亲自掌勺,给师徒俩凑齐了一顿丰盛的海陆空全宴。 吴宇也来看过袁淮几次,带几样水果、猫条,或者亲手做的卤蛋、炸鸡。 袁淮知道这是因乌及屋,客客气气照单全收,喊着哥道谢,再没有之前滋毛炸刺的孬模样。 俩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吴宇安安静静喂了苹果,袁淮就送他下楼。 前后不到十五分钟,车里等着的那位,怨念快要化为实质,脸上如同镶了副黑金色面具,看袁淮的眼神带着杀气。 吴斐高考那会儿,吴宇刚闹明白性取向,为自己的“心理变态”心惊胆战,整日里不敢着家,他就没体会过袁淮这样的一级保护动物待遇。 陷入爱情的人就是这样,喜怒哀乐被心上人的一举一动牵挂,处处都要比较,丁点小事也能嚼一嘴酸味儿。 吴斐如此,袁淮也好不到哪儿去。 自那天瞥到彭程后,袁淮隔三岔五总要拿苹果当借口,给李静水打视频电话,检查这人周身三米之内是否群狼环伺。 他还喜欢探问李静水的动向,也经由此,听说了骆秘书、丁姐、小魏一干同事的名字,李静水讲话平铺直叙、不太有趣,但边角料一天天堆砌起来,这些人也逐渐活灵活现。 别人袁淮都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提到彭程时,袁淮下意识持否定态度,总要挑刺酸上几句——什么这人没时间观念,就是个压榨劳动力的黑心老板,或者这人有什么强迫症,送你这件睡衣就不合适,领口开叉太朝下了,睡觉容易着风落枕…… 李静水有时听不下去,较真地跟袁淮讲彭程的优秀可亲和专业能力,活像个小迷弟。 袁淮心里愤愤不平,又不想把每天难得的通话时间用来拌嘴,只好捏着鼻子认输,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知道彭程离异且有一个儿子,并不能给袁淮增添多少安全感,因为这人和袁伟一样成熟可靠,是李静水从前就喜欢的那一挂,甚至多金又事业有成……袁淮快压抑不住心底冒出的焦虑和自卑,这是对着陆景和吴斐都没有产生过的情绪。 大概是偷久了看谁都像贼,他总觉得彭程不直,对李静水的关怀程度已经超出了师兄弟和上下属的关系,隐隐有些越界。 彭程开始带着李静水参加饭局,建筑设计这个圈子尤其讲究人脉,有心细论,不是校友也多少能攀扯上一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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