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燕丰作为‘学者’,只把自己当听众,却一副散漫的模样。眼睛没有跟着谱,也没有跟弹奏者的手,只定在阳台以外的夜色中,漫无目的地游走。他的眼睛里无具体内容,脑子里大概也无,整个放空,显现出空洞的孤独。 他在走神。 饶杭本来很仔细的对谱,可是弹着弹着,想起来初听这首曲子的时光。那段日子饶婉盈离开了他,饶婉盈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妈妈不想让你恨谁 ———也许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对错 ——— 噔,饶杭手按在吉他弦上,弹不下去。 停止拨弦,池燕丰一惊。 饶杭不知道为什么低下了头,贝齿咬上了唇,看样子正极力控制情绪。最后击中的那根弦震颤不止,尾音入耳,好像敲打着谁的心跳。池燕丰身体倾过去,靠得更近了些,好像是叹了口气,不知不觉放软了声线:“饶小杭,你现在好像不是教学的心情。” ‘饶小杭’这个别称邓泽宇发明出来只在网络上聊天的时候用,当面被这么叫还是头一遭,跟在那声似有若无的半叹后面,无端的,仿佛叫的不是什么别称,而是亲昵的小名,听得人有些耳热。饶杭微微抬起头,坐着的高度让他和对方勉强能平视:“说实在,你也不是真心要学习的心情。” 时间定格一瞬,两人相视而笑。 确认过眼神,是互相看穿的感觉。 池燕丰帮饶杭把吉他放下,干脆坦白:“这点你说对了,其实我来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教吉他。我有吉他课老师,一周一节。但是有一点没骗你,我真的只系统弹过小星星,其它的还在学。” 饶杭回以表情,吊起的眉梢像在问‘那你什么意思’。 池燕丰张了张嘴,貌似是没想好怎样回答人家,未语先笑了。几秒后,才重新找起话头。 “不知道为什么,就挺愿意见你的。” “有些心情自己收着太累了,却不想扔出去被别人看见。总想要找个妥帖的地方安顿它,可是抱着走了那么久也无处安放。我不确定应该把它放在哪里,但是放在你这里我觉得合适。愿意跟你说。” 饶杭目光变得复杂:“你有心事。” 池燕丰面部僵硬一瞬,很快恢复了原样。自嘲说:“算有吧。说出来矫情,家里出了些变故。因为某些原因我爸爸和妈妈分开了。” 尽管知道前情,饶杭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请假那几天就是在整理这些,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说的那么洒脱,倒像是急于证明事实的影响不大。反而酿出掩耳盗铃的味道。 人与人之间,不正是因为距离有远有近才划分了身份吗?萍水相逢、泛泛之交、酒肉朋友、普通朋友、亲密朋友,这些层层递进的关系无一不是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步步升级。所以最终决定两个人会成为怎样的朋友,到哪一步,取决于对方把心底的哪一层展示给你看。你看到的那个他属于哪个层面,你就配哪个层面的他。 回头看池燕丰,内心深处的心情不想暴露下阳光下,独独给饶杭看,也许印证了某些的思想。 于饶杭而言,他自认和池燕丰仅仅是同学加前后桌,除去校园和共同的朋友,就不该聊那些以外的事情,尤其私事更应该‘浅聊辄止’。可这次饶杭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他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声音:“你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此话一出,池燕丰偏了偏头,竟真的思考起来。 撸了沙发上的抱枕放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捋。 “他……”池燕丰轻轻呼气,“怎么感觉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的。” 说完自己答道:“可能是从来没人问过,你知道没遇过的题型第一次做生疏点是正常的。嗯,如果真要找什么词来形容的话……不骗你,我找不出来。要不讲讲我的感受吧。” “他很严厉。” “一直严厉。” 说完这句,池燕丰真正开始答题似的,步骤明确的一口气讲完。“小时候学习好也有怕他的原因,嗯这个占比相当大,大概一半以上。他亲自不教我,只是把我扔进老师们的世界里,于是我在那个世界里转圈圈,畅游知识的海洋,偶尔头晕犯恶心,但是每科都能拿到优。” “当然,这必须花费众多,有效果的话就会值得,所以他从不吝啬。成绩换来了他的几次笑脸,我喜欢看他脸上满意的神情,并期待得到下次的肯定。可是我很累,想偷懒停下休息,或者吃一颗糖,再继续。” 说到这里,池燕丰顿了顿,再次开口:“我不会在父亲的身上得到这种待遇,做他的儿子优秀是理所应当的,花了那么多钱,当有丰硕的回报。” “有时候看到别人的爸爸,脑袋冒出邪恶的想法。我想如果我的爸爸不是那样的就好了,如果我的爸爸温柔点就好了———如果,他不是我爸爸就好了。可是,当他真的不是我爸爸的时候,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剩下的不用说,都知道。 从池燕丰言辞间不加掩饰的失望可想而知,这桩婚姻草草收场,池柏文是过错方。是了,失去如此优秀的儿子是够遗憾的,这可不,马不停蹄的找替补呢。稀里糊涂听了这么长一段,饶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胡思乱想一通,难道还准备通过别人的描述想象池柏文另外的样子吗? 真要看不起自己了! 池燕丰清楚的看到饶杭拧起眉,睫毛垂得低低的,意识到自己言多。他顶了顶牙床:“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拜托你听过就算,忘记最好。快别皱眉。” 饶杭轻声说没关系。 撩起眼皮,动了动嘴吧,只一个动作池燕丰就知道他说什么,及时止住他,说:“不要安慰,说完我已经畅快多了。” 饶杭只好又闭上嘴巴,看到池燕丰耷拉着眼睛和耳朵,像一只明明很需要安慰的嘴硬大狗。 “谁要安慰你。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喝水,讲那么多话。” 池燕丰笑起来,舍弃了抱枕跟上饶杭:“水就不用了,我好饿。你能给我点吃的吗?” 饶杭转过身来,打量着池燕丰。 此人越发得寸进尺了,作为普通同学一点边界感都没有,难不成对每个人都是这样?正要一口回绝,转念一想,人家刚经历了重大变故,是不是过于狠心了。 犹豫间,手倒是搭上了冰箱,问:“冷冻食品要不要?” 池燕丰回答得又快又干脆:“要,谢谢!” 抽烟机工作起来,电磁炉烧水挺快,没两分钟就开了,把饺子下下去,滚几滚,一道便捷的夜宵完成。这些饺子是饶杭多包的,他会特意多做一些冷冻起来,等到早餐或者晚自习以后煮来吃,没有油烟,不粘手,连围裙都用不上。主打快速省力。 万万没想到顺口的一句话竟然真让饶杭下厨了,池燕丰受宠若惊,当某人说‘冷冻食品’那一刻,他还以为是什么添加剂套餐,结果是纯手工制作。热乎乎的夜宵滑进胃里,连灯光都变得温暖起来。 在学校不是没在一起吃过饭,但是在家里吃,感觉很不同。 饶杭不饿,陪着吃了一点。 池燕丰做蘸料,放了蒜酱油和醋,饶杭要了全醋。这导致他一晚上都在观察饶杭的表情,看他多能吃酸。 饶杭:“怎么了?” 池燕丰:“酸吗?” 饶杭面无表情:“还行。” 池燕丰好奇只蘸醋尝了一个,舌头都酸麻了:“你管这叫还行啊?” 饶杭:“是你欣赏不来,我吃惯了。” 池燕丰:“看不出来你挺能吃酸。” 饶杭:“要吃完,别浪费。” 池燕丰:“下次还可以来找你吗?” 饶杭:“……” 还有下次? 可是饶杭就是心软,池燕丰装真诚又装得很像,饶杭收了碗筷说:“下次不包括夜宵。”
第五十四章 十二月的某一天,任月携姜锦屏池燕丰搬回原住地。大房子走了曾经的男主人,花圃里照样有人修剪枝桠,路上干干净净,一切看起来仿佛和原来一样。 是姜锦屏住惯了自己的公寓,花了几天时间适应。最近,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刻守在任月身边,有点粘人,毫不夸张地说要是条件允许她能跟着任月一起上公司去。变着法儿地做好吃的,泡在厨房学会了好几样新菜,连吴妈忍不住夸赞。 “您说晚上该准备什么呢,太太快回来了。” 任月晚饭没回来吃,公事耽搁了。 姜锦屏说:“清淡一点的,石橄榄排骨汤吧。现在放下去炖,时间刚好。小吴你先去睡觉,这里不需要看火什么,我来就行了。” 吴妈应了声。 退休以后没有班上,时间宽裕,导致姜锦屏总找事情干,养养花,逛逛公园,看别人跳舞下棋。现在体会到煲汤的乐趣,更是想把菜谱上的所有汤都做一遍才好。 真叫人饱了口福。 不多时,院里有汽车的声音,任月回来了。姜锦屏摸摸炖盅,还烫,放着凉一会儿。 “回来啦,累不累?” 任月脱去外套和围巾,说:“不会。外面好冷,妈你还没睡?燕丰下自习了吗?” 姜锦屏答道:“没呢,估计差不多。” 正说着,院里又开进来一辆车。 车新买的,这个新司机朋友介绍来,30出头的年纪,人看着浑身正气,任月把他安排给池燕丰。听到动静的任月把头往外探,看见人就笑了:“燕丰,穿太少了啊。风大,快进来。” 池燕丰先把吹冷风的任月推进们,然后放下书包去洗手,说:“坐车不冷的。” 任月不肯罢休,说到池燕丰答应明天多穿衣服。 姜锦屏唤道:“燕丰啊,月儿,来吃点东西。” 池燕丰真感觉饿了,拉开椅子坐,先尝了口汤,暖进胃里:“味道好极了!” 姜锦屏忙活的身影,任月笑吟吟的脸庞,明亮的灯光,还有热气腾腾端上桌的食物,每一件都让池燕丰产生巨大的满足,这一刻幸福具象化了。 姜锦屏王婆卖瓜自夸起来:“那是,不看看谁的手艺。” “您研究新菜品吗,这是什么?” “这叫石橄榄,清热养阴,润肺生津。晚上吃大鱼大肉太油腻,奶奶就放了这个中和一下,怎么样?” 池燕丰:“好喝,我喜欢这个。” “喜欢你多喝点汤,暖和暖和。”姜锦屏返回厨房捞了一盘主食出来。 池燕丰看着姜锦屏手中的那盘饺子,个个Q弹饱满,下意识想起饶杭煮的那份,不由心生好感,问了句:“有饺子?” 姜锦屏说:“嗯,冬至嘛。” 任月说:“是哦,我竟然忘了,今天冬至。” “你那么忙,哪里会记得那么多?我也是小吴提醒才记起来,可是你晚上没时间回家吃饭,就留到现在了。趁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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