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冬寄一直没有身份可言,连警察那边放在这儿的卧底都不记得有一个小孩儿是老大的儿子。缪冬寄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出去玩了两天,回来却连个所谓的吃饭睡觉的“家”都没有了。 “我曾经被全世界遗忘过。” 江季恒忽然就想起来缪冬寄说的这句话,只不过当时听闻的时候很难以想象。 缪冬寄从不撒谎,他一个艺术家竟然也没有学会过夸张。 是啊那谁能想象呢?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忽然之间一无所有。而且他向来独来独往如天上孤独的云,没有朋友也没有喜欢的少年或者姑娘,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没几个人能想起来他。 从来没有人用心教过他什么知识什么道理,但是这世间又过早让他知道人生的无常。 虽然那时候的缪冬寄压根不会什么电影文学共情,但是他天生敏感,怎么可能不害怕和悲伤呢?遑论这份感情还汹涌而不知所谓。 茫然无措的缪冬寄被命运裹挟着一路到了印城。 他一路上风雨飘摇,没有身份证和钱也买不到什么正规的票,一路上坐着私家运货车和三轮车兜兜转转,车费则靠着给车主干活抵——他实在是太疲惫了,连最熟悉的偷和抢都不愿意做。 一路上真的太难了,他没有归属感,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的陌生。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悲伤,又从来没有学过什么是希望。 十四岁的缪冬寄活得那么痛苦,而那时的江季恒大概刚刚出国。他在国外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中嘲笑着艺术的扯淡和人生的荒谬,习惯宿醉、抽烟和逃课,喜欢品鉴、批评和自我骄傲。 而缪冬寄躺在摇晃剧烈的三轮车上,那么认真专注地仰望着神秘而浩瀚的星空。 江季恒大醉之后看的应该与他是同一轮明月,他看了一晚上夜空,设计出来一套叫作“迢迢”的礼服,对所有人说这套衣服设计给他未来的“神”,只有他圣洁真诚的心才配让这样的衣服作配饰。 谁知道当年的缪冬寄会穿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他的眼睛里面同样有着迢迢星河。 然后缪冬寄在那时候遇见了一个农民。 农民是过了大半生的人,早已被人生教导成为了一个智者。 他第一天教这个小孩儿知道了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不好”。 第二天则发现他烟瘾太大,说:“可能是烟里面有毒、品。” 这种事情在缪冬寄那个圈子里面并不罕见,他告诉他要去戒毒所检查一下,如果有毒瘾的话要尽管戒掉。 这是老年人最质朴最智慧的善意,但是善良的人有时可能一辈子都分外单纯,对这个世界如此信任。 缪冬寄第一次听到“好”“不好”的论调,他深信不疑,他毫不迟疑地照做,又是不聪明地一路兜兜转转,他终于在印城找到了一个“戒、毒所”。 他懂什么呢?他只知道这个地方可以帮他改掉不好的地方啊。这个始终身处在混乱之中的小孩儿哪里知道什么危险,这个始终恐惧的少年哪里知道如何克服恐惧。他被人善意相待,他的悲伤、茫然和恐惧一厢情愿地销声匿迹,然后他满心希望地坠入了地狱——准确地说,应该是被拖拽进了地狱。 第 49 章 江季恒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和花途已经聊够久了,缪冬寄已经睡了一觉起来,又重新有了点精神,眼看着江季恒还在通电话,情不自禁撇了撇嘴,眼神都变得委屈。 江季恒无奈挂了电话,对着缪冬寄说:“你要不要上厕所?” 缪冬寄点了点头。 “我找了护工,我让她过来。”江季恒解释道,“绝对卧床的这十天,你必须一直待在床上。” 其实缪冬寄不大在意,非常坦然,毕竟他从来就没有有过羞耻心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从未有过,还是在他前段悲惨人生的某个阶段被磨掉了。 但是江季恒很愁——并非是出于吃醋什么的幼稚心里,这毕竟是医疗范畴的正常东西。但他的心里说出来也没比吃醋成熟到哪去。 缪冬寄这个人太隐晦了,连带着他的身体都无比神秘——身上的纹身和疤痕。他不愿别人去如此直接地窥探缪冬寄的秘密,更甚至于当做奇谈怪谈再同旁人津津乐道。 不过这些都是应该以后再说的事情,江季恒还是马上打电话叫来了护工。 他肯定是不放心了,不会“守礼”地退到外面或者站在房间帘子后面,就站在缪冬寄旁边看着护工的一举一动。 护工处理完了之后问江季恒要不要给缪冬寄擦身。 “不用了。”江季恒说,“这个我还是会的。” 护工点点头离开了。 缪冬寄本来一直在盯着电视节目发呆,这时才回了一点神,看着江季恒问:“你要做啊?” “对啊。”江季恒研究了好久如何照顾绝对卧床的病人,如今终于要动手做了,竟然还有点紧张。 其实缪冬寄虽然是因为伤到了动脉所以需要绝对卧床,可是除了左手以外别的地方的活动都没有问题,实在不需要帮忙全身擦身之类的工作。但是江季恒现在简直操了八辈子心,连饭都是一口口喂的,恨不得缪冬寄连个胳膊都不抬。 这种情况下双方也都动不了什么绮丽的心思了,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把缪冬寄的力气和精神又重新折腾没了,一收拾完就想继续睡觉。 “等会儿,再喂你吃点东西。”江季恒说。 “不想吃。”缪冬寄哼唧撒娇不听话的精神头又回来了。他但凡有点身体问题,胃都不能独自健康,连带着食欲肯定荒废。 “不行。”江季恒很有原则,“吃完了再睡。” 缪冬寄这个时候不敢惹江季恒不高兴,只能被喂着吃了点,然后又要最好准备开始睡觉。 “你不睡吗?”缪冬寄看着江季恒又戴上耳机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打电话,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好久都没睡觉了?” “没事儿。”江季恒安抚地摸摸他的额头,“你睡就好了,我马上就睡。”等听花途全都说完再睡。 缪冬寄睡着之后,江季恒又打了电话给花途。 “终于打过来了。”花途依然还在因为缪冬寄的事情发愁,听到江季恒的声音之后凉凉地说:“你看个小说这个时候也是最重要的高潮部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阿寄就在我旁边呢。”江季恒轻声说道,“我有什么兴趣管别的?” 花途被他噎了一下,哼了一声不说这些了,开始继续说当年的事情。 那个年头的私人戒毒所腌臜至极令人作呕,没有人知道缪冬寄当年在那种地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呆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把整个人搞得形销骨立、满目疮痍,浑身上下全都是伤病,性子也大变,离被人折磨而死大概就只有那么一点距离。不过就是在万般不幸之中还有一点幸运,那就是他总算还是活下来了。 快要年满18岁的缪冬寄终于出了所,他把自己人生的全部不幸都消磨在了那里。那天外面的阳光很好,缪冬寄终于等到了自己十八岁以后的人生。 那时他整个人在长期的□□和精神折磨之中透支了太多力气:身体严重不适,精神也极其恍惚,在许久未见的阳光里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地,却又正巧晕在了正在外面买奶茶的商夫人面前。 商夫人小康家庭长大,从小放养,之后嫁到商家,又一直被商先生拼了命宠着,保持了自己原汁原味的艺术家秉性和少女心。也没有人能阻止她出门跟个学生一样排队买奶茶,以及往家里面捡小猫小狗一类的小东西。 那天可能稍微特殊一点,捡回来个人。 不过在商夫人的眼里面,缪冬寄那瘦巴巴还不会说话的小团子和猫狗也没啥区别。 缪冬寄误打误撞,倒在了自由和光明的那条路上。 后面的故事江季恒猜测加调查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后面的故事也没那么一帆风水,但是缪冬寄的运气显然是变好了。 商家捡了个大活人回来,那自然也是要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过去和履历。 查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实在太难了,以商家的能力都只能查到部分蛛丝马迹,这段完整的过去是后来慢慢拼凑起来的。 缪冬寄的履历被摆在了明面上,的确是不光彩,但也着实无辜。 更何况缪冬寄当时身体差过了头,精神状况也很不好,不肯见光,也不与人说话,再好的心理医生都不管用。商家总不能把人捞回来了又见死不救丢回去,便把他搁在最好的疗养院里面放着,能不能好起来就看他自己又几分造化了。 好在缪冬寄心里是有一团火的,他靠着这团火慢慢好了起来,慢慢尝试着说话,慢慢接受阳光。最后被商夫人力排众议着收养进商家,又被塞到了印艺的校园。 缪冬寄终于有了身份,有了该做的事,有了教他知识教他道理的人。 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缪冬寄说是商家的养子,其实当时也只有和商夫人说过几句话。商夫人并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顶多是有点喜欢小动物,不过她是个很有主意而且主意都很简单粗暴的人,看出来缪冬寄当时最大的问题是不会正确的与人交往,便觉得上学是最适合小孩子的事情。 缪冬寄当时还没满十八岁,带着茫然、天真和格格不入的罪恶踏到这个光怪陆离的艺术学院里面。 他什么都不懂,却清楚自己的古怪,而且因为恐惧而避免着一切和别人交往接触的机会,沉溺在书籍、电影和话剧里面无可自拔。 他抽烟,偶尔自残——一个习惯被虐待的人,在摆脱了被虐待的环境之后,却依然会下意识的去寻找另外一个受虐的环境。因为被虐待虽然痛苦,但是却非常熟悉,惯受虐待的人本就缺乏安全感,有时候熟悉比舒适来的都要重要。 江季恒分出一半心思来幻象,如果自己见到的是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会怎么样。 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不好看,瘦到脱相,让人看着就感觉不舒服。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也并不才华斐然,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抱着开学时发的一箱子书茫然无措。 但是他又同样真诚、同样在努力追逐着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应该很辛苦吧,但是真的很努力。 而那个时候的江季恒太年轻太锐利,正是最张扬骄傲的时候,有一整个世界这么大的舞台供他闯荡。那个时候的他啊,是否能低下头温柔对待一个茫然无措的小孩儿? 江季恒的确不知道当年的自己会做些什么,反正命运并没有把这个选择题丢给他,而是交给了当时更温柔更浪漫的丁立檐。 缪冬寄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丁立檐。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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