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时,楚熠眼中又是那种无处安放的慌乱,但只有一瞬,很快撇开目光,顺便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似是不想被梁硕看到。 两人俱是无言,沉默地对峙半晌。梁硕先有动作,上前一步。 楚熠见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抬腿就要走。即将越过梁硕时,那只受伤的胳膊被兜住,掐在肘部。 梁硕瞥了伤处一眼,问:“叫楚熠,是吧?” 楚熠回头看他,很低地“嗯”了一声。 梁硕看向地上的血痕,垂着眼皮,不近人情道:“你弄脏我地板了。” 掌心里的身体明显一僵,低头说:“我这就走。” 梁硕不打算放过他:“怎么不敢看我?做了亏心事?” 楚熠手臂挣了挣,梁硕不耐烦地说:“别动。” 他把人拽到双人床边,命令道:“坐这。”楚熠不尴不尬地站在边上,梁硕抬手要按他,楚熠偏身一躲,坐在了旁边那张破烂单人床,陈旧的弹簧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 屋里很安静,楚熠慌得按了一把床,抬起屁股重新坐下。 梁硕侧着身勾起了嘴角。旁边的医药箱半开着,他拿过镊子,在床头灯下处理伤口里的玻璃渣。楚熠偏着头不看他,每当镊子夹出一片玻璃碎片,手臂的肌肉会不明显地收紧,但全程一声也没坑过。 处理完后,梁硕用酒精棉仔细擦拭伤口周围,故意使了点劲儿,眼前这人愣是没一点多余的反应,只是睫毛微微颤动。 倒是挺能忍的…… 他没再搞花样,涂了药,重新缠上干净的纱布。整个过程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 把东西收好,他背对着人,用很冷漠的语气说:“你走吧,这是我的房间,以后别再来了。” 他起身到浴室洗手,回来时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 纯白色的窗帘被晚风吹起,四下宁静,好像从未有人来过,连带刚刚听到的那句“谢谢”,和那个充满破碎感的少年,都像是仲夏夜的一场幻觉。 第15章 那之后的几天梁硕都没再看见过楚熠。 他很久没有这么闲,每天有大片的可支配时间,白天按部就班地健身、训练、吃饭,晚上在店里帮帮忙,适应得磕磕绊绊。 暑假对他来说很陌生,因为从来就没有过。 四岁学会游泳,七岁回国进队,这么多年每天泳池、健身房、家,三点一线,他已经习惯了时间要精确到分钟,和密不透风的禁忌管束,比如不能随便外食,行程要随时报备,饮食要严格控制…… 一夕之间突然要改变这种生活模式,只觉浑身不舒服。 傍晚健身回来,Oasis还没开始营业,裴勇坐在靠近门口的座位,表情凝重。 梁硕叫他:“舅舅。” “回来了,”裴勇回过神,抬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坐。” 梁硕依言落座,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淼淼,你来我这,没告诉你妈?” 淼淼是他的乳名。出生时,姥姥找大师算出他五行缺水,于是起了这么个小名,只有家人会这么叫。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他后来还真成了游泳运动员,天天和水打交道。 果然……梁硕道:“没有。” 裴勇紧拧起眉头,语气带着责怪:“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您有用吗?”梁硕笑了,说话也冲起来,“我能不被禁赛吗?能恢复奥运比赛资格吗?” “你别跟我犯浑!”裴勇也急了,“我还以为你是训练太累了来我这歇两天,结果早上看见新闻,说什么已经启动听证程序……好么,合着全天下都知道了,我这个当舅舅的还不知道呢?” 裴勇急了一天,口疮都冒出来,喝口水接自己的话茬:“我打过电话,你妈说已经给你找好了律师,你爸那边也在帮你弄证据和材料,找你都快找疯了,机票已经订好了,你赶紧给我飞回LA准备听证会去。” “我不去。”梁硕僵着脸说。 裴勇不耐道:“我没跟你商量。” “我也没商量,”梁硕道,“我不想去,谁也别想逼我。” 裴勇一拍桌子,难得拿长辈架子:“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你跟我拧有用吗?误了正事怎么办?真把你前程耽误了,你舅舅我这辈子都别想舒坦了!” 梁硕起身,撂下冷冷的一句:“那就都别舒坦了,反正我也没舒坦到哪去。”说完转身上了楼。 “你等会!”裴勇刚要追过去,瞥见门口一道人影,眉头一皱,还没看清是谁,外面已经没了影。 * 当晚梁硕在天台一直呆到了午夜,脚底下堆了满满的烟头。 他凭栏眺望这座荒芜的城市,远处是电厂的两座大烟囱,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几栋待拆的筒子楼,还亮着零星的光。楼下的绯云巷却热闹,人来人往,破旧的霓虹招牌一闪一闪,映照着满地油渍的水泥路。 街角的小店门前堆着空啤酒箱,店主蹲在门槛上吃西瓜,旁边的老式电风扇吱呀作响。 时间倒回几周前的领奖台上,他估计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像个丧家之犬,站在这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当然,那会他也不会抽——降低肺活量和血氧水平,有氧耐力变差,增加伤病风险,每样对一个运动员都很致命。 短短一个多月,他从夏威夷的训练场自愿下放到风林,还从这破败里头品出一分难得的清净。 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想这么呆着,融入这里,和这个破地方一起烂下去,当个废人。 没错,就是呆着。 或者躺着也行。 总之谁也别来烦他。 整包烟最后一根抽完,他捻灭烟头,准备下楼睡觉,转身前看到隔壁巷子里拐进来几个人,一边是八、九个混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熟人。领头的是寸头,身后刀疤和雀斑一人一边,像是左右护法。 另一边不用认,那一头扎眼的红毛,不要太显眼。 隔着有点远,两边在说什么梁硕也没听清。没一会,只见寸头拎起铁管抡过去,被楚熠抬手握住,顺势一拧,差点没把寸头整个人带飞。 我操…… 够不要脸的,这么多人围一个? 还拿着家伙? 这人有这么不好对付吗? 正想着,楚熠手里攥着从寸头手里夺来的铁管。几米开外的距离,能看到他甩了甩手腕,掂了掂分量。 刀疤抢先冲上来,楚熠头也没抬,铁管反手甩过去。刀疤躲闪不及,腿上挨一下,跪倒在地。两个小弟见状一起上前,楚熠一个侧身,抓住其中一个的手腕往前带,另一只手里的铁管顺势横扫,干脆利落地撂倒三个。 行吧……梁硕有点懂为什么对面这么多人了。 看得出来这身手是街头混出来的,没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招都奔着弱点去,刁钻狠辣又不失章法。 这他妈是一天打多少架? 剩下的人不敢上前,寸头和雀斑一左一右围上来。楚熠几个回合打得他们连连后退,但背后突然有人举着铁棍偷袭,楚熠堪堪躲开,差点被开了瓢。 他抬臂格挡,小臂的绷带上又渗出血迹。 隔了老远,却触目惊心。 梁硕看着,舌头顶了顶后槽牙,脑中浮现出一些画面……藏到身后的手臂,被小心擦净的血迹,还有因刻意忍痛而暴起的青筋…… 他“啧”了一声,转身下楼。 那边还缠斗着,边上落单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小跟班,见有人不要命地凑过来,以为是路人,好心喊道:“别从这走!不想挨打就赶紧……” “滚”字还没出,梁硕对着耳边的手机道:“警察吗?对,就在绯云巷旁边,有人打架斗殴。” 小跟班噗呲一声笑了:“骗谁呢你?!半夜哪有警察上班?!” ……操,怪不得没人接! 谁家好警察局晚上没人值班啊? 那就没办法了……梁硕大步流星走过去,肘击招呼在小跟班腹部,结果发现这厮似乎是文将,还没挨着他,就先自个儿倒了。 梁硕无语了两秒,抬眼正看见楚熠被背后的寸头缠住。他三步并作两步,扯住对方后领,膝盖重重顶上去。那人痛呼一声,跪在地上。 楚熠见到他,顿时一愣。这么一错神,前方的棍子顷刻间落下来,眼看要躲闪不及。梁硕心头一紧,侧身撞开楚熠,顺势攥住那根棍子,猛地往回一扯。 那人没料到这么大力道,一个趔趄往前扑,梁硕抄着棍子反手一棒,砸在他后背。那人顺势躺在地上打滚,疼得龇牙咧嘴。 梁硕打着架还有功夫聊,冲楚熠说:“看我干嘛?脑袋不想要啦?” 楚熠反应过来,回头对付自己身前的刀疤。 对面叫过来的“文将”不止一个,能打的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这么多人围一个,到底不想轻易罢休……雀斑不管不顾缠上来,只是比梁硕矮一头,力量对比太悬殊,被一个抱摔躺下去,疼得蜷成一团。 不多时,地上就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站都站不起来。 梁硕瞥向一边的楚熠,除了绷带在渗血,全须全尾,只是表情比上回看着还要不爽。 嗯……这股世界欠我八百万的态度,也挺摇滚的。 梁硕懒得去当什么心灵导师。这人为什么打架,为什么不爽,跟他都没关系。 刚一转身,耳边忽地一阵凉风袭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力往旁边一带,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楚熠侧着身子挡在自己面前,肩上挨了重重一棍。那人见没打中目标,抬手又要补第二下,梁硕皱着眉欺身向前,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往下一折,铁管应声落地。 人倒下了,他仍心有余悸,呼吸微微急促。 那铁管对准的位置,正好在他受过伤的右肩。如果真砸下来,不光是禁赛,他的身体也要彻底告别游泳。一想到这,他气不打一处来。 这帮狗操的东西,打不过就回回来阴的? 欠收拾是吧? 他眼里腾起一股狠劲,正要上前补两脚,胳膊却被人拽住。 “别打了,”楚熠挡在他前面,眉头紧皱,“走吧。” 两人几步路走回到绯云巷。Oasis门口的灯光下,楚熠穿一身白红色校服,耳钉都摘了,单肩背着书包,少年感压住了那股社会气。要不是梁硕刚才亲眼所见,知道这人打架有多不要命,会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学生。 梁硕低头看了眼楚熠的手,指节在细微颤抖。上次流那么多血,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却忍不住地抖,应该是真的伤得很重…… 他这一低头,楚熠也有所感,把胳膊放了下来。这动作再次让梁硕想起那一幕,这人被自己撞见时,也是这样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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