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评委你这样的人应该很难想象,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有这样的使命,要逃离自己的故乡,这就是我们风林人的初始设置,大多数人会通过高考完成,然后一辈子都不会回来,我只是他们中的一个,这并不稀奇。” “那为什么是北京?”梁硕说,“我认为世界上有很多更好的城市。” “因为……”楚熠一直自信得体,使用很流利的英语,但在回答这一句时,避开了对方的目光,“那里有很重要的人在。” 他又停顿两秒,接着说:“我想要赶上他。” 梁硕一愣,问道:“是你演讲里说的,给了你梦想的那个人?” “是。” 气氛莫名紧绷,在这一刻几乎绷到极点。 直到梁硕低头笑了笑,说:“怎么回事,有点羡慕啊……” 楚熠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Q&A之后,演练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楚熠的整体水准已经很高,内容丰富,感情饱满,口音无限接近母语,梁硕只负责帮他修正一些细节,例如停顿、手势,并加入了几个更容易调动现场气氛的梗。 接下来,他引导对方做了一段即兴演讲,并针对评委可能会提出的问题,给出了一些可能的答案模版。 全部排练完,已经凌晨一点半。 两个人并排靠在天台边,楚熠一口气把梁硕给他的矿泉水喝完,嗓子火辣辣的。 梁硕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抢了颗薄荷糖含着,问:“话说,你英式冰红茶呢?怎么也变冰美式了?” 楚熠难得骗到对方,有些得意:“我说你就信啊。” “行……”梁硕气笑了,“还学会耍人了。” “近墨者黑。”楚熠斜他一眼。 “不过我有点好奇。” “嗯?” “你英语怎么学这么好的?出过国吗?” 梁硕的父亲是S大AI Lab的首席科学家,他自幼跟随父亲生活在Palo Alto——硅谷的诞生地。那里汇聚了全世界最聪明的一群科技狂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家的客厅和后院总是熙熙攘攘,有各领域的学术大牛在那里做思想碰撞。 他很喜欢旁听这些对话,听多了,便知道非英语母语的人,即使长久居住在湾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口音,而且都带有各自国家的鲜明特点,他一度很喜欢模仿和研究。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语言交流以传达意思为首,只要能让对方听懂,什么口音都应该被接受。 但这也让他更加无法相信,一个在国内土生土长的人,要怎么做到口音这么地道? “没出过,”楚熠背过身去,低着头,看楼下热闹的绯云巷,“英文采访看多了,慢慢就会了。” “采访?”梁硕有些吃惊,“听说过看美剧脱口秀的,没听说过看采访的,谁的采访?” “没谁,”楚熠避而不谈,“下去吧,困了。” 第24章 ——晚安好梦。 说是睡觉,更像是小憩。 几个小时后,梁硕做个称职的司机,用哈雷把楚熠送到了风林火车站。 火车站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一进去,他被混着烟味、汗味、臭脚味的污浊空气熏得皱起鼻尖,五官纠结在一起,被楚熠敏锐地捕捉到。 “送到这儿就行了。”楚熠说。 “嗯,”梁硕把准备好的三明治和牛奶递给他,“自己吃点东西。” 楚熠又生出那种被刻意关照的感觉,道一句“谢谢”,有点别扭地接过来,问道:“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一大早,”梁硕一挑眉,“你要回来送我?” “想多了,怕回来还得看见你。” 梁硕让他揶得胸口疼:“靠……对你的外教也太无情了吧。” 楚熠笑了笑。他早起洗了澡,头发很松软,香香的,深红色微微褪了一点,变成略浅一些的树莓色。 梁硕这几天养成了坏习惯,看见这样的毛发就想上手摸两把。 不过会被打吧? 啧…… “徒弟不仁我不能不义,”他忍下冲动,笑着说,“加油啊,拿冠军。” 楚熠对这俩字儿有点敏感,愣了愣说:“什么冠军啊……还没比呢。” “我都出马了,不拿冠军岂不是丢我的人。” 楚熠:“那我尽量别表现太好。” 梁硕气笑了:“不厚道啊你,我昨天操心你一晚,愁得都没睡着。” 这话纯属胡扯,他失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楚熠不上当:“扯吧,你那叫没睡着?” 他记得很清楚,裴叔说过,这人很事儿逼,不喜欢和别人同住,所以他起居都很小心。 昨天这人一下楼就早早洗好澡,挨枕头之后秒睡,呼吸轻浅,安静得像死人,搞得他都不敢翻身,怕小破铁床发出什么令人尴尬的声响,再把人吵醒。 “是啊,我的徒弟么。”梁硕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上手揉了两把那头扎手的红毛儿:“来了T大,我罩你。” 楚熠一时愣住,任由对方反复揉搓自己,忘了去阻拦。直到头发被彻底揉乱,他才回过神,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迅速将鸭舌帽扣在头上,转身离去。 在梁硕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紧紧攥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陨石拨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加油,拿冠军。 梁硕像个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直目送对方消失在扶梯尽头。结果刚一转身,正好撞到一个穿深色夹克、留短寸的中年男人。 “抱歉。” 梁硕礼貌地侧身避让,抬眼时迎上对方的视线,是种极其细微的、带着盘算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半秒,仿佛在确认什么。 但很快,男人推着行李箱进了车站。 他行色匆匆,和火车站忙碌的人群无两,让梁硕怀疑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梁硕皱了皱眉,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 楚熠戴着耳机,靠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屏幕上播放着一段英文采访。 视频中,接受专访的少年意气风发。面容尚且稚嫩,却谈吐得体,言之有物,又不失锋芒。 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各位旅客请注意,由风林开往北京的G102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请乘坐本次列车的旅客到3号检票口排队等候。” 楚熠收起手机,唇角还带着点温度, 他握紧背包带准备起身,一双沾满泥污的黑皮鞋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他低着头,试图从对方左侧绕过去,那人却不动声色地跟着移了一步,手里夹着根未点燃的烟,在昏暗的候车室里散发着劣质烟草的味道。 楚熠抬起头来,眼前这张脸竟有些熟悉。片刻后想起……是那天在小区门口有一面之交的男人。 男人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说:“你好,又见面了。” 楚熠面无表情地站着,语气疏离:“有事吗?” “这就忘了我了?”男人捏着那根未燃的香烟,烟草的苦涩气息几乎扑到楚熠脸上。 对面的检票队伍已经所剩无几,楚熠没心思跟他耗,抬腿就要绕过去。 “诶别走啊,”男人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可是老相识啊,小朋友,你真不记得我了?” 说着,他慢悠悠地把烟在指尖转了一圈,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头,做了一个狠狠捻动的动作,仿佛烟头正摁在什么东西上。 “现在想起来了吗?” 他眼神阴冷,声音低沉,抬头时露出颈侧的纹身。 随着他碾磨的动作,楚熠腋下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皮肉被烫得焦黑,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烟头的温度透过皮肤,直接烧进肉里,像是有一把火在身体里肆虐,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后来,被烫伤的地方成了一块麻木的、没有痛感的死肉。 再后来,那片肌肤成了一只畸形的眼睛,在他的身体上长出了一只不死鸟。 “砰!”的一声—— 气球爆炸,尘封已久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顷刻间将他吞没,而后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剜进他心里,将那些深埋其中的惊惧和绝望一点点挖出来。 四年前的冬天,十二岁的他光着上半身被绑在椅子上。地下室冷得刺骨,男人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而狰狞。 烟头一次次落下,没有因为他的哭喊而停止,反而越来越重地下钻。耳边是刺耳的笑声,还有男人冰冷可怖的叫嚣声,在封闭的空间里不断回响。 “叫啊,怎么不叫了?” “唔……不要……” “你爸到底逃哪去了?你说不说?!” “叔叔,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说是吧?接着给我烫!” “啊——!不要,不要……妈……妈妈救我……救救我……” “倒霉蛋,你妈早就不要你了,还叫妈有什么用?” …… 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眼前一阵发黑,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突然变成了那座地狱一般的厂房…… 没人时只有水滴落地的声音,有人时,就只有他的惨叫。 楚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喘不过气。令人作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来是想起来了。” 楚熠眼神变得凌厉,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是你。” 男人笑了笑,眼神带着几分得意:“记性不错。” “你想干什么?”楚熠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沙哑而冰冷。 男人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不干什么,就是来提醒你一下,你爹欠的债,该还了。” 楚熠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寒冰:“我没爹。” 男人嗤笑一声:“你是他射出来的种,天塌下来,他都是你老子。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欠了债你就不想认这个爹了,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 他咳了口痰吐在地上,继续道:“你爹又在杜哥那输了十几万,被收拾了一顿,快几把不行了。他说你这小兔崽子有钱,识相的话就赶紧还上,省的老子动手,不然……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直接火化吧,我没兴趣收垃圾。” “操……他化成灰了能他妈卖几个钱?!我们要的是钱!钱懂吗?” “那你找错人了,”楚熠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发白,“我没钱,有也一分都不会给你。” 男人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小子,别硬气的这么早,你爹说了,他这几年每个月都给你转几千块钱。” “还有……”他侧过头,瞥了一眼火车站的方向,“刚才和你一起来那小子,我可是观察了好久,他是不是挺有钱的?那摩托车,好像叫什么哈雷,转手卖掉也得好几万吧?” 楚熠的眼神顿时一沉,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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