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家长们挤成一片,各个手里拎着雨具,焦心望着灯火透亮的教学楼。 李静水也带了伞,他站在大铁门拐角处,这里人少一些,聚集几个挤不过父母正规军的爷爷奶奶辈儿。 有个老太太看他面嫩,问他,“家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考试啊?” 李静水愣了愣,只能说,“弟弟。” 老太太就笑了,“那你们兄弟俩关系蛮好哦……我们家孙子可怜,高考了爸妈还要上班,给孩子送把伞都没功夫,还要劳动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有个哥哥也好哦……” 后面絮絮叨叨的话,李静水没听进去,他脑子里还在理卢老师上午丢给他的那一记惊雷。 袁淮真在短短一周内就改了主意吗?恐怕不是。 这三个月的短暂分离,煎熬得又何止他自己。 他和袁淮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总会下意识忽略许多细枝末节。 他当年留下,是为了袁伟的遗愿,也是对袁淮抱有一份深重的内疚和同情……他们在痛苦中结伴互救,抚愈伤口,慢慢地,怜悯和愧疚逐渐淡去,滋生出了更多有血有肉的感情。 他甚至说不上自己是在哪一刻真正心动的……是袁淮一路找到郊区把喝醉的他背起来的时候,是袁淮骑着自行车接送他做课程设计的时候,是让袁淮在理发店外面捧着他的脸说“行,不错”的时候,又或者是得知袁淮为了他放弃决赛的时候? 他自己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袁淮绝不能当同性恋……更何况,袁淮是袁伟的弟弟。 李静水摸着戴在胸口的那枚戒指,手指用力,将戒圈在胸口按出一道痕迹,似乎疼痛能提醒他,也能惩罚他。 一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下考铃响。 袁淮依旧是赶在大部队之前奔出来,个高腿长十分显眼,把文具袋顶在头上,远远就拿眼睛漫射最前方的人群。 李静水朝他挥手大喊,袁淮立刻就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捕捉识别出这道声音,马上锁定了正确位置。 不远处的卢老师喊破了嗓子都没用,压根没注意到他。 还是李静水提醒了袁淮,袁淮才拎着把伞凑过去,卢老师问起题目情况,他言简意赅一个字,难。看见卢老师手上没伞,袁淮把雨伞塞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班上指定有人要哭鼻子闹情绪的,卢老师还得留下来稳定军心。 袁淮把剩下那把伞举得很高,防止和别人磕磕绊绊,时不时拉一把李静水,自己一边肩膀都暴露在雨里。 雨幕如织,人潮涌动,许多雨伞遮挡了往来视线,一切都给两个人的亲密加了一层防护。 袁淮某次拉李静水的时候,手就落在他腰侧不再挪开,李静水的衣服也让四下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薄薄一片、透出体温。 李静水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又拿手去推拒,却让袁淮一下子抓住了手指,几乎就是环抱的姿势。 “就一会儿,到路口我就松开,我要冷死了。”袁淮小声撒娇,给李静水看自己淋透的半截身子,“伞给了卢老师,我都湿透了。” 李静水浑身僵硬,总觉得胸口那枚戒指发出滚烫的温度,像要烧穿他一颗心。 可他顾及袁淮正在高考,怕影响了袁淮的状态,于是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 袁淮早让满足和甜蜜迟钝了感知能力,没察觉出李静水的异常,只懒洋洋把下巴也靠上去,腻歪着,“后天一早就走么……就不能改签?” 李静水摇头,“公司最近事情很多,大家都在停休,彭师兄已经给我破例了。” 袁淮没接话,心里头早有主意,二十天左右就要出成绩、报志愿,到时他再去找李静水。 雨天的车很不好打,他们足足走了两条街道,裤腿湿到膝盖,才拦下一辆出租。 有对小情侣想截胡,袁淮收了伞飞快霸住车门,一把就将李静水塞了进去,啪一声又甩上了门。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擦擦,别感冒了。”他把身上纸巾都掏给李静水,囫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凑过去跟司机说,“师傅,空调吹着太冷,劳您关一下。” 袁淮永远就是这样,对外竖着尖刺长矛,把耐心只留给一个人。 李静水喉头哽咽,想哭,又怕让袁淮看出来,只能打开手机不停摆弄着,假装忙工作。从没觉得出租车里这么狭窄局促,怎么他稍一抬眼,就能瞥到袁淮一点儿轮廓? 袁淮坐不住,像李静水身上带着磁极似的,很快凑过来,“还没忙完啊?这么忙?” 李静水点点头,把那张图放大缩小研究半天,眼前全是错乱的线条,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挨到家门口,手机都发烫了。 城中村小巷子排水不好,遇到这样的雷阵雨,巷子里起了很深的积水,上面还漂浮着几样红的绿的不明物体。李静水不肯让袁淮背自己,提起裤管率先趟了过去。 袁淮跟在后头喊都喊不住他,只能拼命赶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轰隆一声,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巷子。 等上到六楼,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凄厉的猫叫。 李静水和袁淮对视一眼,赶紧开门去看。 苹果本来已经恢复,让这场雷雨又闹出了应激,床上一滩呕吐物,地上一滩猫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臊气。它尾巴高高竖起,正站在家里最高的箱子顶上嘶叫,也不知是怎么跳上去的。 袁淮打开了灯,李静水已经慢慢凑上去,柔声安抚道,“苹果别怕——” 眼见就要摸到苹果,雷声又起,苹果彻底炸了毛一跃而起,把箱子上的生肖玩偶和相框稀里哗啦全带下来,还在李静水手背留了一道血痕。 它跳回了床上,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迅速躲进了毛巾被里。 “你没事吧?” 李静水却垂着视线,一动不动。 “要紧吗?” 袁淮本想看看李静水的伤,视线却被一起锁在了那个摔散架的相框上。 相框摔出了兄弟俩的合照,也摔出藏在照片背后一张折叠平整的纸,有黑色的笔迹透出来。
第101章 真相大白 袁伟那张遗书很短,只有百来个字,平铺直叙交代了往事真相——胃印戒细胞癌Ⅳ期,早已向肝脏、腹膜转移,癌肿沿各个器官全周性生长,就算用上最有效的靶向药,也无非是躺在床上插着管子多喘半年,基本没有治愈希望。 当时家里长辈都去世了,既没能指靠的亲戚朋友,手里也没多少积蓄,袁伟无计可施,为了给还年幼的弟弟留条退路,就盯上了傻乎乎的李静水。 他不惜拿命做局,去赌李静水的心软和善良……假装同志、订购对戒、遭遇车祸,全是套牢李静水的手段。 也许是最后一点良知作祟,袁伟在车祸自杀之前,留下了这封遗书。 但就连这封遗书,也是写给袁淮一个人的,字里行间透出他对亲弟弟浓烈的爱和对命运不公的诘责,只在末尾轻飘飘落了一句,“我对不起他”。 短短五个字,袁伟葬送了李静水最好的四年,令李静水出柜、离家、休学,经历牢狱之灾,甚至牵累他爸爸摔成了脑梗,现在还瘫在床上……袁伟蘸着人血馒头,给袁淮接续了一个家,却几乎毁了李静水自己真正的家。 袁淮握着那封遗书,血一阵阵往头上涌,他耳鸣得厉害,嘴唇翕动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袁淮喊着李静水,试图唤起李静水的一丁点儿反应。 李静水已经呆站很久。那就是袁伟的字迹,他不会认错……袁伟骗了他,袁伟就不是同性恋,也不是为了买戒指才出车祸的。 李静水感觉心口空落落的轻飘飘的,好像有什么深植的东西让一只看不见的手连皮带肉从身体里剥脱出来,一并扯掉了他的灵魂。他甚至连痛觉都丧失了,等袁淮颤着手松他牙关时,他才发觉自己咬出了一嘴的血沫子。又让嘴里的血水呛了一下,喷了袁淮一胳膊。 袁淮紧紧抱着人,声音抖得厉害,“李静水……你别这样……别这样行么,你哭出来。” 李静水仍是呆呆站着,头顶灯光晃出一圈圈的光弧,灼痛了他的眼睛。 袁伟根本没喜欢过他。就连这都是假的。 割心剜肉也不过如此了。 李静水伸手扒拉袁淮手臂,含糊地嘟囔着,“骗我、骗我……我不想待在这儿……” 他越挣扎越厉害,情绪终于崩溃,眼泪鼻涕都冒了出来,哭得快要喘不过气。 那他算什么?他这四年算什么? 就算袁伟真的要骗他,为什么不骗到底?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李静水用力推开袁淮,跑了出去。 外面还在下雨。 袁淮一路追赶,李静水就一路跑,他整个人让抽走了精气神儿,腿脚使不上力气,时不时就要摔一跤。 摔了几次之后,袁淮就不敢继续追了,只远远缀着人,怕李静水又和刚才一样,冒冒失失冲进车流里。 李静水一瘸一拐在前面走着,不知道能去哪里,那个家不是家,自己真正的家也不能回,他妈妈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他恨袁伟,也恨自己,觉得他爸当时打他时说得那些锥心刺骨的话,竟然一句句应验了,这就是他的报应。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让袁伟那个天之骄子喜欢呢?袁伟就不可能喜欢上他。 袁伟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对袁淮恶劣态度的故意纵容,也从不肯从前面爱抚他……现在想想,简直漏洞百出。只有他一厢情愿让假象蒙蔽了双眼。 难怪当时周小天说他可怜。 李静水一双眼睛慢慢找回了焦距,他狠狠揪下脖子上那枚戴了四年的银戒指,一把掷进了雨地,后颈被粗暴的动作勒出深红的绳痕。 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于是李静水回头大喊,“你别再跟着我!” 袁淮只能塌着肩膀在原地站定,看着李静水消失在雨中。 袁淮浑浑噩噩回去,浑浑噩噩熬了一宿,又浑浑噩噩被吴宇兄弟俩送到了考场。 李静水到底还是心软的,拜托了吴宇来看他,不忍心他再次错过重要考试。 吴宇并不知晓昨晚的事,他瞧着袁淮状态不好,还宽慰袁淮说,“遇上公司有事谁也没办法……你就安心考试吧,别让静水操心。” 这兄弟俩,都以为袁淮是因为李静水提前回去了才一派颓废。 吴斐还笑话他,“又不是生离死别,整这么大阵仗。” 要不是吴斐开车,袁淮差点儿就迟到了。 袁淮再没有第一天斗志昂扬的模样,拿手的理综没能答完,英语听力也一塌糊涂。 因为真相不止重创了李静水,也把他一起扯碎了、弄懵了。他就没法安心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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