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珏不住挣动着,很抗拒展示这样的自己。但宋烁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不准乱痛,仔细打量时发觉宁珏居然还消瘦了。 本以为只是没收一条裙子、训斥两句、刻意疏远,并不伤筋动骨,但宋烁在这一刻,也难免自省,想——自己是否太不近人情了?宁珏只是没有习得正确求爱的方式,才会剑走偏锋。况且,也没有旁人看到,没有酿成严重后果。 如果允许宁珏回房间脱下裙子,耐心纠正他的性别观念,语气再多一点和缓,是否更适用于稍显脆弱的宁珏? 于是宋烁放轻了声音:“这几天没睡好?” 宁珏低头:“没有。” 安静了几秒,宋烁忽然伸手掐住了宁珏的嘴唇:“什么没事?你看你嘴噘的,还生气,差不多行了啊。” 宁珏唔唔两声,企图躲开,然而宋烁又挠他的痒,宁珏不自觉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央求:“别、别,哥!” 笑得冒出了很多眼泪,跟哭了一样,站都站不住了,好像贴在宋烁怀里,呼吸温温热热的,宋烁意识到太近后才松开:“出去吃饭吗?顺便去拿你订的蛋糕。” 宁珏胡乱擦着眼泪:“我不去了吧。我想先回宿舍……” 忽然,身旁传来声音。是宁珏的舍友黄嘉:“哎,你在楼下站着干嘛呢?” 宁珏:“我在和我哥说话。” 黄嘉:“我刚送秦可佳回宿舍。”秦可佳是他的追求对象,追得全班皆知。说起这个如同开了话匣:“你都不知道一路上多安静!我都不知道怎么找话题,我喜欢的她又不懂。” 宁珏勉强笑笑:“可能得聊一点她喜欢的吧。” 聊及此,黄嘉如同打开话闸,很迫切寻求指导。 宋烁突然出声打断,眼神平静地盯着宁珏:“我专门来学校找你,在楼下等了这么长时间,你跟别人有说有笑的,但跟我两句话都没得说,是吗?” 宁珏怔怔站在原地。 “行,”宋烁点点头,“不想说就别说。”说罢走了。 “我是不是害你和你哥吵架了?” 回到宿舍后,黄嘉忧心忡忡,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然而他是这样的性格,没什么眼力见,情商不足,不然不至于追求学姐的道路坎坷。 “没有,”宁珏说,“是我没有处理好。” 尽管如此,黄嘉仍是尽力弥补,将自己买的糖果分给宁珏一把。是进口食品,味道酸甜醇香。只是宁珏没有吃,只是放进桌下纸箱里——已经快囤满了,他得到一点安定。 爬上床后,宁珏蜷缩在被窝里,看见名为妈妈的联系人仍是静悄悄的。 前天,昭宁市的咖啡店里,两人添加联系方式。 在告知宋雅兰实情后,猜想的崩溃并未发生,也没有责备,她只是把着铁勺,轻轻撇乱咖啡上的拉花。过了四五分钟,才点点头:“这样……” “其实之前我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毕竟他们天天在公司拉拉扯扯,还有一回让我撞见他在给赵誉系领带。所以之后他问我要项目,我给了他一个皮套工程,”宋雅兰吐了句脏话,冷笑一声,“真当我休养两年,是打算为他洗手作羹汤,当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家庭主妇了?” 咖啡杯重重一放,宋雅兰揉着太阳穴,忽然问:“他和赵誉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知道吗?” 宁珏迟疑:“应该之前他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你妈妈……” “我妈妈应该不知道,”宁珏笑笑,“她在我出生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宋雅兰只知道宁珏的母亲已经亡故,却不知道具体时间,于是说“抱歉”。又安静了会儿才开口:“无论如何,都谢谢你告诉我。” 时间已经不早,她正想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你需不需要心理医生?”毕竟目睹父亲出轨,理应是很严重的打击。 但宁珏连忙摆手,不肯麻烦他人:“我没什么的。” “有需要的话,可以再告诉我,”宋雅兰打开微信,等待宁珏扫码添加,“之后有任何进展,我也会告诉你。”她忽然想起什么:“你现在还和小烁有联系吧?” 宁珏动作一停:“嗯。” “这件事先别告诉他,”宋雅兰说得轻描淡写,“远水难救近火,他现在也比较忙,听了心里也容易添堵。” 宁珏答应了,所以只言片语都没有告诉宋烁。但他很不擅长撒谎,加上频繁失眠,思考能力下降,难以隐瞒。只能努力避而不见,以免把不住口风,但又事与愿违,再度惹了宋烁不快。 派送单显示,宋烁拒收的礼物与蛋糕,退回至宁珏所在的地址。冬日天冷,宁珏将尚未融化的蛋糕分给舍友,鞋盒留待日后再赠,忽然手机叮咚一声,是提示扣费失败。宁珏看看自己的余额,发觉已经只有三位数了。 宁齐知晓真相后,一定不会再给宁珏半毛钱。而一旦离婚,自己同宋烁的关系也瓦解冰消,不能再住在公寓,居无定所,日后放假的去处也得考量。 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宁珏必须立马成为独立、自给的大人。 再次收到宋雅兰的消息,是在一月下旬。当时,宁珏正在校外的24小时便利店整理货架——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兼职工作,一天100,不包食宿。只是比较辛苦,白天在学校复习期末功课,晚上必须加班至凌晨。 【妈妈】:差不多搜齐证据了,顺利的话,这个月可以提起诉讼。 宁珏笑了起来,真切觉得高兴。 【妈妈】:到时候,我会说是私家侦探搜寻的出轨证据,不会牵扯到你,不用担心。 宋雅兰尚且不知道宁齐对宁珏的胁迫,只以为宁珏单纯撞见,并未声张。宁珏顺着她的话讲,说“谢谢”。 一月底,宋雅兰提起诉讼那天,A市降下大雪。这段时间的缺乏休息,导致宁珏竟轻易病了,在期末周结束的当天起了高烧。 宁珏窝在床里,听见李青序问:“你退烧了吗?” “……快了,”宁珏有气无力,“你准备回家了吗?” “嗯,等会儿我弟弟来接我,”李青序不大放心,“你这样自己不能回家吧,用我帮你给宋烁发个消息吗?” 宁珏已经申请寒假留校,但困得睁不开眼,压根没听清话,只含混“嗯”了声,听着李青序收拾行李的声音再度睡着了,再醒来时,宿舍已经空无一人,枕旁的手机响着,在看到来电人的瞬间,宁珏清醒了过来。 他迟疑两秒才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宁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现在在哪儿?” 宁珏嗓音沙哑:“……我在学校。” “好,”宁齐说,“五分钟后我到你们校门口,你下来一趟。” 不等宁珏开口,电话便挂断了。早晚是有这么一天见面,宁珏无法一辈子躲在学校里。宁珏强打精神下床,一件件穿着衣服,想要拖慢时间,连毛线帽、围巾、耳罩这样多余的防寒饰品都套上了,企图增添时长,却也不过二十分钟而已。 天气放晴得不合时宜,阳光消着雪堆,成了棕褐色的雪泥。才出校门,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车。车窗摇下,露出宁齐的脸,车厢内满当的烟味。两人同时开口—— “上车。” “是我说的。” 烧得长长的烟灰掉落,宁齐盯了他一会儿,又抽了两口烟,这才开门下车,手直接掐上宁珏的脖子,怒吼:“我怎么跟你说的!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供着你吃,供着你喝,哪里对你不好!到头来,你想害死你老子!早知道生出来的是你这样的白眼狼,我在产房里就该把你掐死!” 力度极重,宁珏呼吸不进氧气,眼前冒着黑点,在快要窒息时,宁齐松开了手,宁珏猛烈咳嗽起来,他看见宁齐哭了:“我怎么办啊?你这是想毁了我,你知不知道!小珏,我没工作了,法院那边让我净身出户,我不能净身出户,不能什么都没有。这样,你去帮我找宋烁,让他去跟他妈求个情,好不好?” 他甚至下跪,苦苦哀求宁珏。 那一瞬间,宁珏感到困惑,好像从来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先前,他当然爱父亲的。在姑姑家的十几年,吃不好饭、不敢说话的时候,宁珏都会想念父亲。每回快过年时,都会趴在阳台玻璃处,远远望着小区门口的方向,看父亲今年有没有来看自己。 趴了十几年,也习惯了见不到,习惯了家长会身旁永远空着的位置。从来没有满足过宁珏需求的父亲,反过来希望一无所有的宁珏给予什么,比喜剧滑稽。 “我不会找他,”宁珏低头,“你本来就错了。” 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围观,宁齐恼羞成怒,站起身后高扬起手:“那我不如先打死你——” 本身在生病的宁珏反应迟缓,无法及时反应,徒劳闭上了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反而听见一声闷响,周围惊呼一片,同时整个人被扯了过去,宁珏下意识睁眼,看见宋烁紧紧盯着宁齐:“你打谁呢?” 而宁齐被踢翻在地,脸颊涨得紫红:“他妈的……关你个外人什么事!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你个小畜生——” 宋烁正要开口,怀里的宁珏却突然挣扎起来,如同激怒了的小牛,红着眼睛冲宁齐大吼:“你不准骂他!” 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两颊呛红。宋烁按着他的肩膀,低声说“没事”。但宁珏置若罔闻:“你没有当好丈夫,你也不配当父亲!” 宁齐:“你!” “这一下,当我还你的,从此以后我也不欠你的,”宁珏指着自己脖颈的指痕,因为生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字字清楚,“我和你,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49章 第一人民医院。 将近年关,医院里人头攒动。宋烁缴完费,提着药物回到输液室时已经没有空位了。 宁珏正昏昏欲睡,头歪着,小幅度点动,怀里抱着酥香阁的外带纸袋。 宋烁现借了塑料小板凳,比较局促地坐在宁珏身前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膝盖,宁珏激灵了下,惺忪睁开眼:“哥……” “先别睡了,抬点头,”宋烁挤出消肿的药膏,“我给你涂药。” 宁珏听话抬头,露出脖颈已经发紫的指痕。宋烁皱眉,指腹药膏点涂在脖颈红痕处,动作不甚熟练。涂完后,宁珏才重新看到宋烁。一双烧得发红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忽然伸手点了下宋烁的手背,咕哝着:“是真的啊……” 直到现在,宁珏都无法确认,眼前的宋烁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在过于无助的情形下,自行产生的幻觉。 ——那段冗长、没有结论的争执,在围观群众逐渐变多时,终于不得不停止。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与两名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生打架,无论成功与否,都十分丢面。宁齐终于甩开手,最后怒斥几句,盯了宁珏一眼,上车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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